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白矜到了陆家。
在母亲还在的时候, 母亲就经常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上小洋白裙子,编上辫子, 总是给她打扮得像是洋娃娃。
在母亲走后, 秦阿姨也按照之前母亲给她打扮的样子,给她打扮着。
她们连编辫子的手法都很像。
后来长大后的白矜才知道, 她们曾经给彼此编过一样的辫子, 所以手法也如此相同。
到陆家那天, 白矜打扮得很好看。
然而事实, 跟白矜想的一样——
这个姐姐,并不喜欢她。
或许一开始是喜欢的, 但是后来就不喜欢了, 也或许一直都不喜欢。白矜也不知道。
但白矜还记得母亲所说的话,对她好,或许她就会喜欢她。
每当陆欢拿白矜泄气的时候, 白矜都能察觉到她缓解了不少情绪。
她好像解气了。
这也算......对她好吧?
掩埋至深处的情愫从没有消失, 而是以一种畸形的方式继续生长。
“......”
时隔很多年, 白矜想要得到的东西一直没有得到。
而她想得到的这个人就在她眼前。她却弄糟了一切。
酒店内, 时钟的秒针悄然转动,时间于指尖中缓慢流失。
在白矜的口述下,所有的往事揭开遮掩布再次重现天日, 化作故事进入陆欢的脑海。
陆欢问她,“所以十四年前你的父亲并没有死,对么?”
白矜点头, 轻着声, “那场车祸是假死。他换了以另外一个身份生活。在我刚大学的时候,把一个完整的公司交给我, 然后,自杀去世。”
“是么。”陆欢消化完这些信息。
可算知道了全部。
知道了母亲是对白矜的母亲有愧,才把那些剩余的情感入注在白矜身上。也知道了有关于白矜幼时的成长环境,还有后来白矜是为何拥有环州。
有关于自己母亲的那些事和恩怨,最后还是要从她人口中知道。陆欢不知道从哪觉得有点可悲。
她垂眸冷冷地呵笑一声。
抬眼看墙壁上的时钟。
“到时间了。”
陆欢对她说出的往事没有表达任何看法,转眸看向白矜,“你该走了。”
白矜低着眉眼,“我,可以不走吗?”
“你觉得呢?”陆欢毫无起伏地回她。
很明显,不可以。
白矜对视着这双淬满寒冰的眸子,手缓缓伸去,触碰陆欢的手。在那一刻就能感受到她的反应。
陆欢有在默默克制,白矜还是能感觉到她在颤栗。
还是在抖的。
姐姐对她还是有抵触的。是基于身体本能反应的抵触。
果然还是因为她对她的伤害太大了吗?白矜垂了垂眸,声音更加细弱,“我错了。”
“对不起......”
还是这两句话,对不起和我错了。
陆欢没有回应。
等到门铃声响起,陆欢冷淡地抽出手,前去开门。后面的白矜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敛了敛神色,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
门外是易铭,陆欢将门打开。
易铭递过来一个购物袋。
“给,你要的衣服。”
陆欢正欲接过,易铭的手却突然顿住。
因为她透过打开的房门,看见陆欢身后的房间内,隐约的一个人影。看上去穿着浴袍。
定睛一看,只觉得那张侧脸有些熟悉。
她迟钝一秒,才悟过来那人是系着浴袍的白矜。
易铭眨眨眼,“你,你们......”
反观向陆欢,她的衬衫皱了两处,显得没有平日那么平整,有些凌乱。
与后面的白矜待在同一酒店房间里,再加上她们二者此时的状态,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易铭这一愣,陆欢反应了过来,里面的白矜也闻声投过视线。
面对两个直直的视线,易铭收起略有惊愕的表情,强装无事,“那我先走了。”
陆欢沉默片刻,“谢谢。”
房门关上,房间又重新归回沉寂。
看易铭的眼神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陆欢懒得去解释与多想,转身把衣服递给白矜。
“换上,然后走。”
白矜没有说话与选择的权力,拿过来后,在床边便要解开浴袍的系带。
“你......”陆欢想说些什么,刚出一个音节,又将嘴闭回去,干脆直接转身背对她。
陆欢坐在床边背对着她看手机,但屏幕上的内容并没有看进去,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根据耳边听见的声音来描绘出场景。
袋子的摩擦声,大概是她拿出了衣服,紧接着穿上。
白矜扣上内衣时,发现尺寸刚好,动作顿了顿,将衣服尽数换上。
陆欢察觉到动静一停,抬起眼睛时,发现白矜已经站在面前。
浅白干净的秋季毛绒毛衣,一头卷发披落在两肩,平日的清冷感却因为此时泛红的眼睛而有所减弱。那三日乍然暴露的偏执又疯狂的野兽此时连个影子都不见。
白矜刚想说话时,陆欢先冷冷启唇:
“你走不走。”
白矜愣了一下,知道这时再说些什么都是无用。
还想颤颤抬起手想碰她时,陆欢躲开了。
好似又被刺疼了一下,白矜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地拿齐自己的东西,离开了。
等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陆欢紧绷的身体才渐渐舒缓下来。
她压抑着心中的情绪,翻掌看自己颤抖的手心。
果然......
还是没办法抛掉那段记忆。
“......”
一夜过得并不安稳,陆欢失眠到很晚才入睡,有可能因为白矜,也有可能因为今天知道的故事,思绪犹如丝线混乱在一起。
睡梦中隐约梦到一个小女孩孤单地站在原地,身边没有大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好似被全世界抛弃,毫无声响地站立比哭泣还要令人悲悯。
在梦里陆欢就这样看了很久,一直静止在那个画面,直至次日被闹钟叫醒。
起床洗漱整理衣装,睡眠不稳的缘故,眼下带着淡淡的鸦青色。
陆欢不想因为私事影响工作上的公事流程,因此今天该去的还是打算去。
去的路上,易铭跟她讲述昨天的交谈内容,陆欢听进去,点头应下,等话题末了,易铭又说。
“今天颜宁会在。”
也就是白矜。
又要见到她了么。
陆欢慢吸一口气,看向窗外,“我知道。”
只是很简单的三个字。易铭觉得中间的牵扯不太简单,陆欢没跟她说过,她就也没再多问。
等到了环州,陆欢扫去所有情绪,换上了那张应对商业工作的皮囊。
与昨天不同,昨天的眼前人倒在地上,拉着陆欢的衣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今天她,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清冷,淡漠,且疏远。
但她对视上陆欢的眼睛时,眼底对待外人的冰融化开,含带着情绪的隐忍。
再次对视的时候,陆欢缓缓勾出一个弧度,“颜总。”
无论是外表情绪还是语气上,都没有任何破绽。
在外面,陆欢可以伪装出一个良好且体面的外表,装作不认识,装作一切平和,瞒过所有人。
白矜只是顿了顿,礼貌迎上,同样没露破绽。
从外人角度来看,她们真的不过是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转而间,众人相对入座,斟上茶水。
相谈之间,白矜的视线总是落于陆欢身上,陆欢对视不超过两秒就会生疏刻意地别开。
易铭悄悄注意着这微妙的气氛。
谈话的时间过去,窗外本就昏暗的天色愈发深沉。
苏门时常如此。现下入秋,更是雨水连绵,闪电雷声频繁。昨日积在地面的雨水还没有干,今日便会接而涌上。
对面的经理喊身边人去关窗,“外面要下雨了,小李,把窗户关上。”
“诶,好的。”
窗户关上,隔绝不少外面的风声。
只是隐约的雷声还在低低作响。
陆欢听见这些动静时,神情便开始有些不对劲,但能从容地应对对面的问题。
“这一点在先前就已经......”
一道雷声在此时炸开,陆欢手上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剩下的声音蓦然停住。
在场人也都僵了僵,被震耳欲聋的雷声给惊吓到了。转而就注意到陆欢的手背红了一片。
“陆总,你的手。”
陆欢两眸失神,手上好似感受不到痛感。等到她们提醒才匆匆回神。站起身来,“没事,我去拿凉水冲一下。”
“这......”
对面的人觉得不妥,易铭猜想陆欢是故意如此为了躲避,先一步对她们道,“没事的,我车上有医疗箱。”
转而朝陆欢递出车钥匙。
陆欢接过,转身就离开。
“......”
坐到车上时,陆欢没有力气再去拿其他东西。
耳边的雷声不断,心中有一股难以压制的情绪翻涌,急切地寻找一个发泄口。
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她才敢表露出真实的情绪,眼底含着一层恐惧。
还是很害怕雷声。
还是很害怕。
捂住耳朵也是一样能听见。
手背还有虎口处被茶水烫伤了一遍,也很疼,是火辣辣的疼。
无人之处,她再也控制不住,双目通红,逐渐抽泣起来。
“......”
隔了很长一段时间,陆欢还是没回来,白矜最后坐不住了,打完招呼,先一步离开会议室,去了停车场。
在停车场内搜寻,最终在一辆银色的车里看见陆欢的影子。
她俯趴在方向盘上,肩膀一抖一抖。白矜过去打开车门。
“陆欢。”
打开车门的那刻,陆欢下意识抬眼,白矜看见此时的她,瞬间愣住了。
双目通红,猩红得不像她。此时卸去了一层坚硬的外表伪装,只剩一截脆弱的内里。
“你来做什么?”
“我。”白矜话语一滞,“你的伤。”
想来看看你的伤。
陆欢却听不进去,“为什么还要来找我?......是我偿还的还不够吗,不然你再绑我一次,你看怎么样才够。”
“之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的情感来达成目的,现在我补给你,对不起。”
白矜急忙道,“不是的姐姐......”
她想说话,但陆欢直接回过头来看她,话语打断,“那你为什么还不愿意两清?”
“你的出现就是在反复提醒我前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反复地把那些我最厌恶的记忆拿出来来回翻炒。我真的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的可怜。”
“我。”
陆欢似乎也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过于激烈,强硬着平缓下,面朝一边。
“别再来看我狼狈的样子了。也别可怜我。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这都是我作的,我认了。”
激动的声线渐渐平复,带着一丝哀求。
“放过我吧,算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