“我们分手吧。”
江屿电话挂得果断, 电话这头的江肃却没办法保持冷静,一度想要去质问傅修时。
但不行。
江屿说要自己解决,这回江肃不会再自作主张。
江肃闭了闭眼, 看向傅修时那边。
傅修时并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什么异动, 他几乎没怎么动面前的食物。
见状, 坐在他对面的沈杳杳笑着问:“怎么了,你想让我到时候出面悔婚,现在还这副态度,对着我是吃不下饭吗?”
傅修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沈杳杳无语了片刻, “你说话会死?要我帮忙悔婚, 让你说句话跟放屁一样难,谁跟你结婚才是谁倒霉。”
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会因为看了傅修时照片就答应这门婚事的。
她本来以为傅修时说找她聊聊是为了订婚的事情, 还高兴了好一阵,结果, 傅修时只是来找她说,等他们订婚之后, 他拿到了那部分股份, 就让她出面悔婚。
算盘打得很好, 沈杳杳听了都觉得资本家真无情。
见了本人, 沈杳杳就已经打消了要和傅修时结婚的念头, 傅修时这个人半天蹦不出一句话来, 除了那张脸,也没其他可取之处, 可世上帅哥千千万, 沈杳杳是不可能为了一张脸吊死的。
悔婚是肯定的,但她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在向傅修时索取一定的利益之后,两人达成了协议。
“我先走了。”傅修时不仅没回她的话,还直接招来服务生结了账。
沈杳杳:“……”
在外人面前得保持风度,沈杳杳忍着没骂人,等傅修时结了账走了,沈杳杳才气得踹了一脚椅子,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骂:“诅咒你这辈子讨不上老婆。”
公寓里,江屿又看了眼时间。
不知道傅修时要和未婚妻吃多久,他本来打算去沙发上稍微睡一会儿,没想到门口突然传来了开门的动静。
江屿立马打起了精神。
傅修时带着一身寒意进来,他穿得很正式,虽然平时他也那么穿,西装领带,但江屿觉得他今天格外帅,不知道是不是精心打扮过。
不过,傅修时应该不会做这种事吧?
江屿莫名被自己逗笑了,习惯性朝傅修时张开双臂,在傅修时冷淡的视线里,又立马把手臂放了下来,兴高采烈地说:“傅修时,生日快乐!”
脸上没什么异样,和往常一样,充满爱意的,眼里只有傅修时。
傅修时解开西装扣子,淡淡嗯了声。
“我买了蛋糕,虽然你不喜欢吃,但仪式感得有。”本来江屿应该问傅修时怎么这么晚回来的,但现在问不问已经没什么区别,他也懒得问,见傅修时把外套放了,江屿拉住傅修时的手臂,“面也坨了,我去给你重新下一碗。”
傅修时看了眼江屿的手。
手背上贴了创口贴,不知道是不是在哪里弄伤了,他皱了下眉,淡声道,“不用。”
江屿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也是,傅修时已经和未婚妻吃过了,哪里还需要他这碗面。
如果傅修时稍微用心点,就会发现今天江屿和平时不一样。
换成平时,就算他说不用,江屿也会很坚持地说那不行,一定要重新下一碗面。
可今天江屿没有说。
他顺从傅修时的意思坐了下来,在蛋糕上插上蜡烛,是代表着傅修时年纪的“24”两个数字,江屿手里拿着打火机问:“你要许愿吗傅修时?”
傅修时抬起眼皮,视线落在江屿脸上。
江屿有一下没一下打开打火机,打火机的火光和灯光交相辉映着,让江屿的脸像隐匿在光里,忽明忽暗,搞得好像一场梦境,下一秒他就要消失了一样。
傅修时下意识皱了下眉。
江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道:“虽然你觉得很幼稚,但……说不定就可以实现了呢?”
“没什么愿望。”
傅修时这么回答的时候,江屿已经点亮了蜡烛,然后起身去关了灯,他行动力很强,很快房间里只剩下烛光。
借着烛光,江屿直勾勾看着傅修时此刻的表情。
也没有不耐烦,依然是冷淡的,江屿看见他眼底有烛火在摇曳,也有倒映在烛火里的自己的倒影,但很暗。
很快,傅修时闭上眼睛。
可能只是敷衍。
江屿笑了笑,数了两秒,傅修时就睁开了眼。
江屿说:“可以吹蜡烛了,傅修时。”
于是傅修时把蜡烛吹灭了。
四周变得一片黑暗,江屿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不见傅修时,看不见光,看不见过去,也看不见未来。
他突然感到难过,感到窒息。
替自己过去六年多的感情。
他在黑暗里喊了傅修时一声,“傅修时,我看不见了。”
江屿没有动,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也没有拿手机的光照明,他试图在黑暗里描绘傅修时的长相。
能描绘出来,但很模糊。
江屿就盯着那模糊的轮廓,又一次说:“傅修时,生日快乐。”
傅修时没有回应。
江屿听见了桌椅碰撞的声音,应该是傅修时起身了。
开关就在不远处。
在灯亮之前,江屿忍不住问:“傅修时,你喜欢我吗?”
下一秒,灯亮了。
江屿被刺眼的灯光照得眯了眯眼,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傅修时很不解地看着他,“不要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是很无聊。
到最后他都想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可答案那么明显。
江屿无奈地笑了笑,傅修时突然俯下身来,一只手撑在椅背上,好像要吻他。
他凑近的时候,江屿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道。
很甜的女士香水。
江屿突然一阵反胃,在傅修时鼻尖快和他鼻尖蹭上的时候,突然站起来,忍着发抖的声音说:“傅修时,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傅修时似乎愣了下,眼底的情绪变得柔和,可惜江屿没看见。
江屿慌乱地去抱起茶几上的纸箱,背对着傅修时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快哭了。
但没哭,不会再哭了,不会再为傅修时哭了。
转过身来,江屿又是笑着的,“傅修时,等我不在的时候打开。”
这是他最珍贵的、代表着他对傅修时长达六年多的喜欢。
而现在,他要全部还给傅修时。
用还可能不太恰当,江屿想不出来什么更好的形容词,也不想疲惫地去想傅修时发现这里都是他照片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了。
总之不会是惊喜的。
就是不知道傅修时会怎么处置。
当垃圾一样丢掉,或者是扔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跟他的感情一样。
跟他一样。
那么大个纸箱,进门的时候,傅修时就看见了。
往常江屿会很兴奋地给他介绍给他送的礼物是什么,还会很激动地问他,你喜欢吗傅修时。
但今天没有。
傅修时皱了皱眉,还是听了江屿的话,“知道了。”
江屿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
果然傅修时对他送什么都不感兴趣。
不过也没关系。
江屿笑着把纸箱子放在椅子上,又去拿相机。
大拇指在笑脸贴纸上摸了摸,他问:“傅修时,我们拍张合照吧。”
说来也是遗憾。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还没拍过合照。
基本都是江屿在拍傅修时。
傅修时显然愣了一下,估计是不太乐意。
趁着傅修时还没来得及拒绝,江屿连忙把相机举过头顶,然后挽住傅修时的手臂,笑着看向镜头:“傅修时,笑一下。”
他说完,侧过脸看向傅修时。
傅修时很淡地勾了下唇角,然后不耐烦地问:“好了吗?”
“好了。”江屿愣了片刻,说。
原来傅修时是会笑的。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可惜应该不是对他江屿的。
如果傅修时在意的话,就会发现,相机没有开机,江屿没有按下快门。
相机坏了。
江屿没有去修,也不想修了。
这张合照,永远都不会有了。
江屿对着黑着的相机屏幕笑了一会儿,低着头,没有看傅修时,轻声道:“傅修时,你要不要吃一口蛋糕。”
傅修时没有应,江屿自顾自道:“算了,你别吃了,太甜了,你不喜欢吃。”
他没注意到傅修时已经坐了下来,看着那个漂亮的蛋糕,皱眉。
确实太甜了,傅修时从来不吃甜食。
第一次吃蛋糕,是江屿给他过生日。
在那以前,他从来没有买过生日蛋糕,也没有人给他买生日蛋糕。
傅修时动作一顿,看向那碗面。
江屿依然低着头,声音开始发抖,说话变得艰难。
面坨了,傅修时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坨掉的面。
“傅修时,我们分手吧。”
其实这句话说出来也没有那么难。
江屿按着相机上的按键,屏住了呼吸。
傅修时的筷子抖了一下,面掉了,他皱着眉看向江屿:“你说什么?”
和以前一样的,质问的语气。
江屿无奈地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回头看向傅修时,看着傅修时一本正经坐在那儿,一脸不满。
说第二遍的时候,就没有那么难了,江屿这回看着傅修时说:“我们分手吧。”
和他想的一样,傅修时皱着眉,一副“你突然闹什么脾气”的表情,说的话也是这样。
傅修时问:“你在闹什么?”
江屿眨了眨眼,“我没有在闹。”
没有在闹,在很认真地说。
虽然平静了点,但他已经做不到声嘶力竭,他没什么多余的精力像平时一样大吵大闹,去和傅修时验证到底是不是喜欢他,去告诉傅修时,他全都知道了,全都明白了,所以要和他分手。
反正,傅修时也不会听。
反正,答案都是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傅修时迟迟没有主动提起订婚一事的原因,但他还挺高兴自己抢先一步结束他们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关系。
终于有一次轮到他来不要傅修时了。
傅修时显然觉得他在闹什么脾气,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令他江小少爷不愉快的事情,傅修时眉头皱得更紧了。
江屿打了个ok的手势,“我真的没有在闹。”他歪了歪脑袋,很认真地说:“我马上就搬出去。”
片刻后,傅修时没再看他,而是说:“随你。”
莫名其妙闹脾气。
傅修时确实没法理解江屿为什么突然这样。
江屿的脾气总是来得很奇怪,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闹。
但闹了一阵,就会自己好了。
傅修时没那个精力去追究原因,他最近很忙。
突如其来的订婚扰乱了他所有的计划,他不得不抽出时间去应付,还有项目的事情。
本来今天不该回来,但因为江屿很期待,所以回来了。
他对过生日没什么概念,反正从小到大都没过过。
除了江屿,连他自己都记不住自己的生日。
江屿总是在意这种奇怪的仪式感。
在江屿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江屿还是不可避免愣了下,然后低低哦了声,“那我走了。”
不知道有没有情侣像他们一样,分手分得这么平静。
没有声嘶力竭,没有挽留。
傅修时要是挽留了才很奇怪。
江屿没什么东西要带走的,他什么都不想要了,就连相机都留在了那里。
他空身一人走出了公寓的门。
门关上的时候,傅修时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很快撇开了视线。
什么都没带走,很快又会回来。
不管什么时候,江屿都会回来。
怀着这样的心情,傅修时拿起叉子,尝了一口蛋糕。
蛋糕上“24”的数字没被拿掉。
蛋糕没那么甜腻。
傅修时皱了皱眉,又吃了一口。
不过奶油还是腻的。
还是吃面好了。
于是他又吃了一口面。
今天时间还早,他不能浪费时间,片刻后,他又给程远打了个电话,让程远给自己送文件回来。
沈杳杳和他约的时间紧迫,他没来得及拿。
看样子外面要下雨,江屿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
门外,江屿站了几分钟。
外面很冷,他有些脱力,腿软,走不了。
像身体里被抽走了什么东西。
不过没关系,以后就自由了。
不用被“傅修时”三个字捆住,傅修时也自由了,不用被他捆住,追求他想要的利益,想和谁结婚和谁结婚。
他们资本家真是令人讨厌。
重新迈开步子的时候,江屿没有再回头,他一路坐着电梯下来,本来很困,想好了要回去睡觉的,但真到了这个时候,没什么困意。
外面天色很暗,就是不懂为什么还不下雨。
江屿抬头看向天空,没有一点星星。
但是突然,他又听见了狗叫声。
和回来时候听见的声音一样,很幼的狗叫声。
顺着路灯的光,江屿又看见了那只白色的小狗。
它不在绿化带里了,它就在路边,身上的牵引绳没有了,衣服也没有了,不知道短短的几个小时它经历了什么,毛发变得脏兮兮的。
江屿眯了眯眼,蹲下来和它面对面待了一会儿。
这回江屿有时间理它了。
江屿问:“你主人呢?”
小狗不会说话,更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只会“汪汪汪”和“嗷嗷嗷”地叫着。
江屿无奈地笑了,又没办法对话,江屿觉得自己无聊透顶,干脆起身,和小狗道别:“我要走了。”
以后也不会再来这里了。
江屿在心里补充。
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小区外面,想给宋胜发消息问他要不要出来喝酒,但想了想又放弃了,提不起劲来,也没有那个心情喝酒,他太累了。
没办法,断掉一段感情哪里那么容易,他感觉自己现在像是迷路的人,丢失了方向了,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又不是什么机器,设定一个失忆的程序 ,说忘记就忘记,然后安然无恙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他一会儿想自己真是狠心,在傅修时生日这天提出了分手。
一会儿又想,他只是想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亲自结束这段对自己来说可能永远没办法忘记的初恋,他哪里狠心哪里有错。
喜欢傅修时这件事本身没有错。
他的感情也没有错。
唯一出错的就是傅修时不喜欢他。
也许是察觉到他的难处,老天突然下起了雨。
江屿脚步一顿,看见面前倒计时的绿灯,迅速奔过了人行道。
对面有一个公交车站可以避雨。
不过这个时候公交车早就停运了,江屿躲进站台下才想起来,自己的车还停在小区里面。
他真是昏了头,这个都忘了。
于是江屿想回头。
他重新看向红绿灯。
红色。
江屿盯着倒计时看。
突然间视线里出现一抹白色。
是那只白色的小狗。
不知道它怎么会跟着出来,江屿看见它在人行道的那一边停了下来,似乎是看见它了,又朝着他的方向过来。
一瘸一拐的。
江屿才发现它的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伤了,不知道是哪条腿,本来腿就短,现在跑起来更慢了。
还下雨。
还好,变成了绿灯。
江屿突然想,它是不是也被抛弃了?
不然它的绳子和衣服怎么没有了,怎么变得脏兮兮的。
江屿没有养一只狗的想法,他怕自己没办法好好照顾它。
在产生这想法的短短几秒里,一道强烈的远光灯让江屿的视线变得模糊。
他下意识朝着左边看过去。
那辆车开得很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也许是看不见那条小狗。
江屿连忙站起来朝那辆车打了个手势。
不知道车主有没有看见,没有停,没有减速,可是已经离小狗很近了。
这么撞上去的话,它会死。
江屿不是什么很有同情心的人,只是那只小狗可能是跟着他出来的。
他没办法放任着不管。
于是他冲了出去。
他把小狗护进了怀里,听见了小狗嗷嗷的叫声,听见了紧急刹车的声音。
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骂他不要命了。
骂他有病,为了一只狗有必要吗。
江屿说不出话。
他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在公交车站看见傅修时的时候。
他远远看着,没有问傅修时要那把伞,而是转身冲进了雨里。
_
程远看了眼时间。
他其实很奇怪,今天不是老板生日,老板还特意回去陪江少爷过生日吗?
怎么突然要他送文件。
前面那辆车开得很快,程远开车比较谨慎,大晚上尤其是下雨,他怕路上突然蹿出来什么人。
他没有前车视线,快到人行道的时候,借着明亮的路灯,看见公交车站那儿似乎有个人打了个停车的手势。
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那个人身影看起来还挺眼熟。
程远放慢了车速,他还以为前车会停。
但没有停,甚至没有改灯。
程远皱了皱眉,感觉不太对劲。
那个拦车的人,突然冲了出去。
程远连忙踩下刹车。
前车的刹车声巨大。
但似乎没来得及。
出车祸了。
程远本该驱车离开,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没多久,他发现前车司机又重新回到了车上,似乎想驾车离开。
没办法,程远只能立马下车,一边给傅修时打电话,“老板,我这边出了车祸,可能需要晚点……”
他已经走到了肇事车辆旁边,正准备敲车窗,告诉对方他的行车记录仪已经记下了一切。
然而话头突然卡住。
他看见了躺在雨中的人。
怀里白色的被淋湿的小狗不停地嗷嗷叫着,脑袋蹭来蹭去,似乎想要把昏迷过去的人喊醒。
程远愣在原地。
傅修时说:“知道了。”
“老、老板。”程远哆嗦,“被撞的,是,是江少爷。”
_
傅修时最近一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一个画面。
画面里没有他自己,只有江屿一个人。
公寓里江屿面色平静地跟他说:“傅修时,我们分手吧。”
下一秒,江屿走出公寓的门,疾驰而来的车辆行驶而过。
江屿浑身是血地倒在了他眼前。
心脏加速跳动得厉害,傅修时瞬间睁开了眼。
眼前,江屿依然躺在病床上。
头部撞到地面,受创,有淤血,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严重的伤。
但依然躺了三天。
傅修时面色平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印象里,江屿一向是充满活力的,不管什么时候。
很少见他这样失去生气的样子。
傅修时并不喜欢他这样。
傅修时看向床头的生命体征仪,一切都很正常。
江屿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病房门被敲响了两声。
门外,程远面色为难,“老板……”
他话还没说完,人就被拽了一下。
江肃怒气冲冲冲了进来,看见病床上躺着的江屿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
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人,突然就昏迷了。
江肃本以为那天之后江屿会联系他,所以他耐着性子等。
等江屿自己把事情处理好。
没想到江屿一直没联系,他实在没能等下去,主动打了江屿电话,却一直关机。
连续几次都是这样的情况。
迫于无奈,他把电话打到了傅修时这里,得到的答案却是在医院。
江屿出了车祸。
一瞬间,江肃脑子都是空白的,他不知道傅修时是怎么平静地说出江屿还在昏迷中这几个字的。
事到如今,傅修时面色都是平静又冷漠。
在江肃要冲到病床前的时候,傅修时站起来挡住了江肃,“出去。”
他不想任何其他人踏进这里。
哪怕是江肃也不行。
“你有什么资格?”江肃一把拽起傅修时的衣领。
傅修时还是那样,语气淡淡的,“他在睡觉。”
片刻,江肃艰难地应:“行。”
病房里确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江肃不想打扰到江屿。
程远胆战心惊地看着两个人一并出了病房。
老板这几天有些憔悴,公务是在病房完成的,但依然堆积了很多。
也没有离开过这里半步。
昨天程远半夜还接到老板电话,让他把一份签了名的文件带回公司。
大半夜,程远严重怀疑老板没有睡觉。
但那跟他没关系。
他也不敢问那天江屿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江屿进手术室的时候,老板还接了两个公司电话,平静地处理好了事情。
一出病房,江肃的拳头就挥到了傅修时脸上,傅修时没有躲开,生生挨了这一拳。
“阿屿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江肃喘着粗气揪着傅修时的衣领问。
傅修时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平静地说:“车祸。”
“我要听的是这个吗?!为什么会出车祸!”江肃不信傅修时听不明白。
“他那天不是和你在一起?他不是要给你过生日?”
“你跟他说了什么?!”
傅修时身形晃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继而又平静地说:“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你收下我的影棚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江肃越发愧疚,当初他到底为什么觉得,影棚能给江屿换来一段他想要的爱情?
他自己的弟弟他应该了解。
江屿要的是傅修时的喜欢。
可傅修时这样的人,能有感情吗?
他冷漠自私,哪怕此刻江屿躺在里面,他依然说着这种话。
就算他提起了影棚,傅修时也只是皱了下眉,似乎被戳穿了也没关系。
傅修时并不明白江肃突然提起影棚干什么,影棚和江屿又有什么联系。
连日来的未眠让他头昏脑胀,下意识看向病房里。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更重的拳头落到了他脸上,然后江肃被程远抱住了腰。
程远吓得不轻,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打了起来。
“冷静一下……江总……”
他在心里默念,我只是拿工资办事。
江肃没法冷静。
傅修时越是平静,他就是越是无法冷静,但程远铁了心的要劝架,他没法挣脱,只能指着傅修时,“躺在里面的是我弟弟,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我没有资格?”
“傅修时,最没资格的是你。”
“你和别人订婚,糟蹋我弟弟对你的感情,我对你客气,是因为我弟弟。”
“但你没资格获得他的任何感情!”
如果江屿出了什么事,江肃永远都不会放过傅修时。
他没办法原谅做下那个决定的自己,也没办法原谅傅修时。
傅修时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缓缓皱眉。
他和别人订婚……?
江屿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所以那天,江屿突然说分手,是因为这件事?
但他并不是真的要订婚,只是需要拿到那部分股份。
他看向病房里面。
江屿的胸口平缓地起伏着,意味着他还好好活着。
傅修时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舔了一下唇角的血,然后说:“知道了。”
说完,他越过江肃,手搭在门把手上,想要重新回到病房。
似乎完全没有把江肃说的话听进去。
简直我行我素到极点。
在江肃要挣脱开程远的时候,值班护士赶来了。
病房重地,不准喧哗。
即使住的是独一楼的vip病房也不允许。
“你们谁留下来陪护?你是病人男朋友,你呢?”
护士本来以为躺在里面的病人家属并不关心他,所以这么多天以来只有男朋友留在这儿,不眠不休的,跟个机器人一样。
她进去换药的时候这人醒着,在看文件。
半夜去查房的时候这人还是醒着,在盯着人看。
有点吓人。
而且每次她进去,她都觉得对方的眼神很不欢迎自己。
“我是家属。”江肃现在并不想看见傅修时,甚至以后都不想,“他不是。”
护士啊了声,奇怪地看向傅修时。
江肃说:“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我来看护。”
“我留下。”与此同时,傅修时说。
护士一时间茫然了。
但江肃很及时地让助理送来了能够证明关系的户口本。
而傅修时什么能证明关系的东西都没有。
他们在一起那么久,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和江屿关系亲密的东西。
_
车上,程远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老板,您该……休息了。”
他看着傅修时脸上的伤,傅修时似乎不在意,也没有要去处理的意思。
这种关心的话本来不该由他来说,但如果傅修时倒下了,那一大堆公事没人处理,上面怪罪下来,他也要被连责,那他的工资岌岌可危。
傅修时看了眼手机。
不是在看什么公事信息,不是在看什么邮箱,而是在看他和江屿的聊天框。
很平静。
也不是没经历过。
江屿闹脾气的时候也会不给他发消息,他不用在一堆公务中抽空去回复江屿。
江屿的手机没电了,他放在了病房的柜子上。
江屿人还没醒。
傅修时跟突然想起来一样。
对,江屿还在昏迷中,没法给他发消息。
他放下手机,“回公司。”
程远啊了声。
傅修时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先回去,我回家。”
“车给我。”
程远只能下了车。
手握上方向盘的时候,傅修时眼前突然闪过江屿倒在地上的场景。
他看向自己莫名其妙发抖的手,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松手,重新握上。
还是如此。
片刻后,他下了车,对还没打到车的程远说:“送我回去。”
公寓里和他出门前一样。
桌子上的蛋糕吃了几口,面条吃了一大半。
都坏掉了,发出难闻的异味。
傅修时把东西处理掉,视线落在还放在椅子上的大纸箱上。
他还没有拆。
他突然想,要等江屿回来拆。
很莫名其妙的念头。
于是他把纸箱抱回了卧室。
卧室的床铺很整洁,很久没这么整洁了。
自从江屿住进来以后就总是乱糟糟的,江屿生活作息和他不同,爱睡懒觉,他回来的时候,江屿经常会半睡不睡地等他。
床上乱糟糟的。
但现在,整洁到令人不习惯。
傅修时脚步顿了顿,拿了个袋子,去衣柜里拿江屿的衣服。
他和江屿的衣服是混在一起的。
江屿不整理这些,傅修时懒得管,起初他说过需要分开。
但江屿不听。
傅修时就懒得再说,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浪费时间。
然而现在,衣柜里只有他的衣服。
傅修时难得愣了下,然后给物业打电话,他需要调取这三天以来的监控。
物业:“请问是什么原因?”
“遭窃。”傅修时平静地说。
物业问:“丢了什么东西?您报警了吗?”
“衣服。”
物业:“还有其他的吗?”
于是傅修时难得认真找起家里的其他东西,但都没有丢。
他说:“只有衣服。”
物业:“……”
没见过哪个入室的小偷只偷衣服的,更何况他们这是高档小区,平时除了住户都不能随便进来。
他停下报警的手,开始怀疑通话人的精神状态,然后他不能对雇主直说您有病就去治,只能说,“您确定吗?”
傅修时没有那个耐心纠缠,准备自己报警。
物业怕获得差评,这种神经病经常有,高档小区更多,有钱人就喜欢耍着他们打工人,万恶的资本家。
他按耐着脾气:“您家中只有您一人居住吗?您是十五楼的住户吗?我记得您家中不止居住一人。”
傅修时坚决:“不可能。”
不可能是江屿自己把衣服带走了。
江屿不会做那种事。
于是他重复:“监控。”
物业拳头握紧了,“您稍等。”
傅修时很少在公事以外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看向衣柜顶上的行李箱。
这个行李箱还是江屿搬进来的时候带着的。
傅修时皱了皱眉,“查到没有?”
物业沉默了一会儿,“是这样的,我这边查到三天前上午,您公寓的住户联系了上门回收衣物的工作人员。”
言外之意就是,江屿把那些衣服捐了。
果然有病。
自己把衣服捐了,跑来质问他们是不是被偷了。
傅修时眉头皱得更紧,头开始隐隐作痛,完全不能理解江屿为什么这么做。
衣柜里变得空空荡荡。
跟这个公寓一样。
挂断电话后,傅修时在冰冷的床边坐了片刻,又打开了空调。
江屿喜欢开空调。
他回来的时候,没有空调制热,又要在那吵着说,傅修时,冷,你抱。
很麻烦。
他一边调温度,一边给刚到公司的程远打电话,让他送自己去医院。
程远啊了声。
认命地调头。
医院里,江肃静静地看着江屿平静的睡颜。
他刚刚咨询过医生,江屿的伤不算严重,只是脑部有淤血才会一直在睡,但很快就会醒来。
很快是多久?
江肃一刻都等不下去。
他给江屿的手机充了电,开机之后,有一大串的消息和电话涌了进来。
卡得要命。
江肃把手机调成静音模式,捂住了脸。
他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切都和傅修时脱不了干系。
他当即联系了人。
他需要联系肇事者知道这一切。
也许是他打电话声音太吵了,原本熟睡的江屿眼皮突然颤了颤。
视线始终在江屿身上的江肃立马挂断电话,想也没想就奔向了医生办公室。
江屿感觉自己睡了一个很长的觉,他有种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觉的错觉。
睡得他头疼,精疲力尽,连睁眼都很费劲。
“怎么样?我弟弟他还好吗?有没有事?”
很吵。
江屿哑着嗓子开口:“哥……你闭嘴。”
他感觉被人扒开了眼皮,闻到了很重的消毒水味,手脚麻木得没有知觉。
江肃也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闭嘴,反而更加激动,“他醒了?!”
江屿更无语了。
他只是睡了一觉,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眼皮重得要命,他费劲地睁开,看见了一点点他哥的身影,还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哦对,他好像有点印象。
他似乎是被车撞了。
怪不得浑身酸痛,脑袋也痛。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需要继续观察。”
他哥就是这么磨叽,一点点小事都当成大事,江屿只能闭上眼,等江肃和医生说完话。
什么还需要做ct,还需要继续住院观察。
他也不太在意。
好不容易没声了,耳边终于清净了,他睁开眼,看见他哥眼眶红了。
江屿:“……哥,你有病?”
他知道江肃关心自己,但也没必要在他病床前哭丧吧。
“我只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听见这熟悉的,只有以前的江屿才会说的话,江肃还愣了下。
“瞎说什么?”
江屿说话还很费劲,气息微弱,说一句休息一会儿,“我睡了多久?”
“三天。”
“爸妈知道吗?”
“瞒着。”
江屿满意了,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可惜他面色太苍白,显得有些滑稽。
江肃心疼得要死,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江屿很久没有关心家里了。
这几年来,他的心里只有傅修时一个人,然而现在,他却一句话没有提起傅修时。
正想着这事,江屿突然朝门口看了过去。
还以为是医生去而复返,江肃也跟着看了过去。
但不是医生,是傅修时。
傅修时没有敲门,就这么直接进来了。
他脸上的伤变成了很大的淤青,面容憔悴。
江肃皱起了眉,但在江屿面前,怕伤了江屿的心,他没法赶傅修时出去。
“江屿。”傅修时声色冷淡。
江屿费劲地抬起眼皮,把视线落在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许颓废的男人身上。
西装皱巴巴的,看起来几天没有换了。
江屿讨厌穿着这种西装的人。
除开他哥穿的时候。
一本正经的资本家。
虽然他哥也是,但亲人,他可以放宽要求。
胡子几天没刮,都冒出来了,不修边幅。
头发乱糟糟的。
脸上还带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伤。
虽然那张脸的轮廓能看,但总体……不像是他朋友。
他还以为是来找他哥的,结果喊的是他的名字。
江屿不解地眯了眯眼。
傅修时静静看着他。
看得他不舒服。
还没礼貌。
江屿是个自己不舒服了就会让别人不舒服的人,被这么直勾勾打量,他当然也不会放过对方,直截了当地问:“你谁?”
然后他看见这个陌生的男人呆滞了片刻。
不知道有没有看错。
江屿懒得把有限的精力浪费在不认识的人身上,也没有再看他,闭上眼,对江肃说:“哥,我要休息了。”
言外之意是,赶走这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