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深潭, 深不见底,间或耳边传来滴滴滴的水滴声,周围便只余下一片寂静。
哗啦, 水面荡开水花, 闻司岐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并且用袖子遮在了面前。
大大小小的水珠飞溅而来,然后被闻司岐衣服上的避水法阵挡住,哗啦啦坠落在地面上。
出个水能溅出来这么大的水花, 这怎么可能?孽徒绝对是故意的。
闻司岐的面色沉了沉,只是还没等她发火, 就听到欢呼雀跃的声音:“师尊师尊师尊,找到了, 我找到钥匙了, 果然就在水潭底!”
段奚颜从水里钻出来,走到岸边, 拧了拧衣服上的水, 余光打量着被淋的师尊的反应,小声嘟囔这:“水潭还真的挺深的,这血炼之主尽是会玩儿人,水潭里面灵力全部被封印,根本就没办法避免弄湿衣服……”
闻司岐指尖微顿。是了,这深潭很是诡异, 潭水居然可以隔绝封印一切灵力, 段奚颜这才自动请缨下去捡钥匙, 刚才在水里那么久, 相比也很辛苦,溅起来的水花应当不是故意的。
段奚颜只穿着里衣就跳了下去, 湿透了的里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材的曲线,肌肤的颜色依稀可见。
垂落在肩头的发尾也还在往下滴落水珠,水珠顺着脖颈往下流,划过锁骨,没入衣领的深处。
闻司岐有些不自然,睫羽忽闪忽闪几次,轻声道:“拿到了就好,快去把衣服穿上。”
闻司岐被戏弄了都没有生气,被淋了水都没有揍她,这个惊天的发现让段奚颜惊住了。这还是她的师尊吗?而且,居然从她师尊的眼睛里读出了深藏的慌乱?
她垂眸就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顿时心下明白,也不急着把衣服脱下来,忙上前凑近了,把手里的钥匙塞到闻司岐的手里:“师尊师尊师尊,你看看这钥匙是不是真的。”
湿淋淋的钥匙被塞到了掌心里,同样接触到掌心的,还有段奚颜带着水珠的手指。
她的手很是纤长好看,指节分明,又很白皙,指甲的边缘修剪得干净圆润,指尖沾了水,微微透出粉色。
似乎是因为一时情急,段奚颜的身体都快贴到了闻司岐的身上,身上朦胧的水汽扑面而来。
钥匙是一块古铜色的令牌,上面雕刻着凶兽穷奇的花纹,似乎是因为在深潭里泡得久了,一层滑腻的青苔。
闻司岐轻轻垂眸打量着,上面的气息和进来的那扇石门上的气息完全相同,就连穷奇的纹路都是一样的。
“应当没错,既然有十把钥匙,我们可以趁机多找几个,把主动权握在手里……”说着,闻司岐下意识抬起头,然后瞬间顿住。
段奚颜正俯身听她说话,她这一抬头,额头刚好轻轻擦着段奚颜的下颌而过。鼻尖和段奚颜的唇角就只剩下不到两指的距离,彼此的呼吸,可以清楚感知到,就连心跳声似乎都能听到。
“孽徒……快去把衣服换了。”闻司岐连忙往后移了移,状似漫不经心地说道,“身上湿漉漉的像是什么样子……”
“好,我马上换。”说着,段奚颜站直了身子,两手一拽,就脱掉了身上的里衣。
段奚颜的手微微一顿,然后似乎有些不满地轻声嘟囔道:“师尊,我有名字的,你可以叫我颜颜。我这么乖,怎么会是孽徒?”
闻司岐也刚刚才意识到在慌乱之中,她居然把心中的话脱口而出了。
可是,怎么不是孽徒呢?从一开始见面就捏她耳朵,简直是大逆不道的孽徒。
“师尊师尊师尊,你叫叫我的名字好不好?”段奚颜反而不依不饶地凑了过来。
身上的里衣都还没穿好,分外凌乱,显露出大片大片雪白色的肌肤。
闻司岐攥着手中钥匙令牌的指尖紧了紧,金属的质感在手心硌得生疼,然后才回过神来,稍稍移开眼睛。
孽徒真是自由散漫惯了,就这么随意就把衣服脱了,也不在意别人看见……
段奚颜却不管,依旧凑过来,凑得很近,甚至故意往闻司岐身上贴:“师尊师尊师尊,我这么听话,你让我跳下去捡钥匙,我可是一句废话都没有说,扑通一下子就跳进去了。你要还说我是孽徒,我就不依了。”
段奚颜明显开始撒泼了,闻司岐伸出手想要把段奚颜推出去,却一下子触到了一片柔软之中。
闻司岐的手微微顿住,收回来也不是,继续用力也不是。
段奚颜也不躲开,眼底反而多了些笑眯眯的狡黠:“师尊师尊师尊,你就叫叫我的名字嘛,我想听。”
气氛凝固了片刻,闻司岐有些不自然地缩回手,轻声道:“颜颜……把衣服穿好。”
“是,师尊。”段奚颜脸上洋溢起得逞的灿烂笑容,笑眯眯地推开些许距离,整理凌乱的衣带。
瞧着孽徒好不知羞的样子,闻司岐蹙了蹙眉宇,轻声道:“以后在外面不准这样。”
“怎么样?”段奚颜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师尊,看来我要一直提醒你,我们是道侣……”
顿了一下,段奚颜眼睛弯出来笑眯眯的弧度:“师尊是不是吃醋了啊?”
“咚——”沉闷的一声入水声音,溅起来的水花四散飞扬,哗啦啦落入水的水花声打破了此地的宁静。
段奚颜扑腾着从水里钻出脑袋来,有些苦兮兮地说道:“师尊,我这套里衣也被打湿了,这可怎么办啊?”
闻司岐轻轻瞥了她一眼,目光冷冷的,孽徒,居然说她吃醋了,大逆不道。
幸而压制修为只有第一层,现在揍孽徒,闻司岐还是觉得分外顺手的。
段奚颜察觉到了闻司岐的目光,微微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凑过来继续装可怜:“师尊师尊师尊,我没有衣服穿了,这潭水很古怪的,弄湿了的衣服用灵力都烤不干。我总不能不穿吧……”
“唔——”段奚颜的话还没说完,被兜头扔过来的里衣盖住了脑袋。
闻司岐的语气淡淡的:“不准聒噪,快穿上衣服走,后面的人马上进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段奚颜把头上的衣服拿下来,虽然沾了一些水珠,但总体还算是干爽。柔软的丝绸面料从掌心划过,留下一缕淡淡的草木清香,干干净净的里衣上没有刺绣,穿起来肯定很舒服。
段奚颜拿着手里的衣服翻来覆去看了两圈……这件好像是……闻司岐的。
里衣虽然短了一两寸,但是穿在里面并无妨碍,段奚颜沉沉嗅了一口身上的味道,是师尊的味道。
闻司岐虽然依旧和之前一样,一巴掌把她拍飞,脸上也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神情,但好像和之前不一样了。
闻司岐审视了一圈,忍不住微微蹙眉,这孽徒什么时候长得比她还高两寸了?不对……不应该叫孽徒,应该是颜颜……这两个字在心里打着圈儿化开,闻司岐忍不住轻轻蹙眉,还是叫孽徒比较顺口。
第二层有十把钥匙,并且隐藏的地方都很隐蔽,若不是闻司岐有大乘期大圆满的神识,段奚颜在这里找上三五天也不可能完全找到。
但是和第一层不一样的是,这里完全是死一样的寂静,仿佛没有任何生灵一般。
从山崖的缝隙里抠出一枚古铜色的钥匙,段奚颜朝着崖顶的人招了招手,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
闻司岐颔首道:“找到了就上来吧……”
一语未毕,闻司岐的眸子骤然冷下去,眉梢微微下压,显得眼尾的小痣分外艳丽:“颜颜,躲开。”
说这话的时候,青霜剑已经落在了闻司岐的掌心之中,一身云青色的衣衫在风中摇曳飞舞,像是从天而降的蝴蝶,鬓发飞扬,闻司岐手中的剑已经朝着段奚颜身后劈了过去。
那是一道隐藏在山崖突出石头后面的黑影,就在段奚颜扬起手的瞬间,那道黑影朝着段奚颜冲了过来。
氤氲的山雾之中灵气浓郁,黑影手中的匕首泛着凛凛寒光,上面还有一层淡淡的血气。
叮的一声,青霜剑和匕首的尖端撞在了一起,闻司岐伸手搂住段奚颜的腰身,把她带进怀里,一个起落就回到了崖顶。那黑影一击不成,居然没有任何追过来的意思,噌的一下就跑向了远处,身影渐渐消失。
段奚颜紧紧搂住了闻司岐的腰肢,刚刚落入耳朵的清冷声音里微微带了些着急。
闻尊主很少流露出这样着急的情绪出来。
她的兔兔师尊果然是天下最好的师尊,刚才分明就是担忧她的安危。
朝着远处看了看,闻司岐有些微微无奈的说道:“孽徒,那人走了,可以松开了。”
“刚才师尊明明叫我颜颜……”段奚颜唇角上扬,一脸乖巧地松开了手,“师尊真好,师尊担心我呢呢。”
闻司岐微微一顿,她刚才确实很着急……这是因为她在担心段奚颜吗?
闻司岐极少有过这种慌乱,自从慕昙华离开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牵动她的情绪,就算是洞崖门的宗主江延去冲击大乘期大圆满,凶险十分,闻司岐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慌乱。
闻司岐转开眸子淡淡说道:“当然担心你,我还要你帮我破道,否则我怎么飞升?”
段奚颜瘪了瘪嘴,眼睛转了转轻声问道:“师尊,为什么对飞升那么有执念啊……”
她们现在明明是道侣,而且段奚颜看得出,现在闻司岐对她绝对不是分毫不动心,可闻司岐就像是背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把她扔下,然后飞升神界。
闻司岐思考了片刻,没有详细回答段奚颜的问题,只是含糊不清地说道:“为了找一个人。”
为了找慕昙华,问清楚,为什么当年把她捡回来,对她这么好。却在她把慕昙华已经当做母亲的时候,那人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段奚颜的睫羽轻轻眨了眨,找一个人?她才不会觉得闻司岐是为了找情人,这人根本情窦未开,对于情爱什么都不懂,那就只能是——慕昙华,这个传闻之中带领洞崖门走到现在为止的洞崖门前宗主。
传言之中,闻司岐是慕昙华亲手带大的,这两个人应该是亲如亲人一般,可怎么从闻司岐的语气听起来,又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闻司岐转移了话题:“刚才袭击你的事一个修士,但是我在第一层的时候没见过他。”
既然不是情人,段奚颜就没兴趣继续追问,点了点头道:“是的,他好像对这里的地形很清楚,不仅袭击的角度很刁钻,而且很清楚自己的退路,一击不中就迅速撤离,毫不恋战。”
闻司岐道:“也就是在这第二层之中,除了你我,以及后面进来的修士,还有别的人的存在。”
段奚颜恍然大悟:“师尊,我们到现在才找到三把钥匙,你说,其余钥匙会不会在他手里?我们可以循着刚才他离开的方向去找一找。”
这人刚才就袭击段奚颜,足以证明这人是敌非友,而且所有人都知道闻司岐在外面和谷如阁对峙。
若是让谷如阁知道闻司岐已经耍心眼进来了传承之地,他也会进来,到时候变数就多了。
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这人到底是谁。
不过,闻司岐顿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和那人离开相反的方向:“我们朝这边去。”
“他刚才和我交手的时候,分明留有很多余地,但却不想和我纠缠。而且……”闻司岐皱了皱眉继续说道,“我总觉得他可以逃得更不着痕迹,却被我们清清楚楚看到了背影,像是像引我们去相反的方向。”
而且按照她们两个前进的方向,就是那人逃离的反方向。
似乎,这人的目标并不是她们两个,甚至不是段奚颜手中的钥匙,单纯是为了引开她们,不让她们继续往前走。
沿着山坳的方向走了几十里路,周围依旧是一片安静的荒芜,抬眼却看到不远处溪水边有一处坟冢。
坟冢上没有一株荒草,一块墓碑立在坟冢前面,显得有些凄冷。
闻司岐正准备上前细看,忽而就察觉到身后浓重的杀气,一阵疾风擦着闻司岐的耳边掠过。
闻司岐顺手搂住段奚颜,往侧边急退,躲开了背后这一击。
回眸时就看到了那袭击过她们的黑衣人,硕大的黑色斗篷帽子下压,看不清容貌,身形也被遮住。
不过,黑衣人却主动出了声,是个女人的声音:“你们为什么非要到这边来?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这里。”
段奚颜听完心下了然:“你果然找到了钥匙。”
“我在这里三十年,当然找到了钥匙。”那女子冷笑着说道,“十把钥匙,只要缺少一把就不能打开第三层,会被永远困在这里,闻尊主,如果你愿意离开这里,我可以把手里的钥匙给你,否则你永远也得不到。”
闻司岐皱了皱眉:“你认识我。”
她继续说道:“洞崖门的闻尊主声名赫赫,乃是剑道第一人,没想到也会觊觎血炼之主的传承。洞崖门不是一向财大气粗,高手如云,传承如云吗?洞崖门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呢?”
这人说话之间,话语里就带着刺,就像是早就对洞崖门不满一样。
闻司岐眸子里面忍不住微微一冷,这人若是认得她,就该知道,她脾气不好,现在她的耐心快耗完了。
可就在闻司岐准备出手的前一瞬间,她的手上骤然一沉,是段奚颜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段奚颜捏了捏闻司岐的手掌,朝着她露出个灿烂的笑脸,然后才对着那女人说:“你说你来这里三十年了,你的意思是三十年之前,传承之地曾经开放过?”
孽徒又在搞什么把戏。闻司岐心里不耐烦,但是手被牢牢牵住,挣了两下也没挣开。
段奚颜朝着闻司岐挤眉弄眼,手指轻轻敲了敲闻司岐的手背,棕褐色的瞳仁骨碌碌转着,很明显是在暗示闻司岐——先不要说话,不要动手,她还有别的打算。
罢了,就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闻司岐缓缓吐了口气,忍住了想要把孽徒一起揍的冲动。
那女人思考了片刻,缓缓拉下来遮住面容的兜帽,指尖轻轻触摸着墓碑上的文字:“我们是误闯进来的,已经三十年了……也只剩下我一个了……”
段奚颜皱了皱眉,然后引导她继续说下去:“其他人呢?怎么出不去了……”
她看得出,这女人在这里三十年,此地安静得就像是地狱,她守着墓碑三十年,早就神志不清有些疯魔了。段奚颜只想从她这里套取道更多的信息,套到越多的信息对她和闻司岐来说就越有利。
“就因为洞崖门的那个贱人。”那女人一甩袖子说道,“我们明明是朋友,她却想要杀了我们,她是我们之中修为最高的,若不是阿云拖着她,给了我喘息的机会,我恐怕也早就死在这里了。”
她面前的墓碑上分明写着——爱妻云冉之墓。
闻司岐骤然想起,三十年前,修真界闻名遐迩的神仙眷侣云冉和叶念秋,她们这三十年的确再无音讯。
段奚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能够让你们两个如此狼狈,至少也是大乘期后期的修为,可我洞崖门大乘期只有宗主和九位长老,并没有人来过此地。”
叶念秋扶着墓碑的手顿时收紧,眉宇之间满都是骇然:“怎么可能?我们在雍州相遇,她说她是洞崖门的十长老,因为刚刚投奔洞崖门,所以还来不及告知天下。”
闻司岐的眸子里依旧是一片淡然,缓缓道:“我要想杀你,你已经死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蒙骗你。”
叶念秋虽然刚才偷袭段奚颜时候表现出来的实力不俗,但只是大乘期后期的修为,在闻司岐面前还不够看。
叶念秋垂下眸子,俯身去摸墓碑上的名字,轻声道:“阿云,原来我们被骗了三十年吗……”
就在她弯下身子的时候,颈间的玉坠项链恍然从衣领间坠落出来,那是一枚青玉色的坠子,水滴的形状,氤氲着磅礴的生命力。段奚颜的眸子微微一缩道:“师尊,那是一枚九品的天灵丹……”
一缕缕盎然的生命灵力从天灵丹内缓缓流淌而出,注入叶念秋的身体,流转全身,每过一刻,那青玉色的坠子就黯淡几分。这三十年来,想必都是它在缓缓蕴养叶念秋的身体,可如今,也到了尽头,眼看着上面的青玉色光芒要完全黯淡下去。
闻司岐忽然知道叶念秋为什么不离开这里了,她体内伤势过重,若不是这颗天灵丹,早就死去。
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她靠一口气撑着,守着一个孤零零的坟冢。
然而云冉早就身死道消,神魂俱灭,连一丝一毫回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叶念秋转过身来,却扑通一下朝着闻司岐跪下:“我只想知道当年那人是什么人,我想报仇,望闻尊主帮我。”
闻司岐顿了一下,睫羽抬起,露出冷淡的青玉色眸子:“我为什么要帮你?”
话语里的冷意让叶念秋忍不住轻轻战栗,她忽而想起传言——闻司岐修的是无情剑道,她的脸上骤然蒙上了一层阴翳和绝望,修炼无情剑道的人最是心冷,也最不容易心软,她现在哪有资本和闻司岐谈条件。
叶念秋咬了咬舌尖,把脖子上的天灵丹取了下来:“我知道闻尊主看不上,可我全身只有这个了。”
“天灵丹的灵力都快耗尽了,就算了拿了也无用。”闻司岐轻轻抿了抿唇,然后才继续说道,“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次进入传承之地,山海宗像是有备而来,若你相信就相信,不信就罢了。”
闻司岐也是刚刚忽然想起来这件事。这次谷如阁分明是有备而来,可是血炼之主的传承只是第一次现世。
之前到过此地的人只有云冉、叶念秋,以及当年那个骗了她们二人的修士。
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人和山海宗有关,他出去之后,把这里的讯息告诉了谷如阁。
“我信。”叶念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除了一宗二门之中的长老,别的人不可能杀了阿云。”
末了,她朝着闻司岐深深拜了下去:“多谢闻尊主仁慈。”
仁慈……这两个字悠悠地飘进闻司岐的耳朵里,她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仁慈的人,越是冷心冷情的人,越是适合修炼无情剑道。曾记得小鹿也是这样子跪在她面前求她收留,那时候她决口拒绝。
但是她现在好像真的变了,闻司岐也说不清楚刚才那一瞬间对叶念秋是什么感情……是怜悯还是同情?
轰隆,整个天地都为之战栗,天边染上浓重的血色,一轮硕大的血月出现在天空之中。
血月的中心缓缓旋转,传递出来空间波动,然后投射出来一道光芒,凝聚在第二层的正中央。
血炼之主的声音在莽原之上缓缓回荡:“没想到你们居然能打败穷奇精魄,首层试炼空间崩塌,第二层有十把通往第三层的钥匙,需要十个人每人拿一把钥匙才能进入,你可以选择争夺,当然,也可以选择离开。”
天空之中赫然出现了好几个空间通道。
闻司岐也没想到这些人居然这么快打败了外面的穷奇精魄。
叶念秋看着天边愣愣出神,语气平缓而悠长:“此次前来的人之中可有山海宗的弟子?”
“有。”闻司岐颔首道,“他们不是你的对手。”
叶念秋早已疯魔,现在她更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需要一个发泄的途径,否则将死不瞑目。
听到闻司岐平淡的话,段奚颜忍不住微微一愣。
她的兔兔师尊虽然实际上心软,但总是表现出来清清冷冷的样子,这次怎么还主动帮助叶念秋了?
当然,段奚颜绝不会对那些山海宗的弟子有心软,毕竟在上一层的时候,若不是她参透了穷奇的护身阵法,或者若不是闻司岐就在她身边,她早就被山海宗这些弟子联合暗害致死了。
闻司岐淡淡说道:“不过,我不会出面。”
可叶念秋的眸子里已经带了浓浓的感恩,朝着闻司岐一拜:“已经够了,这些钥匙我就交给闻尊主。”
她手里赫然是三个令牌钥匙,也不奇怪,在这里三十年,就算是没有刻意去找,也能遇到。
加上闻司岐和段奚颜找到的要死,如今闻司岐身上已经有六把钥匙在手。
叶念秋脱下了身上的黑色斗篷,叠得整整齐齐,端端正正地放在墓碑之前,轻声道:“阿云,等我回来。”
等到叶念秋的身影在面前消失,闻司岐终于是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她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身体内好像响起咔嚓一声碎裂的声音,仿佛有什么桎梏正在缓缓断开。
“她为什么会那么难过?”闻司岐忍不住喃喃自语。
“可能是人人都不喜欢生离死别。”段奚颜说着,轻轻攥紧了闻司岐的手指。
淡淡的草木清香飘入段奚颜的鼻间,她不知道若是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该怎么办。
段奚颜忍不住响起闻司岐说过的飞升,若是闻司岐走了,把她一个人丢下了怎么办?
她留不住闻司岐,唯一的办法就是更加努力,和闻司岐一起飞升去往神界。弦珠福
闻司岐把自己的手指从段奚颜的掌间抽出来,眉宇之间微微有些不自然:“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
进入第二层的人数显然不止十人,可负伤的人数也众多,有些人的目光在山海宗和紫荆仙子之间转了转,最终转身退出,身负重伤,又抢不过这两方势力,最后不过是白白送命。
紫荆仙子看到安然无恙的段奚颜微微松了口气:“段姑娘,你没事就好。”
段奚颜才不会觉得紫荆仙子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只不过是担心段奚颜死了,她孤立无援罢了。
段奚颜衣襟处钻出一个雪白雪白的脑袋,闻司岐左右审视一圈发现了不对劲,冯度居然有大乘期的修为了。
紫荆仙子走到段奚颜身边,垂眸轻声说道:“山海宗那个冯度好运气,吸收了那滴穷奇精血,现在直接突破到了大乘期后期,山海宗那边的实力突飞猛进,现在有些难了。”
从合体期后期指节跳了一个大段,虽然带来的后果是修为虚浮,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却像是雪中送炭,山海宗顿时有了能够牵制紫荆仙子的战力,紫荆仙子和段奚颜两人的联盟一下子看起来就变得薄弱起来。
那冯度也带着笑意上前:“幸好段姑娘没事,否则在下若是手误伤了姑娘,必定后悔终生的。”
“原来是手误啊……”段奚颜眯了眯眼睛,“好狗不挡道,别挡在我们面前,让开。”
冯度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下去,他本就因为是谷如阁座下,所以一直受人尊重,此次修为突飞猛进,更是听到了不少的阿谀奉承之词,可段奚颜上来就直接骂,分明是半点面子都不给。
他沉声道:“段姑娘慎言。”
段奚颜才不跟他讲道理:“我看你才是肾炎,哦对了,告诉你,生气伤肝,别憋着。”
这人脸皮也是厚急了,明明是亲自出的手,也有不少人看见了,非要在这里装大尾巴狼。段奚颜流落民间做混混,后来被认回宫中,那段时间见了不少这样道貌岸然的人,心里早就烦透了。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悠悠的声音:“我认得你腰间的玉笛。”
冯度微微怔住,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笛,看向来人。来人身形纤弱,一身黑衣上没有任何刺绣和花纹,气息虽然起伏不定,但是和他查不了太多,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神秘强者。
冯度眼底闪过暗芒,唇角却挂上了友好的弧度:“前辈认得我师姐?这玉笛正是师兄送给我的。”
冯度心里暗喜,若这人真的是师姐旧识,今日紫荆仙子和段奚颜都讨不到任何好处了。
“是你师姐……”叶念秋喃喃自语道,“看来我没找错。”
她话音刚落,周围顿时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她的手中出现了一条黝黑色的长鞭,迎风朝着冯度挥舞了过去:“既然是你师姐,那就用你的性命来祭阿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所有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冯度也瞬时就抽出了长刀,和叶念秋战在了一起,长刀虽然锋利,但是完全没有办法破开长鞭的攻势。
叶念秋的修为比冯度现在低了一线,但是却是自己日积月累修炼出来的修为,冯度刚刚晋升还没稳住修为,在叶念秋手里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狼狈。
可他在叶念秋的手下也没有手上,身体周围的灵力上遍布这阵纹,牢牢挡住每一道鞭影。
赫然是那穷奇的护身招式,但是他并不是靠自己领悟而来,而是依靠吸收了穷奇的精血才获得的技能。
另外的山海宗弟子见势也纷纷握住了手里的灵器,盯着闻司岐和紫荆仙子的眸子里虎视眈眈。
那本来和紫荆仙子一起牵制穷奇的散修却拱了拱手:“在下的目标是血炼之法,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所以我就先去找第三层的钥匙了,几位顺便。”
他不参与这本就混乱的战局,让紫荆仙子微微松了口气,她现在压力也很大。
没想到,段奚颜却笑着说道:“紫荆仙子,你去帮叶念秋,这里交给我就好。”
“啊?”紫荆仙子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们联手除掉山海宗这些弟子不好吗?”
“叶念秋坚持不住了。”段奚颜眯了眯眼睛。
叶念秋毕竟伤势很重,虽然短暂时间内和冯度打得有来有回,但冯度也在很快适应自己的实力。
叶念秋现在也就一口气撑着,恐怕赢不了冯度。
段奚颜绝不是擅自托大,她轻轻捏了捏怀里兔兔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说道:“师尊,等下帮我搞出点大动静出来,这次全靠师尊了。”
闻司岐嗖的一下把脑袋缩回到段奚颜的怀里,态度很明显——不准乱摸耳朵。
孽徒很会找时间,明知道在紫荆仙子面前,闻司岐不敢擅自出手暴露身份,所以不会被揍。
感受到怀里那个毛绒绒的毛球在生闷气,段奚颜差点儿笑出声来,却还是憋住了笑,继续道:“师尊,你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到底同不同意嘛?”
闻司岐用爪爪轻轻拍了拍段奚颜,示意——这个办法可以。
段奚颜的眼睛眨了眨,继续懂了装不懂问道:“师尊,你给我个答复啊,我可听话了,您要是觉得不行就不行,我绝不擅自行动。”
孽徒。闻司岐把头从衣服之间伸出来,甩了甩脑袋,让毛毛支棱起来,点了点头——可以。
段奚颜趁着兔兔不留意,伸手就摸了一把兔脑袋:“毛毛乱掉了,我帮你整理一下毛毛。”
闻司岐:“……”孽徒是越来越恶劣了。
前面的身影在飞,后面的一群人在追,段奚颜跑得飞快,在闻司岐手下练出来的身法一绝。
山海宗的弟子怎么都追不上段奚颜,各个气急败坏:“洞崖门闻尊主的徒弟只会当逃跑的耗子吗?”
“有本事你就和我们一战,就像在雍州一样。”
“这样躲躲藏藏,哪里有名门正派大弟子的样子?”
段奚颜瘪瘪嘴,却并不回头理会他们,在雍州城的时候是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她才不要硬碰硬。
段奚颜逃窜的方向赫然就是她和闻司岐之前发现钥匙令牌的深潭,闻司岐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向来是光明磊落,这徒弟也不知道是谁教的,一点都不像她——不过,孽徒说的方法还挺有趣,她居然也有些期待了。
段奚颜在深潭的正上空停了下来,拎着手里的锤子悬空而立。
山海宗的弟子们见她不跑了,纷纷面露喜色,一窝蜂围了上来,把她围得严严实实。
此地距离紫荆仙子和冯度交手的地方已经有了一段时间的距离,段奚颜笑着道:“各位追得还高兴吗?”
她挥手把锤子扛在肩上,笑得一脸灿烂:“那接下来就到我了哦。”
从段奚颜的衣服里钻出来一颗毛绒绒的兔子脑袋,兔子青玉色的眼睛微微凝了凝,周围的天地之间忽然聚集起来浓重的威压,像是一把巨锤,锤在了在场山海宗所有弟子的身上。
扑通扑通,在沉重的威压下,原本踏空而行的山海宗弟子纷纷扛不住身上的压力,如流星一般坠入水中。
这深潭水很是怪异,只要坠入其中,就会被封印所有的灵力。
段奚颜嘴角微微上扬,挥舞起来手中的锤子。
只要看到山海宗的弟子从水里冒出头,就是当头一锤子砸过去。
山海宗的弟子们就惨了,被威压一下子压到了水里,没了灵力,只能依靠身体的力量扑腾,好在修士的身体力量都不弱,迅速就浮出了水面。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刚浮出水面,迎面就是一只硕大的锤子。
咚的一声,脑袋和锤子相撞,不仅疼得眼冒金星,而且又被打了回去。
段奚颜笑眯眯的,手里的锤子不停:“师尊,你觉得他们的脑袋能撑多久?”
打地鼠的游戏什么时候结束,就看这些地鼠的脑袋有多硬了,地鼠们很惨,但是段奚颜却玩儿得不亦乐乎。
谷如阁万万没想到闻司岐会用这样的方式,逼他没办法进入传承之地。
等他增派的人力第二批到达的时候,第一批人已经进入到了第二层,而第一层已经崩塌。
他盯着对面飞舟的脸色分外难看,之前他只得到消息,传承之地会压制人的修为,也会核验资质,却没想到只准一百个人进入。
不过,他还是调派了一大批山海宗的人力来此地,无论如何,那个最后得到传承的人终究是要出来的。
如果得不到,那就直接出手去抢。
这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让谷如阁心动——凤锦容的命,还有血炼之主的传承,他总要得到其中之一的。
段奚颜甩了甩手腕收手的时候,远处也正好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黑色的长鞭从天空挥舞而过。
冯度本就不是紫荆仙子的对手,再加上一个叶念秋,冯度左右难支,很快就落入下风,被一鞭子抽飞,整个人深深地陷入到了地面之中,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
叶念秋的鞭子却没有停止,趁着冯度没有能力聚集灵力,一鞭一鞭落下去,带出来一道道的血痕。
最后,叶念秋颈间的天灵丹轰然碎裂,整个人也如同流星一般坠落到地面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许久以来,撑着她活下去的就剩下一个执念,她已经没能力出去找当年的始作俑者报仇,但现在把冯度斩于手中,也算是消解掉了心里沉淀已久的执念,天灵丹剩下的灵力也被损耗殆尽。
她看向段奚颜,眸子里有释然,也有轻松:“请你,把我葬在阿云的旁边,就当做是钥匙的报酬了。”
段奚颜追在身侧的手微微一紧,下意识抱着怀里兔兔的力道也紧了紧,她不知道该不该替叶念秋高兴,三十年的分离,最后也算是团聚。如果躺在那里的人是闻司岐,她或许会比叶念秋更疯魔。
篝火里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驱散了山洞里的寒意,紫荆仙子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笑眯眯地说道:“果然和段姑娘结盟是有好处,这好处不是手到擒来吗?”
说着,紫荆仙子凑过来说道:“既然你手中有多余的令牌,不如让我来选进去的人。有几位散修,在你离开第一层之后也选择了和我结盟,也算是我们的朋友。”
“也好。”说着段奚颜把手中的四枚钥匙送给紫荆仙子,“十个人才能开启,看来我们还要等等了。”
紫荆仙子看着她手里的两枚钥匙,有些不解:“怎么多留了一枚?”
段奚颜揉了一把兔子脑袋:“她也要去。”
紫荆仙子看得忍不住愣住了,这段奚颜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别人为了钥匙打得头破血流,她倒是分给怀里的宠物兔子一枚,不知道该说她是处变不惊,还是说这是个败家子。
不过,紫荆仙子的目的已经达成,她站起身道:“我这就去找他们,段姑娘稍等。”
段奚颜倒也不想继续去找钥匙了,反正她们也只有两个人,多了也没用,就让那些人去找正好。
火焰跳跃着,段奚颜映在石壁上的影子也伴随着火焰的跳跃而上下浮动,外面不远处是相依的两个坟冢。
段奚颜下意识伸手揉怀里的兔子脑袋,却碰到了微凉的触觉,手腕落入了一个微凉细腻的掌心之中。
垂眸迎上一对青玉色的眸子。
闻司岐的唇轻轻抿着,眸子里冷冷的:“我说了,不可以摸脑袋。”
段奚颜眨巴眨巴眼睛,闻司岐现在整个身体都还在她的怀里。她的另一只手臂正绕过那纤细的腰肢,满怀清香,而手掌正好落在她柔软的腰际,美好得让人不肯缩回手。
但是眼前的人是闻司岐,段奚颜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师尊,你这样容易暴露的。”
“不暴露,等着被你继续摸脑袋吗?”闻司岐说完这句话,睫羽却不自然地颤了颤。
蠢徒,早就说过,兔子的脑袋不能摸。慕昙华之前说过的,兔子被摸了之后会怀孕的……
闻司岐浓密的睫羽不自然垂下,躲开了段奚颜直视的视线,在眼睑下方遮出来一小片浅浅的阴影,那颗眼尾的小痣也在阴影之中显得晦暗不明。
段奚颜忍不住心跳微微一乱,凑近了,唇瓣缓缓落在了那好看的睫羽上。
还没等闻司岐生气,段奚颜慌忙解释道:“师尊,你说过,亲亲可以破道,是可以的……”
段奚颜不忘补充道:“师尊师尊师尊,那个,我们是为了破道,我摸兔兔脑袋纯粹是习惯了,我经常会忘记了我怀里的就是师尊你,毕竟我之前都以为喵喵只是一只单纯的小兔子……”
“闭嘴,聒噪。”闻司岐手掌撑着地面主动靠了过来,两人的吐息都融合在了一起。
段奚颜听到闻司岐清冷却微微颤抖的声音:“之前试过,三个亲亲不可以的,我们可以再多试试。”
“师尊……”段奚颜一句话还没说完,唇上就附上了微凉的触觉。
纤长的睫羽忽闪忽闪,棕褐色的瞳仁里愣了愣,然后段奚颜才想起来去主动回应加深这个吻。
她的兔兔师尊不仅天真可爱,而且好像还喜欢上突然吻她这件事情了。
石壁上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段奚颜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灼热的呼吸之中,她有些意乱情迷,忍不住说道:“师尊,我们以后也会像云冉和叶念秋一样分开吗?道侣……不是应该永远在一起吗?”
说出口之后,段奚颜就有些后悔。
她明明知道,闻司岐找她只是为了破道,闻司岐现在并没有对她心动,若是太急,可能反而吓跑了师尊。
她不该这么说的。
段奚颜慌忙改口道:“师尊师尊师尊,我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迎着闻司岐的眸子,段奚颜连忙捂住了嘴,唇缝之间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师尊……我闭嘴……我保持安静……我不吵了。”
闻司岐却忍不住稍稍皱了皱眉,会分开吗?飞升之后好像就会分开。
可是,闻司岐看了看眼前的段奚颜,她好像习惯了段奚颜在她身边叽叽喳喳,若是以后没了,想起来居然会觉得有些冷清。
闻司岐单手抚在自己的胸口上,她感觉到胸膛里的心脏在跳动,扑通扑通的节奏,和平时很不一样。
好像……比平时快得多。
而且,闻司岐轻轻抿了抿唇,她并不讨厌亲吻段奚颜,反而觉得这种亲吻让人心神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