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教授, 好久不见。”
司若微绕过人群,直奔会场前排如坐针毡的中年女子。
关宁脸上的忐忑显而易见。
司若微眉眼含笑,上下打量着她, 惊觉她比多年前更精致优雅了几分。
关宁眸光闪烁, 毫无底气地回了声:“司总, 久违了。”
“您这称呼,是不肯认我这丢人现眼的学生了?我的…好恩师?”
司若微似笑非笑的口吻不免瘆人。
关宁局促备至,一双手交握摩挲着:“毕业了事业有成, 恭喜。旧日缘分是我的荣幸。”
司若微垂眸盯着她食指崭新的钻戒嘲讽:“毕业, 多圆满的词啊。我在这没这运气, 但我看您又得圆满,欠了句百年好合。”
关宁眼底的张皇已难遮掩, 司若微话中带刺, 令她不安。
旧时被蓝家算计,充作陷害司若微的一把刀。
而此刻,司若微显然是杀回来找蓝家寻仇的, 她深觉危险。
只盼当年骗贷的线索买断的干净彻底,把人蒙在鼓里才好。
司若微杏眼如月, 走回主席台, 低声问叶诚达:“关教授成果出彩,还不能提院长吗?她可是我恩师呢。您主管人事,还请多照顾。”
叶诚达牙关发紧, 暗道司若微来者不善。
这哪里是关切,分明是威胁。
她回来披露旧事, 条分缕析拆查清楚, 学校当初注销她学籍撇清关系的事,就站不住脚了。
而关宁套用学生身份私下借贷, 与外人合谋坑害学子,与合作导师蓄谋让学生改换国籍以逃避债务追讨的行为严重有违师德法纪,学校留她多年而不知,是为失察。
叶诚达尽力让声线平稳如常:“只要您答允重启旧事审查,我们会配合有关部门调查所有涉事人员,不论职务高低。”
“陈年旧事,提这做什么?我真心觉得关老师能力不该局限于此,这才厚脸皮多嘴的。”司若微笑得恬然,丝毫看不出半分谋算:“不知何人与她再结良缘了?”
叶诚达精明的眸子转了转,如实相告:“是财务处处长,前年的事。”
“果然好地方,一校伉俪,怪不得老师的气色与穿着都更雍容优雅了呢。”司若微一路阴阳怪调,落座后面对众人却又一本正经了起来。
捐资是好事,校方舆论把控做得周到,仪式并无半分猫腻,也未横生枝节。
但司若微离校时,校门口的长枪短炮已成群结队,她只得躲在车里,把口罩捂得严实。
叶宛菁在对过主路边蹲守良久,眼见一辆车被记者们围追堵截,便遥遥跟了上去。
“嗡嗡…”
电话响起,叶宛菁接通蓝牙:“叔叔?”
叶诚达语气急切:“司若微来者不善,怕是要清算。关宁估计是她下个目标,我给你提个醒。”
“猜到了,叔叔该帮她一把。当年您虽给她办了退学,但您也要挟过她,让她忍气吞声。关宁是个机会,把人处理到位,司若微分得清是非,不会为难您。”
“学校已有对策了,主要是你,凡事小心。”
“放心,我有分寸。”
司若微的车甩掉记者,在外环兜风一整圈,才回苏河湾。
“有人跟着。”
云心眼尖记性好,发觉有辆白色宝马一直尾随。
“一会给他些教训,别出事,注意分寸。”
司若微应付半日,深觉疲累,连眼都没睁。
“嗯。”
司若微下车后,云心坐去驾驶位,调头直接撞向那辆白车。
不严重,只是刮些油漆罢了。
猛踩一脚急刹的叶宛菁惊魂未定,恶狠狠瞪了云心一眼。
待云心望见驾驶位坐着的人,她也愣了下,飞速调头跑开。
这感觉,很别扭!
可她哪里预料得到,叶宛菁也有些胆色在身上,猛踩油门逼停了她的车。
云心眉头紧蹙,冷脸摇下车窗:“做什么?”
叶宛菁正色回应:“我要见你们东家,不是小的,是老的。”
云心不屑一顾:“笑话,她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车让开,不然我让它报废。”
“你最好带句话,事半功倍,商人会没兴趣?你们知道如何联系我。”
叶宛菁搁下话,勾起唇角飞速驶离。
行于半路,她纠结半晌,还是给蓝茵打去电话:
“叶宛菁?是你吗?”蓝茵看见这串久违的号码,心都揪了起来。
“司若微要疯,你要不想死得太难看,就联系我叔叔,抖搂出旧日蓝家跟关宁的交易。”
“我家和关宁能有什么交易?”蓝茵明显无甚底气了。
“我都能猜到的事,你何必嘴硬。她要送你爸归西,侥幸最好收收。友情提醒,仁至义尽。”
叶宛菁掐断电话,不想再听蓝茵废话狡辩。
凭关宁当年失魂落魄的模样,怎么可能注册投资公司?
公司亏损后也不再追究,轻松转手任由下任法人携款跑路,绝非关宁的风格。
把司若微拐去G国读博后定居,也很有就此让人远离申城,再无法插手叶宛菁感情的考量。
时隔6年,叶宛菁后知后觉,这一切该都是蓝茵私下的手笔。
或许蓝茵早就在和关宁私下交易,妄图把司若微调离国内,再也无法回来。
当年蓝啸怂恿叶钰行的车祸惹出风波,才让蓝茵情急之下转换了对付司若微的路数罢了。
这也就说得通,为何6年来,江大还能与艺术馆存在长期合作了…
叶宛菁思绪翻飞之际,手机上来了条信息:
[蓝茵:我马上回国,明早5点,你公司楼下见]
[叶宛菁:可以]
云心停好车上楼,一开门就见司若微与施瑞在客厅大眼瞪小眼,不知什么事又没谈拢。
司若微瞥见她回来,冷声问:“赶走了?什么人?”
“叶宛菁。”
司若微眉梢微皱,垂眸思忖须臾,拎起包包直奔门口:“跟我出去一趟。”
“去哪?”施瑞抱臂追问。
“散心。”司若微气鼓鼓回应。
云心小心瞄着施瑞的脸色,只见施瑞悄然给她递了个“盯紧”的眼神。
方才她已把叶宛菁请求见面的事通知施瑞了,施瑞该不会让司若微看见那条消息吧…
云心揣着惴惴的心追上脚步匆匆的司若微:“口罩戴上。”
“不戴,掩耳盗铃。”司若微眉眼间皆是漠然。
“去哪啊?”
司若微伸出手来:“去了就知道了,车钥匙给我,我开。”
云心受不住司若微犀利的杏眼凝视,只好把钥匙奉上。
司若微一路疾驰于绕城高速,越开越偏。
直到山脚下高端疗养院的建筑映入视线,云心才恍然大悟,司若微又在自行其是。
她赶紧联络施瑞:[她跑来蓝啸母亲的疗养院了]
蓝啸的母亲风烛残年,意识混沌,连话都说不全,只是在疗养院续命罢了。
云心担忧司若微胡闹,试图探她的心思:“来这做什么?糊涂老婆子有啥看头?”
“儿子要没命了,她这么喜欢男丁,家里最后的男丁要走,不得通知一声?”
“您这么做不好吧,万一她咽了气…”
司若微满不在乎:“我正好给她送终尽孝。”
“嗡嗡…”
施瑞追来了电话。
司若微冷笑:“告密啊?云心,背叛我几次了?”
“话不能这么说,您别再闹了,没人逼您这么做,他们跟您好歹有血缘羁绊。”
司若微反手挂断电话,下高速直奔疗养院。
施瑞把电话转打给云心,她飞速摁了免提:
“司若微你回来!适可而止!”
“我本也不是什么纯善惹人怜的蓝家弃女,这凄惨又不失崇高道德的人设我不稀罕。有仇报仇,我错哪了?不回!”
“你敢把那老东西气到归西,我就给你爸妈点颜色,滚回来!”
司若微已开进了疗养院,听得威胁,一脚急刹踩下去,气得呼吸急促。
“您知不知道,老东西手里有天和6%的股权,比蓝茵都多!”
司若微快要气哭了。
施瑞气定神闲:“知道,我还知道她遗嘱把财产给了堂孙,没有蓝茵和蓝映雪一分。你想拿,就回来。”
司若微沉默了。
她今日,是想逼人改立遗嘱的,脑子不灵光的老人,不难摆布。
就算话重了,人没了,她也不在乎,谁让这老毒妇是当初换孩子计策的始作俑者。
司若微心烦意乱,满面倦容地解下安全带:“你开,我累了。”
云心把她扶去后座上,忙不迭地驱车驶离疗养院。
半路上除却风刮过车身的细微响动,车内安静至极。
“我错了吗?为何她也要拦我?她行事不就是风风火火,有仇报仇吗?”
司若微失魂落魄,话音跟小猫似的。
云心忖度良久,才审慎劝慰:“您没错,但问题有更好的方法,就不用这么激进。您和会长不一样,您背后有亲人,我和她没有。我们必须硬起来是为自保,为立足,您不用。”
“亲人?爸妈从来帮不上我,我和你们没什么区别,孑然一身罢了。”
“不,您有退路和牵绊,我们没有。您出事有人记挂,我们没有。如今,您还有蓝…”
“别提蓝家!”司若微厉声打断:“网上舆论发酵一天了,蓝家有人出面吗?”
“至少他们没否认,没阻止,没雇水军攻击您。”
一语点醒梦中人,司若微倒是忽略了这个端倪。
施瑞逼她装得大度,回母校现身,也是在给她造势攒威望。
蓝家是要掂量一二,接纳还是抵触她这自带“资本光环”的流散亲人。
毕竟早先的家主已锒铛入狱,还是被这狠辣无情的亲女儿亲手送进去的。
不好惹,也不该惹。
司若微话音颓然:“你还愿意帮我吗?”
“我不就是为您分忧的吗?”
“上午我言辞敲打叶诚达一番,估计他懂我的意思。你给他带句话,从前他毕竟帮我快速远离了纷争,我不怪他。如果他愿意查关宁新丈夫,就是帮我了。”
云心眉头深锁:“您这是做什么?她丈夫跟您的事不相干吧。”
“财务处是肥差,关宁擅于逢迎交际,有心拉拢示好的人,估计会对这处长夫人格外关照吧。贪污受贿比算计学生,处罚得重些。”
司若微说得云淡风轻,话里听不出一点恨意。
“也是,带两孩子的中年二嫁女性,没权腕立不住根基,遑论升职升官了。”云心淡声应下:“我会带话。”
“我曾把她当我的榜样钦佩,如今想来,真是可笑。若没出事,这会我也能如她一般,在象牙塔里教书了吧。”
云心没接话,司若微瞧着文邹邹的,本就不像她的同路人。
造化弄人,伤春悲秋不过说说而已,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