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末的申城似巨大的蒸笼, 地面尽皆湿漉漉的。
傍晚时分,司若微才冲过澡出门来,没走两步又是一身粘腻的臭汗。
她打开导航, 关宁给的定位竟是校北的一家书店, 纵贯整个校园, 当真好远。
她举着防晒伞走去书店时,汗水已沾湿后背,丝质小裙子受潮软趴趴的, 贴在了她身上。
这份触感实在糟糕。
推开书店门, 中央空调的强横冷气把她吹得直哆嗦。
“若微, 这边。”关宁朝她招手:“喝杯凉茶消暑,晚些我们一起去吃饭。”
“好, 谢谢老师。”
司若微垂眸扫过身侧安放茶水的另一个座位, 好奇发问:“您约了客人?”
“是叶老师。”关宁淡然回应:“她去买书了,马上回来。”
司若微眼神微怔,这顿饭, 是关宁,还是叶宛菁的意思?
“嗯。”她抿了口茶水, 也无旁的话好说。
忽而, 肩头落了件淡青色薄外套,有雪松香气。
她诧异回眸,正好对上叶宛菁温存的眸光。
“你出汗了, 这里冷气足,容易受凉。”
叶宛菁随口解释, 把选好的书放进公文包:“宁姐, 出发么?”
“书选好了?”
关宁理顺衣裙,整个人瞧着精神尚可, 身材也没走样。
“嗯,好了。”叶宛菁收好包包,也站起身来。
司若微匆匆起身去给二人开门。
待她们出来,她赶紧拿下叶宛菁的衣服,与那把晴雨伞一起递出去:
“叶老师,还您,谢谢。”
“你抱着吧,我没有手。”叶宛菁拎了拎手上的包,无奈地歪头笑笑。
“哦,好。”司若微瘪瘪嘴,在二人后面亦步亦趋跟着。
“宁姐,开我车去吧。”
“我们都开着吧。我那小丫丫不省心,这样我回去方便,不用折腾你。”
“也好。”
司若微这才知道,关宁又多了个女儿。
“小司坐我的车?”叶宛菁回眸轻语。
司若微的视线在二人背影间游离一圈,往关宁身边蹭了蹭:“老师,我坐您的车可以吗?”
“叶老师的车比我的舒服哦。”
“我是想着可以帮您开车嘛,您现在要多注意,不太适合费心劳神呢。叶老师自己可以的,也省得我在她身边聒噪。”
司若微为避免与叶宛菁独处,极尽讨好之能。
“那你开我车,我替宁姐开。你的驾驶技术我领教过,别折腾你老师,她晕车。”
叶宛菁轻嗤着讽她,把车钥匙扔了过来。
司若微身子后仰,慌乱接住直扑面颊的钥匙,瘪着小嘴偷摸“哼”了声。
“我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娇气?”关宁讪笑回应,却没拒绝叶宛菁的提议。
于是,叶宛菁开着关宁的车在前引路,司若微在后面紧咬,生怕把人跟丢。
可她手里的车又太金贵,处处都要留神谨慎,去餐馆的途中开得她筋疲力尽。
叶宛菁又把她们引去了初见时的山脚复合民居。
“叶总好。”
服务员一早在门口迎着,把她们带去了上次的房间。
司若微瞳孔一震,原来这是叶宛菁的地盘。
她第一次与人相见,就是在叶宛菁的魔窟。
这次叶宛菁弃了虚伪客套:“招牌都上一份,让主厨快些。”
“好的。”服务员备下热茶匆匆离去,给三人留了足够的空间。
“若微,签证下来没?”落座后,关宁等司若微给她添茶的间隙,随口询问。
“后天面签,估计还早。”
“还没去签呢?”关宁有些意外:“那国外的房子什么的,提上日程了吗?凡事要趁早。”
“嗯,在找了。”
“机票订了?”关宁像个啰嗦的老母亲。
“嗯。”
“什么时候?哪条航线?”
司若微眉心渐紧,关宁有必要问这么细?
她查阅起邮件来:“9.2号,申城飞HK再飞NY。”
“还行,不算太累,落地时间还好吗?”
“凌晨1点。”
“这么晚?”关宁拧紧了眉梢:“不能换白天吗?有人接你吗?”
“网上说打车很方便,也有地铁。我问过票务,说是没符合要求的白日抵达航班了。”
叶宛菁悄然锁紧眉心,这丫头心大到去A国第一晚就要只身夜闯陌生处,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A国的深夜地铁,堪比魔幻地狱。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么,竟敢指望地铁?
“A国治安很糟糕。公共交通能避则避。”叶宛菁忍不住沉声提点:“特别是后半夜,游走在外的,不是磕了药就是流浪汉。”
“…哦。”司若微被她说得有些心里没底:“那我再做做功课,谢谢叶老师。”
“女孩在外安全第一,叶老师说得对,若微你最近多做准备,出远门务必妥当些。”
“嗯,记住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于你是崭新的机会,合该道贺的。”叶宛菁莞尔浅笑,自包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推去她眼前:
“送你,祝贺你又实现了一个小目标。”
司若微颇为意外,垂眸瞧着盒子里崭新的腕表,羽睫忽闪如风。
“谢谢您的心意,但礼物我不能收。小事而已,您平日很关照我了,谢谢。”
司若微反手推了回去。
叶宛菁怎会送她手表呢?手表于她,还真是一言难尽。
小时候相中的表却买不到,她攒够钱再回头看,幼稚的款式已淡出审美,成了遗憾的泡影。
她的成长历程,这样的经历还有很多。本以为随着岁月流逝,这些印记会被遗忘。
可她错了,遗憾终究是遗憾,是伤处的疤,是抹不去的回忆,碰不得的心弦。
“又言谢,又推拒,那便是礼物不合你心意?”
叶宛菁一本正经与人掰扯,复又往前推去:
“平日如何与我贺你欢喜,是两回事不冲突。小玩意不贵重,喜欢就戴两日,不喜欢就丢了。”
司若微局促不已,垂着脑袋思量说辞。
“宁姐,你学生当面回绝我的心意。”
叶宛菁故作为难,拎了手表出来:“可是我选的式样太丑?你给掌掌眼?”
关宁只瞧一眼,便发觉叶宛菁送了个经典款式的老牌名表。
金边框,细黑皮带,设计极尽简约内敛,低调不张扬,却怎么看怎么舒服。
是Cartier的tank Louis。
叶宛菁嘴里的“不贵重”,还真让人难评。
“我觉得挺不错,若微,叶老师一番心意,收下吧。”
关宁明白叶宛菁的用意,今晚饭局本就是叶宛菁求她组的。
“这…不合适。”司若微认不得牌子,只觉得此刻不该收叶宛菁的礼。
“小司不肯给我面子?还是瞧不起我,自也不愿身边有我选的东西入眼?”
叶宛菁站起身来,作势要给她戴上手表。
“我没这意思。”司若微赶紧摆手否认。
“那便试试。”叶宛菁顺势抓过她纤细的手腕,给人扣紧表带:
“我看着不丑,宁姐觉得呢?”
“尺寸很合适,若微,这风格与你的穿衣格调也挺搭的。”
关宁随声附和,从包里翻找一通:“老师也有些心意,方才你那般推拒,我险些不敢拿了。”
司若微一听这话,转瞬愣在当场。
俩人是商量好的吗?这是把她架火上烤?小小一桩事,何故送起了礼来?
“抱歉,我没有嫌怪,只是有些…受宠若惊。一件小事,让老师们如此费心,实在过意不去。”
“哈,”关宁轻笑着,给她推去一张卡:
“你知道我最近家里事杂,没小叶细心,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是张通用美妆购物卡,你去了那边选些喜欢的护肤品和彩妆。”
“不…不用了老师…”
“诶?你收小叶的不收我的,是区别对待。再说这卡是朋友送的,我今年都要被孩子搅扰的睡不好,哪里顾得上美妆?借花献佛,你就替我清清库存。”
“那…谢谢老师。”司若微心里压了两块大石头。
叶宛菁送的表是什么来头,她尚不清楚;关宁又递来一张瞧不见面值的卡,令她一个头两个大。
“菜来了,快吃饭吧。”
叶宛菁转眸瞄着窗外待命的服务员,笑盈盈推开茶具。
一顿饭极尽丰盛,司若微却食不知味,“盛情难却”并不是多么美好的体验。
两小时后,寒暄已尽,杯盘狼藉。
叶宛菁执意要送关宁回家,司若微只得再次替人开车。
关宁被拉去叶宛菁车上,美其名曰她的车坐起来更舒服,司若微只好开走关宁的车。
司若微把车开去关宁家的车库,随即归还钥匙,看人上电梯回家去。
叶宛菁倚着车门邀请:“上来,送你回校。”
“天色不早,我坐地铁回,您早点回家。”司若微柔声拒绝。
叶宛菁拉开后座车门:“我顺路载你去地铁站,快些。”
言外之意就是,知道你不想跟我凑近乎,我与你保持得体距离。但我都主动降低身段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你也别再推搪。
“谢谢,我自己来。”
司若微果然心软,见不得叶宛菁扶着车门等她,快步上了车。
叶宛菁偷摸勾勾唇角,关门落锁,一脚油门,把后座傻乎乎抹不开颜面的小白兔送回宿舍楼下。
司若微暗道大意。
叶宛菁刚踩过刹车,她便匆匆跳下车,小跑去楼口台阶上,才冲人挥手:
“叶老师回去慢些。”
叶宛菁敛眸嗤笑,并无意耽搁,调转车头驶出了学校。
司若微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摘下手表拍照,传去网页上搜商品信息。
当页面上弹出相似商品详情时,司若微目瞪口呆,盯着屏幕错愕半晌。
8000$的报价挂在网页上,商品图不能说相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这就是叶宛菁嘴里的“不贵重”?不喜欢就“丢了”?
她直勾勾凝视着被她摘下随手扔在桌上的腕表,忍不住嘀咕:
“还真是低调奢华,我怎就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回过神来,她翻箱倒柜半晌,总算寻见个买项链的小盒子,好生把腕表装进去,打算明日还给叶宛菁。
这东西她收不得,收了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