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风柔, 江畔绿意萌动,柳枝妖娆飘荡,似舞姿曼妙。
拍卖珍品展于月中开幕, 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参观者。
人流量远超预期, 馆内票务与治安忙得不可开交。
正月十六一早, 在家度假的司若微被连续不断的电话轰炸了一通。
“你好,哪位?”
她睁开迷离睡眼,捂着嘴张了个圆润的哈欠。
“司总, 昨日客流超限, 安保部问您, 我们今天限流还是加时?”
电话那头,馆内留守的员工话音焦灼。
“司总你个鬼。”
司若微本就有起床气, 听得这称呼, 只当馆内人在如此繁忙的时候还有心耍弄她,颇为不悦。
对方默然良久,显然是被呛到了。
司若微冷静下来顿觉失态, 只好温声询问:“昨日总访客量超限,还是单展超限?”
“单展超限致总访超限。”
“总超限多少?”
“600人次。”
“这么多?”
司若微愣了, 她哪里经历过这些呀…
“10分钟后给方案, 我回拨给你。”
她匆匆调出先前评估的馆内最大承载力数据查阅,给叶宛菁拨通了电话。
“起来没?”
“懒猫起床了?”叶宛菁颇为意外:“我晨会都开完了。”
“有个小事请示你。”司若微一本正经。
“说。”
“艺术馆能加开一小时吗?辛苦安保多盯会,按时加薪。我算了, 这样门票费可以抵消加薪,不赔本。”
“发生什么事了?”叶宛菁眯了眯眼, 这要求有点意思。
“昨日客流超限六百人次, 刚刚馆内来电话,只怕今日热闹也不小。我不想人家慕名而来, 败兴而归,所以…可以吗?”
叶宛菁沉吟须臾,调出艺术馆工作群安置一通,才回复:“协调好了,事出仓促,我顾不上,你多提点宣教和安保,务必警醒。”
“谢谢叶总。”司若微唇角翘起,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还有旁的事么?”
叶宛菁隐存期待,司若微回家后,还没给她打过电话呢。
“能不能麻烦你唬唬他们,别拿我寻开心,再胡乱叫什么司总,好吗?”
闻声,立在落地窗前欣赏朝阳的叶宛菁眸色黯淡了须臾,话音却依旧沉稳:“好。”
“你最好啦!那你忙,不打扰啦。”
司若微所思皆如愿,欢欣地挂了电话。
“哪天回…嘟嘟”
叶宛菁话说一半就被切断,苦涩摇了摇头,自窗边移开了视线。
她正欲回到座位上办公,办公室的门忽而打开,杨柳引着个不速之客入了门。
“叶董,蓝小姐来了,说跟您有约。”
叶宛菁凤眸觑起,凝视蓝茵须臾,摆手让助理出去:“关门。”
杨柳快步合拢了门离开,一时间,室内的氛围甚是诡谲。
“不问问我喝什么?”
蓝茵把包甩在沙发上,自然而然坐了下来。
“你怎么回国了?”
叶宛菁倚着转椅,目不转睛地审视她,无心招呼她喝茶。
“轮到我休半年学术假,没事闲的。得亏回来了,不然错过热闹得多难受。你捧的小女友风头挺盛啊,馆外排的队有百米长。”
蓝茵信步走去桌前,张开双臂抵着桌沿,俯身回视叶宛菁:“资金链出困难了?我帮你?”
“不用,叶氏还不至于苟延残喘,吃阴沟老鼠的嗟来之食。”
叶宛菁冷言冷语,抱臂往后仰了仰身子。
蓝茵的眸光转瞬凌厉:“你骂谁呢?”
“谁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竞争,我便骂谁,你急什么?”叶宛菁冷哼一声:“我还有要事,蓝小姐,请回。”
“啪啦!”
桌前的装饰摆件被蓝茵愤然摔去地上,碎渣四处迸裂。
“叶宛菁!你一点情分不讲了吗?我蓝茵有仇必报,瞧不上下三滥的手段,也不听你诋毁!”
“蓝茵!这不是你耍疯的地方!”
叶宛菁拍案而起:“我说你了么?天和背后做了什么好事,你弱智般一无所知,还有脸跟我耍脾气?!”
“天和?我爸?”
蓝茵气得浑身发抖,拎起包包直扑房门:“行,你等着,我给你个答复!等着!”
“嘭!”
砸门声过耳,叶宛菁怒从心头起,抬手抓一摆件,也恶狠狠扔去门边发泄了一通。
她竟被蓝茵气笑了。
天和集团与蓝家背地用阴损手段拾掇叶家生意,表面上又笑面虎般拿捏不到错处。一年光景里小动作不断,这位大小姐竟傻到充耳不闻。
难不成,她真误会蓝茵了?这一起长大的发小,越活越糊涂?
蓝家把叶家爸妈耍得团团转,设套让二老钻,麻袋套脖就收口,前无出路,后无退路。
这样的老狐狸生的孩子,会有傻的?
叶宛菁静思不过片刻,便只剩一声苦笑。
她不信蓝茵不知情。
不然蓝茵怎会见面就提资金的事?
叶氏的寒冬,展露给外人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若蓝茵知情,她今日言语相激,蓝茵故作愤怒演戏躲避,便是无心相告。
既挑明了话外音,日后,自也是陌路不相交好些。
利益面前,发小也有情尽之时。
想来,天和一早定下了筹谋。这筹谋里,免不得还有蓝茵的功劳。
叶宛菁若乖乖嫁去蓝家,说好听了是两家强强联合,说难听了,就是蓝家资本名正言顺操纵握于股掌的叶家生意。
而叶宛菁几次三番推拒,或还有蓝茵背地里的抱怨与牢骚,迫使蓝家暴露本性,以上不得台面的暗地伎俩,给叶家来了出下马威。
IT抄袭也好,制药事故也罢,还有集团投资的频频失误,都是局。
她在A国的两年里,爸妈败得一塌糊涂,蓝家估计正趾高气扬地翘尾巴呢!
为盘活势头明显落于下风的一盘棋,叶宛菁不得已变更名下公司的股份与法人,以最坏的打算来应对危机,为集团保留足够的应急资金储备与外援。
二月底花枝初绽,芬芳处处。
司若微回了学校,白天去馆里料理琐事,晚间便尽心疏导瘦了一圈的朱媛走出心结。
十日转瞬,叶宛菁终于忍不住,把车开到了宿舍楼下。
【傲娇菁:下来?十天了,心理医生的疗程可够?】
司若微瞧见消息,匆匆跑去阳台,一眼锁定熟悉的黑车。
【小傻猫:这么晚你亲自来了?累不累】
【傲娇菁:有你做心理疏导,就不累】
【小傻猫:噫…行吧,我下来】
五分钟后,司若微挎着包包下楼,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呐,给你带了削好的苹果。”
“不带换洗衣服?”
叶宛菁盯着她上下打量,心里直敲鼓。
“媛媛在吃抗抑郁的药,导员嘱咐我多关照些。抱歉,我明日回来。”
司若微小小声道出实情。
“抑郁?这么严重?”
叶宛菁有些怔愣,她面对摇摇欲坠的集团烂摊子都没抑郁,分个手就抑郁了?
“用情至深本就是毒药,青梅竹马七年啊,谈婚论嫁时出轨背叛,骗色骗情还打人,任谁都要萎靡一阵。”
司若微叉了块苹果给她:“啊——吃一口?很甜的。”
叶宛菁只定睛观瞧着她:“那你我之间,谁中毒更深?”
“什么乱七八糟的,吃!”
司若微粗暴地将苹果怼进了叶宛菁嘴里。
“你开?我很累。”
叶宛菁咀嚼着苹果,才想起晚饭都没得空吃。
“嗯。”司若微下车与人换了位置。
“有人邀请拍品展北上巡回展出,你意下如何?”
叶宛菁手捏苹果盒,慵懒地倚靠在副驾,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真的吗?”司若微两眼放光:“自然好呀,我举双手赞同!”
叶宛菁哼笑一声,转眸嘲她:“傻样儿,开车!”
“遵命。”
司若微眉眼弯弯地自嘲:“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这会儿神清气爽,有点讨打了呢。”
“知道就好。”叶宛菁怪声怪调:“早点把小舍友哄好,我耐心有限。”
“我也想啊。”司若微顿觉惆怅:“媛媛那般的同窗情分都不牢靠,半路走到一起的人,真可以相守一生吗?”
“你…什么意思?”
叶宛菁咂摸着话外音,思及蓝茵与她三十载情谊也要分道扬镳,免不了多想些。
司若微忽觉失言,尬笑敷衍:“随口说着玩的,发发牢骚。我尽力好吧。媛媛的药快吃完了,只要她振作起来,就没事。”
叶宛菁转眸扫过她不甚自然的容色,凤眸虚离地凝望夜色,淡声检讨:
“抱歉,最近公务琐碎,没顾上你,是我的问题。”
“嗯?”司若微呼嗒着羽睫有些懵:“没怪你呀,好好的道什么歉?知道你忙,加油!”
叶宛菁眉心的褶皱愈发深了:“你…是不是挺习惯现在这样的?”
“嗯,和以前没两样啊。”
司若微神经大条得很。
“有我没我,于你的生活区别寥寥?”
叶宛菁失落透顶,话音消沉。
司若微心头陡紧,把车扎去路边停稳,转头凝望她半晌:“你不对劲,怎么了?说的话都怪怪的,不会真需要我疏导吧?”
叶宛菁回望司若微空灵的眸子,单纯澄澈,透着一股子傻气。
她无奈扶额,只摆手轻叹:“开车,我困。”
“哦…真没事?给你个抱抱?”
司若微将信将疑,只当叶宛菁压力太大,抽出安全带,倏地给人来了个熊抱:
“集团有很多人,你别自己硬扛,团队力量大嘛,抱抱就好啦。”
突兀扑来的大脑袋令叶宛菁一愣,她下意识搓了搓司若微的头顶来缓解多思的焦虑。
她已然明了,司若微是在意她的,只不过帮不上忙,也不知如何开解罢了。
“明年毕业,你作何打算?”
叶宛菁鬼使神差,问出了担忧日久的话题。
“怎么突然问这个?”
司若微从她的脖颈处探出头来,贪婪地蹭去她的耳畔:“好久没闻到你香水的味道了。”
“随口一问,只剩一年了,得提前规划。”叶宛菁捏着她的衣领往外扯:“痒,不闹了。”
“外导前阵给我发邮件,想我去他手下做博后,我应了。”司若微毫不犹豫地道出实情:“这样以后我就有资格申请母校教职,留在申城陪你了。”
叶宛菁的眸色转了几重,没说话。
集团当下的困境不易,她不能陪司若微再回A国。
博后两载光景,异国相守,太难太难。
可她知道,这是司若微的机会:寒窗苦读十余载,摆脱出身,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她没资格劝司若微放手。
“有人要我诶,我从没想过会这么顺利,C大资源很好,我会努力攒成果,争取回校,好吗?”
司若微眼底满是期待。
“…好。”
叶宛菁勉强扯了扯唇角。
“嗯?是不信我能做到?”
司若微看着她脸上轻浅不达眼底的笑意,不由得眉目扭曲。
“你做得到,我信。”
叶宛菁眼底潜藏温存,一路走来,司若微想达成的目的,当真都实现了,她信司若微可以。
“那就好,回去呼呼~”
司若微松开环着叶宛菁的手,复又在驾驶位坐好,发动车子直奔市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