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晚风寒凉, 车窗外飞雪簌簌,离乱了行人眸光。
芬兰人迹寥寥,漫漫长路唯有孤灯, 四周静谧出奇。
“你知道关老师离婚诉讼进展如何了吗?”
发完消息, 司若微没等来关宁哪怕象征性的回复, 八卦心乍起。
叶宛菁眉心的沟壑仍在。
她今天刚收到助理邮件,说关宁想与艺术馆交涉,愿意支付违约金, 把项目让给刘老来做。
这做法未免过于大度了。
据她所知, 关宁离婚官司虽胜, 但除却两个被前夫抛弃的女儿,什么都没得到。
叶宛菁开车不便, 只好指挥司若微:“我手机在包里, 你拿出来看备忘录。”
“好。”司若微拎出手机,习惯性输入“900501”,却没能开锁。
她小声嘟囔:“密码不对, 换密码了?”
“980107。”叶宛菁脱口而出。
“嗯?这不我生日么?”司若微一脸迷惑。
叶宛菁恍若未闻,只管开车。
司若微瘪瘪嘴, 输入与自己一样的密码, 调阅备忘录来瞧,竟是国内的一条吃瓜博客。
“怪不得老师嗓音沙哑,一定很难受上火吧。婚内出轨, 孕期搞大小三的肚子?真不是人,没良心!还好胜诉了。”
司若微不免心疼关宁, 小嘴巴巴不停。
叶宛菁饶是不忍, 但理智迫使她浇下冷水:“但她老公提前转移了财产,房屋产权变更去自家亲戚名下。好多证据没法查, 关宁吃了亏。”
“夫妻共同财产也能有暗箱操作?”天真的司若微一脸懵。
“有人婚前会明确进行财产分割公证的。小微,她找你要身份证这些事,下次要留神。”
叶宛菁好心提醒,以关宁现在捉襟见肘的处境,难保不会忙中生乱。
“嗯。我去年帮她处理项目,知道现在恰逢学校清查,的确需要证件信息。下次我打个水印?只供XX目的使用?”
“注意就行,随口一提。”叶宛菁淡笑了声。
“关老师好难,独自带两个宝宝,还要工作。所以结婚为了什么呢?”
司若微捶着小脑袋陷入了沉思。
“你还是关心自己吧。她今日想与我约线上处理项目变更负责人的事,我拖着没动。”
叶宛菁暗诽司若微心大,都不考虑博导摊上事,自己日后前程何在吗?
“变更?那么多钱,她舍得放弃?”司若微眸光一怔:“按旧例,难道不该压我身…也对,我没能力维持这么大的项目,她顾不上是该放手。”
她的眸光明显落寞几分,换了负责人,再好的资源她也别想一人独享。
“这事她没给你提过?”叶宛菁存心试探。
“没,今儿这电话是她第一次联系我。老师其实很强势,怎会告知我她的想法呢?”
司若微在这点上,直觉一直很准。
叶宛菁费解又头疼,关宁没得到足够的钱,为养孩子,难道不该握紧项目,绝地奋起么?
就眼看着前夫与小三自在逍遥,而她约等于被扫地出门?
“若我保你,项目敢不敢自己担下来?”叶宛菁鼓足勇气,有意试试司若微的魄力。
“啊?你别拿我开玩笑,这不是玩笑事。”司若微险些惊掉下巴:“关老师放着百万不挣,我能怎么办,师叔伯们总不能一点面子不给,把我资料都抢走吧?”
“不换导师后悔么?”叶宛菁好似在说风凉话。
“抉择已定,悔也无用。换也不见得好,刘老早不带学生了,太突兀惹人注意,我受不起。日后回国,也没脸见关老师,不是吗?”
“这是坐以待毙,等系里别的老师来分到嘴的肉了?”
叶宛菁不满司若微的软弱,若她们不是女友,只以老板立场权衡取舍,司若微非要吃大亏。
“力所不及却妄图侵占,是自不量力的胡闹,到时无法收场。”司若微轻叹一声:“我没人脉,拉不来展览资源和经费,一场展览都撑不起,遑论三年的项目?”
“我是摆设么?”
叶宛菁没料到,司若微丝毫没想过寻她帮忙。
“叶总只需统筹全局,把业务外包出去。找材料让我毕业,是我导的任务,不是你的。我有多大能力得多少收获,不能坐享其成。”
“关宁自身难保,她顾得上你?”叶宛菁语气不大好,司若微怎还如此糊涂?
“没指望她怎么帮我,眼看开题答辩了,只要题目立住,哪怕材料不多,我就现有的数据与案例,纵深挖掘些内容研究,也能混到毕业的要求。”
司若微咬咬牙鼓气,差一点就差一点,达标毕业即可,谁让她倒霉呢?
没入学时人人艳羡关宁的成就,往她师门里扑,羡慕司若微得偿所愿,成了她第一个博士生。
可扑进来是这模样,眼下别人指不定怎么看她笑话呢。
叶宛菁怅然苦叹,司若微真倔,凡事自己硬着头皮顶,真不知说她什么好。
“博士成果,可能是一个人一生的学术巅峰。这话不是我胡言,有数据支撑的。”叶宛菁不想放弃:“你甘心浑浑噩噩混个学位?影响你的前程与工作机会?”
“我自不愿意。但有土和泥,有铁锻钢,有材料才能决定成果。在外的两年,和外导能合作些项目积攒经验、发文章,这几年不会太水。”
叶宛菁见司若微榆木脑袋不转弯,打死不开口让她帮忙,急得呼吸凌乱。
此路不通她就换:“考不考虑舍弃国内那一年,申请留C大?你本科成绩该是不错。”
“我签来此处是联培,拿了国内奖金的。”
“收到Offer改签证,请求终止资助就行。”叶宛菁嗅出一线生机。
司若微捏着手指思量半晌:“这步对我来说跨度太大。我家没一分余钱供我读书,若没全奖,我…顶不住花销压力。”
“你只想自己解决问题,看不见我,是么?”叶宛菁失落至极。
“我知道你愿意帮我,但恩情太重,我压力会更大。”
“恩情?”叶宛菁咬牙挤出一抹苦笑:“司若微,你管这叫恩情?”
司若微垂眸道出心声:“你是恋爱,不是扶贫济困;我想找个陪伴我的人,不想做吸血鬼。”
“行…但我帮你好比投资,我把你托去更高的平台,以后你能回馈我更多,这样说得通么?”
“若你我没在一起,我会考虑你的善意。但现在,我拒绝。”司若微一本正经回绝了她:“爱情与交易,不好混为一谈。”
叶宛菁一脚急刹车踩了下去,扶额深呼吸好几遍:“换换,你开。”
司若微闷声不吭下了车,接替叶宛菁的“司机”工作。
叶宛菁在脑海里冥思良久,复又稳下心绪:“换个角度,不谈你,谈谈我的利益,成么?”
“你说。”司若微乖觉应承。
“你导不干,刘老不可能亲为。他会选你我都不熟的得力门生接手。我希望展览里有你把控风格和受众评估,但换了负责人,你的话语权也没了,懂么?”
“懂。但系里老师实力都还行,他们不行,国内别的团队也好不到哪去。”
司若微竟说大实话。
“我看不上。”叶宛菁冷言冷语:“我若欣赏旁人,早去找他们签约了,不是么?”
“哦。”司若微隐隐揣度,叶宛菁在无理取闹。
她和关宁的专业素养,真比同师门的别人好吗?
她自己都没这底气。
“哦?!”叶宛菁要被气冒烟了。
“那…我说什么?”司若微缩缩脖子:“我又不能硬刚师叔伯,没底气啊。”
“我给你底气,你还我满意的展陈,如何?”叶宛菁顺势引出话头来:“合法合规。”
“怎么给?”司若微颇为好奇。
叶宛菁把一早想好的方案徐徐道出:“做我助理,作为公司方代表,单列为项目第二负责人。”
“?!”司若微杏眼瞪得溜圆:“这是什么取巧路数?我毫无工作经验,根本做不了你的助理,这不明显攀附关系走后门吗?”
“名校学士毕业,如何做不了行政职务?你是专业的,能力有目共睹,怕什么?为我的利益和心安,答应了?”
叶宛菁苦口婆心,抬手揉起了太阳穴。
司若微抿抿嘴,刚想开口,只听叶宛菁又来了句:“你带速效救心丸了没?”
“什么?!你不舒服吗?”
司若微傻了眼,一脚刹车停去路边:“你别吓我,这前后无人烟…你哪里不舒服?”
“那等入城再给我回复,我怕一口气没上来,交代在荒郊野岭里。”
叶宛菁是会吓唬人的。
司若微搓了搓脑袋,狂躁拍上方向盘:
“你耍我?”
“没,真不舒服。”
叶宛菁一脸愁容:“别疯行么?我老了,神经脆弱。”
“行,您老人家确认不用紧急救助,对吗?我能开车了吗?”
“开,别说话。”
“遵旨。”
司若微悄然翻了个白眼。
她的小脑瓜一团乱麻,掂量着叶宛菁的话音,思及关宁的处境,深觉前路艰难。
回了酒店各自洗漱停当,俩人仍默契的保持着沉默。
司若微窝进床里,掀起被子又裹成了蚕蛹,作势就要关灯。
叶宛菁捂住床头灯的开关,就那么凤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一言不发。
司若微回视须臾,她浑身发毛,总有种做了亏心事的错觉。
可她分明没有!
盯着看是不成的,她干脆窝进被里躲清静。
可头顶好似一直有道视线垂落。
而她,也的确没听到叶宛菁就寝的声音。
耗了足足十分钟,司若微耗不起了,探出小脑袋来瞧,只见叶宛菁还在巴巴地望着她。
视线不偏不倚。
这不是她撒娇的路数么?
叶宛菁学会了?还升华了?
那眼神好破碎……
“不睡吗?明天要赶飞机。”司若微小小声嘟囔:“睡吧,好不好?”
叶宛菁不理她,也没破功,依旧盯着她看。
司若微的小爪子抓着床单揉捏,闭眼咬牙应下:“我答应你,叶总,祖宗,别看我了,求求了。”
叶宛菁眼底划过一抹狡黠:“电子签名发来。”
“干嘛?”司若微蹭地蹿出来,坐直了身子。
“签劳务合同。发给我,我拷贝一份。”叶宛菁一本正经,下床去开电脑。
“这么急?”司若微一脸无奈:“绑我上贼船,唉。”
“少废话。”叶宛菁偷摸背着她笑弯了眼尾。
“发了,我睡觉了,坏人。”
司若微把被子蒙过头顶,气得扑腾了好几下才安生下来。
叶宛菁飞速处理好合同,发给助理:“最快流程,记录归档,表决盖章公示。”
“好的叶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