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漫过耳畔, 拂乱司若微柔滑的及腰波浪。
叶宛菁推着她从车里出来,随手将凌乱发丝给她别去耳后:“勇敢些,我在呢。”
司若微莫名多了分心安。
尽管她不想承认, 脆弱无助时, 她还在贪恋叶宛菁的稳重与曾给过她的点滴温存。
6年的恨与年少形单影只时叶宛菁予她的支撑鼓励一样, 皆是实打实深入骨髓的。父母无力,导师自私,缺爱的过往里偏生是叶宛菁见缝插针…
施瑞的存在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也是她隐藏最深的秘密。
但如今, 这份秘密有人与她分担, 心中巨石便骤然减了份量。
司若微没说话,深吸一口气走进灯火通明的医院楼, 循着路标直奔手术区。
属于施瑞的那间手术室大门紧闭, 连灯光都是黯淡的。
手术早已结束。
司若微的一颗心扑腾的杂乱无章,她涣散的眸光飞快扫视着四周。
那一刹,好似所有的英文都变成了天书。
“在找什么?”
叶宛菁不忍见她这副无措的模样, 关切问出疑惑。
“…太平间”
司若微声音发颤。
叶宛菁凤眸一觑,这么多年过去, 司若微还是习惯把所有事都想去最糟的一面。
她轻叹一声, 抬手指路:“在那。”
司若微紧了紧拳头,抬起灌铅般沉重的腿,顺着叶宛菁指的方向挪去。
“留在这, 我去。”叶宛菁薄唇抿得平平:“她住院的名字是?”
司若微手扶冷冰冰的墙壁,讷讷回应:“Ronie Stevin.”
叶宛菁呆楞了须臾, 这英文名, 与司若微的名片竟分毫不差!
“好,等我。”
她快步寻去, 与执勤的护工交谈确认,再回来时,步伐明显轻快许多。
司若微杏眼灼灼,期待又不敢问,就那么傻乎乎盯着她看。
“没有。”叶宛菁轻轻吐口,嘴角涔了淡笑。
司若微忽而痴痴笑出声来,咬住下唇斜勾唇角:“…耍我…”
施瑞是故意要她在叶宛菁面前袒露脆弱吗?
好一个阴损至极的老狐狸。
再抬眼,神色如旧,淡漠无波。
叶宛菁准备了一肚子宽慰的话,如今都派不上用场了。
司若微拨通云心的号码,话音清冷:“病房号。”
云心在走廊徘徊良久,听到司若微不近人情的语调,一溜烟跑去洗手间躲清静。
司若微循着房号找过去,高跟鞋触地的节律满载呼之欲出的恼火。
阿利正守在病房外来回游走,看见她和叶宛菁一前一后过来,眼尾笑得弯弯。
“挺高兴啊,阎王打算什么时候送她投胎?”
司若微似笑非笑,开口就是挖苦。
闻声,阿利被咽错地方的口水呛得闷咳不止,扶墙弯腰缓了许久:“您伶牙俐齿,大伙都知道,头儿刚醒,您收敛些吧。”
“醒了?那好,没什么事我回国了。”
司若微杏眼转了两圈,转头就走。
“大小姐,您不能找回媳妇忘了…”
司若微不等人说完,圆圆大眼已眯成两刃弯刀,咬牙反问:“你再说一句?”
阿利讪笑着挠头:“她等您两位许久了。”
司若微在门外透过窗玻璃瞄向病房,语气恢复正经:“医生怎么说?多久能出院?手术后还有多少时间?”
“手术顺利,没后发感染的话,半月就能走。如果幸运,活2年没问题。”
“你要去吗?”
司若微双手绞着手包的链条摆弄,视线虚离却没有落在对面的阿利身上。
阿利清楚,这话不是在问他。
身后默然半晌的叶宛菁把颤抖的手插进西装口袋里遮掩促狭,薄唇微启:“听你的。”
司若微驻足忖度半晌,最后还是攀上门把手,气音微不可闻:“进来吧。”
叶宛菁难掩喜色,凤眸挑起的弧度多了七分妩媚柔情,抬脚就追了进去。
司若微默许她的建议,默许她回去帮忙,默许与她并肩一处了!
病床边的仪器嘀嘀叫着,司若微挥手让护工去休息,扯过椅子坐于床边。
施瑞转醒的时间不长,虚弱且憔悴,倒显得亲和了三分。
叶宛菁立在司若微身后,交握的双手来回摩挲,缓解莫名的别扭和尴尬。
“都是哑巴?”
施瑞惨白的唇开合间,沙哑的嗓音依旧咄咄逼人。
“不想吵架,不如不张嘴。您顺心如意了,还有何指教?”司若微瞥向床头摆放的水果,抓了个香蕉扒开就吃:“咋摆这东西?您又不能吃,护工得换一个。”
施瑞没理她,转眸盯着叶宛菁:“曾经把她骗得团团转,现在倒是老实。”
叶宛菁抬手轻刮鼻尖,眼睫闪烁,脸上的难堪无处可藏,恨不得夺门而出。
施瑞无视了她的窘迫:“该说的你说了吗?”
“放心,我有分寸,会帮小微把事办妥。”
叶宛菁总算找到了能答话的机会。
施瑞轻舒一口气:“聚会有收获吗?”
“我应了几个明年筹备的小展,不耽误正事。”
司若微这次回应的倒是爽快。
施瑞眉心微紧:“没人邀你兼职?”
司若微坦陈原委:“我推了。顾不上不说,我没有对应的学位,戴高帽挂职心里不得劲。”
叶宛菁心里抽疼了下,司若微至今还很介怀失去在展陈界深造的机会。
“实力比虚名重要的道理,你还没懂?糊涂到死吧你!”
施瑞咬牙讽她,面色渐冷。
司若微捋着香蕉皮哂笑:“我想开了,不想被执念束缚而已。开心了就操持一二,调剂生活,不把它当作职业,才会一直喜欢着,挺好。”
“滚吧,看见你心烦。”
司若微敛眸哼笑,起身顺走碍眼的高糖香蕉,背对着她回应:“我留一周,您没事我就回申城,新护工明天找。”
施瑞抬手拉紧睡帘。
司若微不经意间转眸乜一眼,眼尾弯弯离开了病房。
叶宛菁在心底感叹,司若微照顾在乎的人,心思一直足够细腻。
曾经,她也被司若微小心翼翼呵护了很久很久。
那时,却只当是寻常。
只有失去才知晓,每天晨起不重样的早餐,晚上温热宵夜和午后精巧的水果,是怎样恬然惬意,被温柔善意裹挟着的幸福。
“您要走?”
阿利在走廊里小步紧随司若微,神色紧张。
司若微打量着他,故作俏皮:“你猜。”
阿利幡然醒悟,笑着提点:“别把躲洗手间的云心忘了。”
“扔这吧,我不要了,叛徒。”
司若微走得毫无留恋。
叶宛菁只管亦步亦趋在后咬紧不放。
“叶董没事做吗?我不需要尾巴。”
摁开电梯,司若微抬手挡着门,无意让叶宛菁尾随。
叶宛菁侧身闪进电梯,反手把人拉入逼仄的空间。
她垂眸凝望身侧心绪悸动,无处躲藏的傲娇小猫,口吻温存:“小心夹手。”
“别得寸进尺。”
司若微避开她的视线,飞速抽离手腕,倚靠在电梯另一端的扶手处,抬手拢起低垂的发丝。
叶宛菁心底感叹,司若微就是只猫。
脆弱时便顶着滴溜圆的大眼在人身边蹭蹭;
得偿所愿后又六亲不认,没事人似的自顾自疯癫嬉闹。
偏生叶宛菁就爱司若微孤傲时爱答不理的模样,忍不住探寻她多面的情绪与脾性。
但她还是更喜欢抛却心机袒露肚皮时,那只粘人俏皮的猫儿。
“晚上住哪?我给你开车。”
司若微不主动,那她就再往前一步好了。
“司机收钱了。”
司若微理顺背包肩带,视线紧盯变动的楼层显示屏。
有来有往,只要理人,这开局便不算糟。
叶宛菁偷摸弯了唇:“我可以给你开车还倒付你钱。”
殊不知,这点小动作被光洁的电梯金属面反衬出来,司若微的余光瞧了个真切。
司若微有理由怀疑,叶宛菁在香港的事故中撞伤了脑子。
她曾爱过的那个女人,没这么蠢。
电梯下到车库,司若微抢先迈一步在前,脑海里还映着方才叶宛菁志得意满唇缘翘起的模样。
她莫名来了脾气。
“你累吗?”
司若微顿住脚,回望叶宛菁的视线毫无温度。
叶宛菁眼底闪过一丝狐疑,司若微想问什么?
是指哪一种累?心里、还是身体的,抑或是恼恨下赶人的话音?
“不累。”叶宛菁回应的语气实在飘忽。
司若微眉目扭曲,语气隐有嫌弃:“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什么样?”
叶宛菁愈发懵懂,望向她的眼神是真诚的探求。
“叶宛菁,以后我该称呼你,叶从心。我不喜欢,甚至很反感。”
司若微回身背对着她,快步走去等候许久的车旁。
叶从心?
从心…怂?
叶宛菁陡然转过弯儿来,眼底波涛乍起。
凤眸觑出不服输的弧度,睨着司若微果决飒爽的背影,她忽而一个箭步扑了过去。
“啊…!”
瘦弱露骨的脊背顶上流线型的车身,不硌,却又硬又凉。
司若微毫无防备,被突然发狂的叶宛菁抵在车旁,杏眼里刹那涌现又消散的惊骇逃不过犀利眸光的注视。
“松开我!”
她的细腕被叶宛菁钳制在车顶,身子呈下腰模样被人压着,此刻当真没了还手之能。
紧身旗袍衬得流线型身材波峰旖旎,起伏错落。
因紧张而鼓动的胸腔上下周游的频次过于密集,叶宛菁定睛瞧着,惊觉脸颊燥热难耐。
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倏地俯下身去,温软唇瓣抵住司若微轻颤的唇缘。
司若微扭开了头:“别碰我!”
“你怨我,怪我,我有错在先,又比你年长,所以我心甘情愿退让妥协。”
叶宛菁当真浅尝辄止,只观瞧着身下人的白皙脸颊渐渐被红晕吞噬。
“但是…”她抬手扶正垂落鼻梁的金边眼镜,话音幽沉:“你在酒店下药胡闹,是否有些过火?我流散你的照片是无心之失,而你,是故意为之。”
司若微忽然咧嘴讽笑:“叶宛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模样,很像斯文败类?我早猜到你的隐忍都是伪装,言语一激就袒露本心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信不过你。”
“那你呢?嫌我恶我,把我一通耍,却偏偏表露脆弱,关键时刻心软,把商战玩得如同过家家,非要一步步拿捏我的感情,又比我好哪去?”
叶宛菁的视线紧随她躲闪的眸子游走,不肯放过一分一毫的神色变化:“你与从前无甚分别,伪装的道行太低劣。我承认自己欺骗你,斯文败类又如何?我清醒着任你摆布我的亲情爱情,而如今你依旧敢爱不敢认,幼稚么?”
司若微宛若被踩到尾巴的猫,杏眼圆睁,眼看就要炸毛。
谁让叶宛菁说中她心底纠葛的痛处呢?
自打知晓网暴与借贷都与叶宛菁无关的那一刻,她就控制不住在心里给叶宛菁找补开了…
“恼了?别忍着,还咬么?”
叶宛菁将右手背上寡淡的齿痕递过去:“再来一次,刻骨铭心的那种,你和我的牵绊便扯不清了。疤痕永远消不掉,是你司若微咬的。”
“叶宛菁,你混蛋!”
司若微唇角一瞥,眼底涌出晶亮的水痕。
叶宛菁能感受到,掌心握着的两双细腕失了力道。
她顺势滑下指尖,定格于司若微纤长的脖颈处,躬身一挑便将人抱起来塞进车内,身子一歪也倒了进去。
叶宛菁没抢驾驶位,沉声与冷眼旁观她二人半晌的白人司机交谈:
“Take her to the hotel.”
车驶出医院,单行道尾灯次第。
“呲——”
突兀的急刹将后座二人甩向前去。
“Get down!”
直行被人逼停绝无好事,司机经验过人,忙抽枪丢给司若微,握紧方向盘试图冲向路边草坪。
“别抬头!”叶宛菁被甩出的一刹,余光恰恰瞥见了窗外的一点红光,该是瞄准吧…
她下意识地一掌将司若微的头压去身下,眼疾手快接过司机递来的枪,飞速上膛。
“嘭!”
“哒哒哒…”
“兹拉——”
单发步枪后跟连发,司若微始料未及,整个人僵在座位下,捏枪的手早已忘记了去寻子弹。
面前是一片幽暗的蓝,叶宛菁一直压着她,恐惧下的喘息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