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正午的扶光澎湃, 似蔷薇初绽,洋溢着爽朗的激情。
“起来吃饭,再晚午后会面要迟了。”
叶宛菁纵着司若微稀里糊涂睡到晌午, 特意订下温热的瓦罐汤和滋补血燕做午餐。
“您吃吧, 我没胃口。”
司若微无精打采, 苶呼呼哼唧着,不愿离开温热的毛毯,如小猫般安稳蜷缩在沙发上。
叶宛菁拿不准她的身体状态:“你这模样, 一会儿能出门?”
“能~”司若微奶声奶气地回应, 把早已变凉的皮卡丘丢了出来。
“再吃颗止痛药?”
“不疼了。”
“不疼为什么不起?”
“没力气, 乏,让我赖会儿, 不会耽误正事。”
话虽如此, 叶宛菁却不放心。
她侧身坐去沙发边,随手收起被司若微抛弃的皮卡丘:“还抱么?给你换热水?”
司若微摇摇头,往沙发里缩去:“您快吃饭吧。”
“躲什么?”
叶宛菁不大满意她的小动作, 指尖勾过她额前零散的碎发,想给人别去耳后。
司若微缩脖子闪躲, 不经意间让叶宛菁的手指碰到了她温热的脸颊。
指尖传过一阵过于明显的热度, 叶宛菁眉心蹙起,将手掌探上她的额头。
司若微下意识往后躲,不想与人如此亲昵无分寸。
“发烧了?你体温太高。”
叶宛菁本就纳闷, 就算人虚弱畏寒,这初夏天色里, 也不必一直缩在毛毯里。
“嗯, 低烧,我知道。”
“知道?知道就忍着?”叶宛菁愈发费解, 语气也变了味。
“不碍事,每次都这样。”司若微习以为常。
“我去跟人改个时间,今天不见了。”
“别。”司若微倏地蹿了起来,强打精神:“我就想偷懒赖个床,不睡了,这就去洗漱。”
叶宛菁眼底的疑惑鲜明,若非司若微发烧是事实,她险些以为这丫头方才的虚弱是装的。
司若微分外固执,飞速拾掇妥当,长发高束,衣衫齐整,乖觉地挺直脊背,坐在一旁等。
“真没事?”叶宛菁再三确认她的身体状况。
“嗯嗯。”司若微点头如捣蒜。
叶宛菁拗不过,只得按照约定,带人去远郊爷爷家见收藏家老先生。
二人抵达叶老住处时,两位久未谋面的老友正在幽静小院的葡萄藤下聊得火热。
“爷爷,近来身体都好么?”
叶宛菁唤着一位头发花白,老年斑爬了满脸,但身上衬衫却板正立整,不见一丝褶皱,不空一粒纽扣的老爷爷。
“萱萱来啦,好,好得很,快过来。”
叶老笑呵呵地招手,眉眼间全是皱纹,端详着她身后的司若微问道:
“这谁家娃娃呀?是蓝丫头吗?人老了眼睛不中用,看不清。”
“爷爷糊涂啦?我说过呀,今天带馆里负责展陈的小司来见姚爷爷。”
叶宛菁赶紧解释,随手拉着司若微近前:
“这就是我提过的您的同校后生,司若微。姚爷爷,您的展品就交给她规划布置。”
“二位爷爷好。”司若微欠身与人笑盈盈打招呼。
“好好,萱萱,快招呼她坐。客厅有水果,你拿来。”叶老甚是和蔼。
身侧的姚爷爷面相更随性亲和,抱着保温杯与司若微寒暄:“小丫头姓司?哪个司?”
“姚爷爷,我姓司徒的司。”
“哦?这姓不多见呀,家哪儿的?祖籍何处呀?”
“我家在北方,听说祖籍江宁,离此处不远。”司若微腹诽,老人聊天都喜欢查户口。
“江宁?”姚爷爷若有所思,摩挲着保温杯追问:“知道你太爷爷叫什么吗?”
“啊?”司若微迷茫地眨巴着眼,有必要问这么细?
“别见怪,我老伴跟你同姓,她家就江宁的,我好奇一问,不方便就算了。”
“这样啊。”司若微讪笑一声:“我太爷爷叫司端肃,不过我出生那年他就不在了。”
“呦,老叶,你说这可真是巧啊。”姚爷爷一拍大腿,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说?”叶老显露几分八卦的神色。
“我岳父叫司端朗,老伴她家谱上,有这娃娃太爷爷的名字呢。端字辈,手足四人,朗肃云清为名。我记不错呀。孩子,你家什么时候搬去北方的?”
司若微懵懵的,谈公事还攀上亲了?
“愣什么呢?”叶宛菁端着果盘过来,提起矮凳坐在司若微身边。
叶老乐呵呵打趣:“你姚爷爷说,她老伴和小姑娘是亲戚呢。”
“哦?”叶宛菁眼底满是玩味,冲司若微挑了挑眉:
“那可得好好捋顺关系,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嘛。姚爷爷的展品,小司定要竭尽全力给人办好展览。”
“你别打岔,老姚正和人丫头聊着呢。”叶老抿了口茶,不给孙女插嘴的机会。
“聊,继续聊,小司,好好聊。”
叶宛菁抿唇淡笑,叉了个水果缓解被爷爷怼的尴尬。
“呃…姚爷爷,我也不太清楚。据说太爷爷是上世纪初和她妈妈北上的,后来乱世离散,就定居了。这些年几乎无人回江宁,只听说东北还有一脉亲人,偶尔有走动。”
司若微硬着头皮回忆家里的旧事。
“那就对上啦。”姚爷爷愈发开心:
“哎,早先战乱,至亲流散。我老伴走前呐,一直惦记着岳父的心事,想找失散的手足。要是早些认识你这丫头,就好了。”
司若微偷摸捏着手指,不知如何回应,只乖觉笑了笑。
据她所知,先前爷爷说过,司家有亲族做了大官。而她家这支历经坎坷,落败不堪,是以后辈才无心南下,再去寻旧日亲人的。
“改日去我家做客?我给你看老伴留下的司家家谱。若是没错,她得叫你太爷爷二叔。”
老姚话音怅然:“还是太平年月好啊。”
司若微不忍拂了老人心意,只讪笑着回应:“多谢爷爷盛情。”
叶宛菁眼底藏着疑惑,这还真认上亲族了?此等走向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姚爷爷颇为主动的张罗:“改日约。你在这读书挺好,得空见见司家人,我老伴的后辈都在申城打拼。一家血脉,打断骨头连着筋,互相照应也是好的。”
“谢谢您。”司若微不知这话该如何回应,试图转个话题:
“姚爷爷,我们谈谈展览的事?不然耽搁您太久,我过意不去。”
“随便谈,你想问什么只管问,我闲得很,随时得空。今天问不完,明天继续也行。”
姚爷爷很好说话:“再说,我上了年岁,难得找老叶聚聚,好事呀。”
“嗯,好事,有日子没见了。”叶老也很开怀:“萱萱呐,我留老姚住两日,你爸要有空,让他过来见见姚叔。”
“嗯。那我去给他打个电话,你们聊。”
……
叶宛菁带人来,本当会速战速决,却不料爷仨聊得火热,直到夜色昏昏,才舍得放司若微离去。
不,是放她与人一道吃饭。
叶宛菁颇为意外,司若微在自家爸妈那不受待见,却得了板正爷爷的青眼。
而她这亲孙女,反倒成了端茶倒水的背景板…
老少四人一顿饭吃了许久,时钟转到夜间10点,叶老才回过神来,催促叶宛菁:
“萱萱,快回吧,今日开怀,都忘记时间了。天黑不安全,路上慢着开。”
“嗯,那我带小司回城,您和姚爷爷早休息。”叶宛菁如释重负。
叶老亲和提点:“好好照顾小司,一个女娃孤身在这不容易。”
“放心,我有分寸。”叶宛菁淡笑,转眸望着司若微:“走,回家。”
“回家”二字过耳,叶老老迈却精干的眸子里闪过一瞬惊诧。
他耐人寻味的视线定睛在司若微身上,却也只笑笑,没有多言。
孙女傲气,可不是随便带人回家的性子。
今日叶宛菁来回亲自接送司若微与人谈公事,司若微又与孙女幼时玩伴生得相似,险些叫他认错了,他本就心有狐疑,不过是被下午意外的认亲给压过去了而已。
“多谢二位爷爷招待,再见。”
司若微柔声与人话别,甚是自然地跟在叶宛菁身后一道离去。
“小叶待学生真好,可不像你老叶年轻时那么古板,把我儿子吓得成日心慌。”
见人走远,姚爷爷与叶老吐槽开来。
是了,二老相识,是因姚家儿子做了老叶的学生,再后来,接手了化院院长的位子。
“待学生?哼!她们是师生吗?老姚,你要么老眼昏花,要么就是白活了这把年岁。”
叶老哂笑着摇摇头,兀自回房去了。
彼时,深夜高速上。
叶宛菁温声询问精神萎靡的司若微:“还好么?撑了许久,可难受?”
“还好。”司若微甫一开口,猝不及防地张了个哈欠。
“累了不必逞强,睡吧。”
“没,您还要开车,比我更累,今日麻烦您了。”
“你这客套莫名其妙,我去看望爷爷,如何就麻烦了?”
司若微随口客气却被叶宛菁一通怼,不自在地换了话题:
“叶老师,我们回城大概几点?”
“小算盘省省吧,近路高速修路,1点能回就不错。”叶宛菁今夜口风冲得很。
“我就是问问。”
司若微嘴硬扯谎,才不承认她曾怀揣回学校睡的侥幸。
夜间行驶,叶宛菁怕看错路,随手设置了导航。
司若微垂眸瞧着导航的终点,诧异询问:“您怎么不回郊区的家?那边能近很多。”
“你睡觉。”叶宛菁不想回应她。
郊区的家那么大,空调又没坏,她要用何理由拉人同床共枕呢?
“哦。”司若微莫名吃瘪,抿着小嘴不再说话。
事实上,她陪人聊一下午,此刻口干舌燥,精疲力尽,早已虚脱。
叶宛菁不想她说话,她就只管歪头望着幽沉的夜景,不过须臾上下眼睑就对碰一处,梦里会周公去了。
待到她再度睁开惺忪睡眼,映入眼帘的,是被朝阳照耀的,光亮的天花板。
而她抬手伸展酸胀胳膊的一瞬,触及了一坨柔软。
她诧异回眸,只见——
被她一巴掌拍醒的叶宛菁,正满眼怨怼地瞪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