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曦这句话才说出去, 金诚真就在俩个人桌前站定,“陆曦,我能和你聊聊吗?”
陆曦心里早就有数, 闻言点头:“好,那我们?”
金诚真道:“走廊。”
“抱歉啊明清姐, ”陆曦转回头向李明清道歉,“有时间再吃饭吧。”
李明清嘻嘻一笑,挥挥手开始赶人了:“快去聊正事儿。”
陆曦于是从座位上拎起书包搭在肩膀上, 跟在金诚真身后走出餐厅, 来到走廊。
两个人寻找了一个死胡同, 这里即使是在基地最热闹的时候也空无一人,只有窗户开着, 风呼呼的灌进来。
陆曦没想到这里这么冷,抬手拢了拢衣领,“金队怎么来第三基地了?”
陆曦是要回基地交报告才来的,但是不清楚为什么中央基地的金诚真也要来的原因。
金诚真并没有纠正陆曦的称呼, 而是面向风口, 沉默了一会儿。
他的头发很短, 不为强风所动,根根竖立,就像是他棱角分明硬朗的五官, “你知道为什么我来基地特别守卫军队吗?”
陆曦刚刚在周享那里知道了一点,“因为你体质特殊?”
“不全是,”金诚真说的很慢,声音也不大, 在风声之下变得有点模糊,“我之前似乎和你说过, 我并不在乎什么负不负责人。”
这个陆曦有印象,她想着当初在飞行器上的场景,一边把不老实的鬓角发重新掖回耳后,“所以?”
“我在这儿,是要帮一个人。”金诚真说,“这个人你认识。”
这边风实在是太大了,陆曦的头发挣脱陆曦指尖的束缚,在空中好无章法的飞舞,她透过这些线条的缝隙去捕捉金诚真的表情和动作。
“是邱仁吗?”她问。
“是,”他点头,却又摇头,“但是也不是。”
金诚真向左转身,和陆曦四目相对:“我要救的,是冯珺。”
陆曦感觉自己的大脑似乎,似乎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死掉了。
她把这七个字狠狠地咀嚼了好几遍,才不可思议的从喉咙口挤出破碎的问句:“冯珺……你不是说她早死了吗?”
陆曦确认道:“你的意思是,冯珺就是——邱仁?”
金诚真面色难看,点点头,却又摇摇头,“每个人的理解不同,但是我认为邱仁就是冯珺。”
陆曦抑制住自己想拽着他的领子盘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的冲动,尽量放缓声音问道:“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
金诚真道:“那天我不是和你说,她的情况很特殊,并不能严格归类为污染物吗。”
“她确实不是污染物,在之后不久,她被基地确定为污染物和能力者共存的中间类体。”
陆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讶,似乎在冥冥之中自己就猜到了,王琼之提到的那个共生者就是冯珺。
而这样类比过去……
“是基地对她的实验失败了,所以就默认为她死了?”陆曦问道。
“是,”金诚真点头道,“但是其实没有人想象到她还是活着的。当时她的身体并没有生命特征,但是本着还有研究价值,基地依旧把她留在了实验基地。”
……这里是刚刚李明清说的内容,那个“杀了”王琼之的污染物,就是冯珺吗。
“那里还有很多污染物,但是等晚上去看的时候,她竟然奇迹般的活过来了,而其他的污染物全都死掉了,无一例外。”金诚真似乎是亲眼见到了,再提起这个画面的时候,他的面色十分僵硬。
“……每一个都是被藤蔓贯穿身体而死,而且体内一点异化因子都没有。”
陆曦看着他的表情,面前似乎也出现了当时的场景,她似乎看见错综交缠的绿色丝线,也似乎感觉到源源不断涌入自己身体的异化因子。
“这里面没有研究员。”陆曦飞速的得出这个结论,“死掉的都是污染物。”
“那是自然,这可是只有总基地负责人和指定研究员才能进的房间,”金诚真理所应当道。
那就说明刚刚李明清的传言只对了一半,这个污染物确实是从死的状态又变成了活的,但是并不是因为王琼之。
这样才合理,毕竟研究员身上并没有多少异化因子。
所以什么东西异化因子多?
“有异化黄瓜,”陆曦皱了皱眉头,确信道,“被杀死的污染物是不是有异化黄瓜?”
她感觉到了黄瓜的清香味道,那种味道似乎在鼻尖炸开,十分不讲道理,蛮横的钻进她的鼻子。
金诚真的视线明晃晃的落在陆曦脸上,面上是十二分的不解和疑惑:“……就是在你们学校捕捉的那个异化黄瓜,但是你怎么知道的?”
陆曦听到这个污染物,右手臂没来由的抽痛了了两下,她面色难看:“这个不重要,金队,所以邱仁是怎么诞生的?”
但是其实并不是什么“不重要”,只是因为她自己现在也是一头雾水。这种感觉自己并不是第一次感觉到,在最开始学校试验田异化的时候,她就能感觉到污染物,但是并不能解释这种现象是普遍出现,还是只是会在那株异化黄瓜上出现。
但是既然自己要套他的话,还是要看起来胸有成竹。
金诚真道:“在仓库发现她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样的。”
陆曦看着他。
男人想了下,纠正道:“还是有点区别的,她的头发比现在长。”
他的手掌在自己腰腹位置比量了一个夸张的长度。
陆曦问道:“你发现的她?”
“对,那时候是我负责检查存放污染物的仓库,”金诚真皱着眉头回忆着当时的场景,“我见到他的时候,她站在一片死去的污染物中间,我以为她是哪个不认识的能力者,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那里还在流着绿色的血液。”
陆曦问:“……都是绿色的了,难道没有觉得不对劲吗?”
“这很正常,被污染植物感染之后就可能变成绿色的血液。”金诚真脸上表情很坚定,向陆曦举起了他的右手臂。
那里的衣服被划破,下面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但是颜色是绿色。
陆曦眉梢一跳,“这是你和邱仁有联系的原因?你被感染了。”
“在那天我数据检测不合格之后。”金诚真轻描淡写把话题从自己身上拽走,继续讲述那天的事儿,“但是在我问她问题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她都不会说话。”陆曦了然。
金诚真没接话,半晌才辩解:“大家都说她不会说话,但是我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这或许也是基地找来我来当这个队长的原因,”
陆曦来了兴致,音调稍稍上扬:“你听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回家。”和陆曦相反,提及这个问题的时候,金诚真的态度倒是十分的消沉,他的声音低低的,“我以为她想回基地,或者庇护所。”
“所以?”
“所以她什么都不知道,不应该成为基地的实验对象。”金诚真提到这里,声音带了点恼意,这种忿恼不是对别人,是纯粹的对自己,“她不应该被反复被塞进不属于自己身体的异化因子。”
陆曦听到这里明白了,他说的实验是指能力集中计划,基地在发现冯珺还活着之后,继续展开了实验,对她进行了之前和凌如故无差的实验。
“你在后悔,”陆曦道,“但你不是在后悔自己没有把她放回污染区,而是在后悔没有当时一枪杀了她。”
金诚真盯着陆曦,瞳孔骤然收缩。
“猜对了吗,”陆曦笑了一声,从衣服兜里摸出来一管镇定剂塞到金诚真手里,“毕竟你最近才发现,基地收容的污染物都是在进行实验吧。”
“你或许在窃喜,幸好那个房间的其他污染物在这件事儿中死掉了,不然还要在基地接受实验。”
“……嗯。”
金诚真撕开包装,飞快的灌下了一管,“我对负责人,或者什么别的官职并不感兴趣,我向来只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我想去杀污染物,就当了能力者,我不想每天面对文件,就没有选择升职。”
“我一向自诩自己从来不会亏欠别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我是发自内心的感觉愧疚。”
陆曦没说话,倚着窗台默默地听他说。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在面对冯珺……或者说是邱仁那一双绿色澄澈,毫无杂念的眸子,没有人会不感到自己的肮脏。
就像自己在面对凌如故的金色眼睛时,说不出一句谎话。
“‘这件事’吗……不单单是这邱仁件事儿吧。”
陆曦道,“你也是在为之前的污染区的工作而感到崩溃吧,以为会为人类赢得光芒,但是却在最后发现这些东西都是基地的试验品。”
金诚真问:“所以……世界的异化因子是确定的,是真的吗?这样推算的话,之所以污染不能消除,不还是因为基地吗。”
“金队,假如你现在很缺钱,你是会选择‘去外面挣好多好多钱’还是‘在家里自己开印刷厂造□□’呢?”陆曦弯着眼睛问道,“研究所做的事儿无论是什么原因来看,都有很大问题吧。”
金诚真的额角肉眼可见的抽动了两下,然后他的脊梁就这样一点点的垮下去了。
按照星元档案,金诚真是星元二十八年生人,从十九岁开始在基地当能力者,兢兢业业冲锋陷阵,永远挺直的腰杆似乎在向基地和污染物宣告,自己依旧年轻。
他骗过了陆曦,骗过了基地,骗过了异化因子,也骗过了他自己,似乎只要这样一直用异化因子延续寿命,就能永远年轻。
但是在现在,陆曦却能清晰的看见他身上岁月的痕迹。
这种变化无声无息,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但是陆曦这样从刚刚就一直注视着他的人,却能的的确确的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