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 警局人迹寥寥。
司若微拖着疲惫的身子离开休息室,与值班警员询问事件的处置结果。
“有人签过字了,走吧, 不是不追究吗?”
“哦, 谢谢。”
司若微整个人都是蒙的, 魂不守舍地扶墙晃出了警局。
长街冷清昏暗,瞧不见一辆出租。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确切说, 是悬着脚以龟速一点点往前蹦。眼角不争气的泪珠连成线, 唰唰往下掉。
今日于她而言, 太过魔幻。此刻饶是打到车,也进不了宿舍, 只能去外面住酒店。
想到这, 她下意识摸上口袋时猛然惊觉,方才出来太急,身份证仍在包里。
而包, 被她遗忘在叶宛菁家。
崩溃猝不及防,司若微顺着路边的废弃墙头滑下来, 瘫坐在地…
“啊…!”
一声凄厉嘶吼在夜色下分外清亮, 继而便是掩面抽泣的声音此起彼伏。
理智残存无己,司若微也不顾后半夜的长街是否安全,只窝在地上发泄, 哭得身子发麻。
躲在暗处的叶宛菁默然盯她半晌,看她哭得差不多, 才给司机打电话:
“车开回来。”
小周干脆爽快:“好的叶总, 五分钟。”
一阵细微的高跟鞋声过耳,司若微身子一颤, 大半夜的,说不怕那是假的。
“回家。”叶宛菁面无表情。
司若微抬起哭肿的眼睛,看到叶宛菁熟悉的一张脸,人都傻了。
不是走了吗?
司若微瓮声瓮气嘟囔:“怎样才能不起诉?”
“跟我回家,就饶了你。”
司若微抹去眼泪,手插进长发里胡乱撕扯,声嘶力竭地诘问:“耍我?”
叶宛菁冷言冷语:“你摆我一道,我摆你一道,怎就耍你了?”
“不回,不用你管我。”
司若微被律师吓得够呛,这会儿心底五味杂陈,难受透顶。
“回家,或吃官司。我没跟你玩笑,今晚你很过火。”
叶宛菁压着火气,有那么一瞬,也真想把蔫坏的司若微扔警局不管。
小周将车停在路边,摁了两下喇叭。
司若微没动。
“不走?那我走,等着法院传票吧。”
叶宛菁片刻不耽搁,转头风风火火上了车。
就在车门快要关上的刹那,司若微委曲求全的小奶音飘了进来:
“别,你别告我,我跟你走。”
叶宛菁别过脸哼笑一声,指挥小周:“扶她过来。”
司若微上车后,窝在座位上一路无声,耷拉着小脑袋,要多乖有多乖。
回到叶宛菁家,已是凌晨两点。
阿姨担心适才说错话开罪叶宛菁,根本没敢睡,在客厅转成了陀螺。
见人回来,她急忙迎出来,瞥见司若微,却没主动上前。
“没事。”
叶宛菁轻吐两字,给阿姨吃了定心丸,转头指着司机那边:“帮忙扶她进去。”
“好。”阿姨这才赶去帮忙。
叶宛菁进家后直奔主卧,司若微余光瞥见,悬了一路的心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她换掉外衣躺倒在床,整个人仿佛做了场噩梦。
“咔哒”
门锁忽而响起,司若微如受惊的猫,蹭地蹿起身来。看见叶宛菁进来,她不由自主往后缩了身子,满脸戒备。
叶宛菁洗过澡,换上睡衣才来与人清算。她反锁房门,坐去了床边。
司若微吓得往床头尾端躲去,抱膝缩成一团。
“别装了,你不是胆大得很?背地里的阴损算盘打得挺好。”
叶宛菁抱臂在旁,视线如鹰隼犀利。
司若微没装,这会儿她是真没底,也真怕。
玩脱的算盘就是催命符罢了。
“我一时糊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夜很深了,您不困吗?”
“不困。”
叶宛菁探身拉住她的衣襟,把人薅着平移了几个身位,拽来她眼前。
司若微的小爪子扒着床单抵抗,可惜床缎滑溜溜的,根本扒不住。
“我错了…”她试图去掰叶宛菁的魔爪。
“手拿开。”叶宛菁故作严肃,抬手挑起她的脸颊:
“今晚跟警察说的话底气十足啊,再说一遍?”
司若微似惊慌的白兔,羽睫闪烁如风,妄图躲开叶宛菁探寻的视线:
“…我不该胡言乱语,不说了。”
“我让你说。”
叶宛菁手上的力道加大两分,强迫司若微抬头对视。
“说…说哪句?我胡诌了好多句。”
司若微胸腔里的一颗心跳得杂乱无章。
“你说哪句?”叶宛菁眯着眼,语气阴诡:“我的耐性有限。”
司若微的小模样楚楚可怜:“…我记不住了。”
眼尾水波盈盈,眸光含雾,羽睫氤氲,精巧的小鼻尖红扑扑的,当真是我见犹怜。
“呵,记不住?大言不惭跟人挑明身份,诬陷我家暴,这会儿跟我装糊涂?”
叶宛菁哭笑不得。
司若微倏地红了耳根,摇手讨饶:“我再不乱说,错了,真错了。”
“你说是我女友就是,说不是就不是?玩我呢?”叶宛菁无意放过她。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叶宛菁被气笑了:“不是故意的?有人拿枪逼你不成?”
司若微被噎得不轻,缩起脖子想往后躲,又被叶宛菁给揪了回来。
她忽而觉得,自己好比被老鹰一爪子摁地上的麻雀,还是个残了腿扑腾不起来的。
“那…您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伤我名声,闹一出乌龙,让警员吃叶宛菁一口出柜的瓜,你觉得该怎么补偿?”
叶宛菁存心逗弄,眼底满是玩味。
司若微好不委屈:“我跟您道歉了。是您先骗父母说,我是您的…我跟您学的。”
“哦?道歉就行了?我也和你道歉了,你不还是把我往警局折腾?那我不肯善罢甘休,也是跟你学的。”
叶宛菁耍无赖是信手拈来。
司若微张了张嘴,却一字也没嘎巴出来,颓废好似泄了气的皮球。
叶宛菁气定神闲的掰扯:“我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按你的逻辑,我还应该告你一次。”
“方才说好的,我跟您回来,您就不告我。”
司若微可不想档案里被人记一笔官司。
“证据呢?录音了么?”叶宛菁愈发来劲,她很喜欢拿捏司若微的感觉。
司若微一脸匪夷,她都哭懵了,录个鬼的音!
“我困,睡觉行吗?”她决定换个路数,卖乖服软。
“不行,今晚得不到满意答复,谁都别想睡。”
“什么答复?”
“你一口咬定是我女友,你得给我个处理方式。”
“…”
司若微一头糨糊,苦思半晌决定破罐子破摔:“您想我怎么处理?”
“我?”叶宛菁故作为难,忖度半晌:“给你两个参考,一,你在社交平台公开道歉,你我恋人关系完全子虚乌有,澄清事实;二…留在我公司,做我女友。”
“?!”
司若微的瞳仁险些掉出来,叶宛菁给的哪里是解决办法?
分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犯不着吧,这话没几人听见…公开道歉反而影响不好。”
她咬了咬下唇,试图让人改个主意。
“不乐意?那就走第二条路?”叶宛菁一副无所谓的姿态。
司若微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有没有第三条?叶老师,求您了,我错了。”
叶宛菁心里不舒坦,司若微竟毫不考虑第二条,这可不太行。
“没有。我在警局签了字,问询记录上数处‘女友’很刺眼的。若集团和下属公司法务执意要我起诉你,我自以集团利益为重。你该知,叶氏知名,我也算半个公众人物。”
司若微才不公开道歉,那绝对是越抹越黑。
叶宛菁这两条路,分明是在耍她。她扶额良久,脑子里一团乱麻,半晌都没说话。
“我可以跟你耗一整晚,慢慢想。”
叶宛菁丝毫不心急,走去茶几边倒了杯茶,还故意问她:“你喝么?”
司若微不搭理人,抱着被子缩回了床里。
二人僵持半个多小时。
司若微不时瞄一眼叶宛菁,见人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咬牙提出自己的想法:
“我…续签您的合同,能把这事一笔勾销吗?”
“这是两回事。”
叶宛菁悄然挑眉,嘴上却不松口。
司若微眉梢微蹙,她竟揣测错了?
“我还不要一分劳务,出国前免费在您的艺术馆里帮工,这样也不行?”
“嗬,这么说我就更不敢用你了。到时你再告我一笔剥削压榨,无良老板的账,我这不是给自己惹是生非吗?”
“叶总,得饶人处且饶人。您宽容大度,别跟我一般见识,行吗?”
司若微彻底麻爪。
叶宛菁端着茶杯在房内悠闲踱步,回应的好似很勉强:
“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以为我故意欺凌你,倒不是你无端伤我名声诽谤我了。以大欺小胜之不武,算了,我应下。”
司若微眼前一亮,大抵把白日的糟心事都忘了:“…谢谢!”
“别急着谢,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合同续签可以,按正常流程,正常待遇,当然也是正常合作者与雇佣双方的相处路数。你我以前的私人协议,不能再签。”
叶宛菁总算扳回一局。
“只要您答应,叶家和您父母不再妄言诋毁,恶意揣测我,不找我麻烦,这些条件我也答应您,说到做到。”
司若微的小模样一本正经。
“空口无凭,立个字据?”叶宛菁率先提议。
“好。”
“等着。”
叶宛菁心满意足,转身走去客厅,步伐生风,难掩轻盈。
直到被人连哄带骗签下私人契约,司若微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好似哪里不对?
她谋划一场闹剧本想扳回一局,扭转被人拿捏贬损的境遇。
眼下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不但被叶宛菁反制,她被迫把自己卖了,还要对叶宛菁感恩戴德?
回过味儿来的司若微傻了个彻底,一口气没喘匀,被咽错地方的口水呛得咳嗽不止。
得偿所愿的叶宛菁神清气爽。
司若微胡闹一通,竟平白给她送了个拿捏人的把柄,她现下的心情可太妙了。
小丫头的心思,还是嫩了点。
“来,喝杯水。”
叶宛菁倒一杯白开,坐去床边顺着司若微的背,温言软语的给她递水。
司若微五官僵硬,眸光呆滞,一整个人石化在床上,半个字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