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强迫他、要和他谈恋爱的男孩大概率还是个未成年人。
沈怀珵鬼使神差,想到的第一个借口是:“我结过婚。”
同样的理由,他在一个小时内拒绝了两个男人。
可明显,小混混并不像卢恃那样克制。掐着沈怀珵的下巴就要强行吻他,说:“那我们偷情吧,我做小三。”
沈怀珵被逼急了,一口咬在他的手指上。
“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学好。”
“都怪老师太会勾引人了,”少年索性把被咬伤的拇指塞进沈怀珵的唇缝里,血腥味弥漫,“你每次坐在书桌后面低头画画的时候,腰那么瘦的一截,我就想……”
沈怀珵又气又羞,眼眶霎时红了。
周围的混混们哄笑起来:“覃哥,你真是栽他身上了。”
覃寒拉起沈怀珵残废的右手,抵在自己心口处,吊儿郎当却又带着些正经的爱慕,说:“和我好,这一片我都罩着你。”
沈怀珵的右手,触觉十分迟钝,也使不上丝毫力气,长久地缩在袖子里,此刻得见天光,皮肤莹润细腻,竟比地上的积雪还要白一点。
覃寒说了句:“可惜不会动了。”然后低头在掌心留下一吻。
沈怀珵恶心到想吐。一侧头,看到小巷入口处还站着一个人,抱着胳膊冷眼旁观。
正是卢恃。
卢恃对上他的目光,用口型无声地说:“要我帮你吗?”
可表情凉薄,显然心中对沈怀珵已有不满。让他出手,是要付出代价的。
前面狼,后面虎,都想把沈怀珵嚼得渣也不剩。
沈怀珵心一横,说:“卢恃,帮帮我。”
一群人在小巷里大打出手,住在一楼的房东披着衣服出门查看,用拐杖在墙上拍着,警告道:“大半夜不睡觉!要打架滚远点!”
又使拐杖指着沈怀珵,说,“惹祸精。”
沈怀珵突然就觉得很累,抬头看着欲雪的阴沉天,考虑要不要再换一个城市生活。
反正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
山神娘娘从阎王爷那里为他求来了以人身活过后半辈子的机会,他还能再睁眼看看世上的风花雨雪,不再受任何感情的牵绊。
虽然右手……沈怀珵看着身体上明显的那处残疾,回想起山神庙垮塌时,横梁砸到胳膊上的滋味。
他的右臂被压了一天一夜,筋脉有损,再也不能动了。
沈怀珵乏味地看着赤手空拳野兽般打成一团的男人们,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钱包,上楼睡觉去了。
他丝毫不好奇谁会赢得这场斗殴,拜庄弗槿所赐,他觉得大部分男性和动物无异,见色起意,见利忘义,谈论爱情是他们想上床的一种手段。
沈怀珵洗了个热水澡,从浴室出来时,沙发上的手机响个不停。
他下意识以为是卢恃打来的,知道他号码的人寥寥无几,今晚有理由找他的仅有卢恃。
沈怀珵接通,第一句话说:“我只能付给你医药费,别的你不要想。”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一句疲惫到极点的声音:“是我,陈雾。”
沈怀珵细眉拧紧,他和陈雾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可陈雾是效忠于庄弗槿的一条走狗,听见陈经纪的嗓音,他便心生厌恶。
诸般往事不堪回首,沈怀珵咬紧牙关,倔强地一声不吭。
“先别挂电话,”陈雾祈求,他那头格外安静,“我现在正在医院,弗槿自杀了,抢救手术到了第五个小时。”
沈怀珵:“与我无关。”
“是……我从前从废墟里找到你,私自放你走的时候也和你约定过,我们之间如非必要绝不联系。可此刻情况特殊,我需问问,若弗槿救不回来,你想要他的遗产吗?”
沈怀珵站在窗边,看到小巷里斗殴的两拨人停了手,卢恃和覃寒都捂着身上的伤口,精疲力尽,瘫坐在地。
没人能赢得这场对美色的争夺。
生平第一次,沈怀珵产生了些戏耍男人的快感。
陈雾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即京城户外的寒风透过听筒传来,陈雾寻了一个宽阔的地方,更加情真意切地对他说:“你还是法律意义上庄弗槿的妻子,泼天财富的第一继承人,只要你想……”
沈怀珵冷声打断他,道:“你想干什么?伙同我瓜分庄家的财产吗?”
陈雾的回答如吐着信子的一条毒蛇,露着明晃晃的尖牙,让人浑身发冷:“拜庄弗槿所赐,庄家没剩下什么人了,还活着的都是些草包,趁庄弗槿还有一口气,我告诉他你没死,他出于愧疚肯定会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你,等他死后,你七我三。”
这段话行云流水,不知在心里盘算过多少遍了。
沈怀珵忽然意识到自己不再安全,拿出行李箱,收拾东西准备逃走。
陈雾丧心病狂,嘉陵镇一别,也许派人跟踪他,知道他在白城落了脚。
他假意与陈雾斡旋:“你跟着他十几年了,即使他死也不会亏待你,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陈雾反问:“你为什么要离开他?”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庄弗槿凉薄,”陈雾说,“他的残忍我们都深有体会,我和你一样,厌倦了。”
白城的风和京城的风同时呼啸起来,沈怀珵收拾好了行李箱,环顾室内,装着糯米甜藕的保温桶还放在餐桌上。
他曾以为自己对尘世已经无所留恋,无所贪求,可真到了要离开的瞬间,暖黄的光线,塞满冰箱的食材,生活留下的痕迹时刻提醒他处在红尘千丈里,无法越过人心去求得无拘无束的自在。
人生在世面对诸多诱惑,难道就不需要动心忍性,有所为有所不为吗?
他厌恶陈雾的污浊。心想:“我们怎么会一样?我恨庄弗槿,所以不再触碰他一分一毫,听到他的消息只会觉得恶心。而你只不过将对他的恨意当做谋求财产的借口,你是商人,同样见利忘义。”
陈雾突然催促他,焦躁不安地说:“你想好没有?刚才医生和我说庄弗槿短暂清醒了,我现在就拿遗嘱进去让他签名。”
沈怀珵通过小门走了,这个不显眼的路是房东盖房子时擅自留下的,不符合安全规定,仅容一人通行,一旦发生火灾异常危险,但胜在方便,通过建筑缝隙,可以从几条街的后面直插过去,快速到达白城中心。
“我不愿意,如果要让庄弗槿签字,我只想和他签离婚协议。”
陈雾咬牙切齿,骂道:“装你妈的清高。”
沈怀珵回头看,透过还亮着灯的窗户,果然瞧见不少人破门而入,在自己留下的空房子里大肆搜查了起来。
“你找我?”沈怀珵确定了陈雾就是一个派人跟踪自己的小人,嘲讽他道,“能找到我吗?”
几句争吵和挑衅间,沈怀珵来到了小街的末尾,穿过最后的一个拐角,他就能到达白城的火车站。他会买到最快出发的一张车票,离开,任凭命运将他带到任何地方。
未知感让沈怀珵心生颤抖,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了,他的身躯久在樊笼,终于窥见自在的天光。
可大多时候,命运的浪潮容不得个人谋求幸福的挣扎。
在拐角遇到陆铎辰的一刻,沈怀珵听到了愿望破碎的声音。
命运不许他作出选择,一切故事又推动他和京城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陆铎辰花朵一样的眼睛和忘川畔的曼珠沙华相融,如泣血般看着他。
让沈怀珵想到山神为他争回半条命后给他的寄语:“江彦和陆铎辰都是当年你的魂魄穿过奈何桥时,双腿上所缠绕彼岸花的化身。你可以相信他们的真心,倘若愿意,在其中择一人度过一生也不错。”
此刻与陆铎辰视线相对,沈怀珵却没有生出任何绮丽的心思,戒备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以沈怀珵眼下虚弱又残疾的状态,无论男人想对他做什么,他都无力抵挡,他的左手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说:“我要离开这里,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再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沈怀珵对陆铎辰的感情很复杂,他知道对方不会害他,但他看到那样一张潋滟多情的脸,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京城的光阴。在破碎浑浊的回忆面前,陆铎辰也不过是开在脏水里的一朵花。
要摘得那朵花,必得涉过肮脏的河水。
可沈怀珵精疲力尽,他仅仅是靠近河边,就感觉要被不美好的回忆溺死了。
“蒋巧玉是我的人。”陆铎辰突兀的走近了几步,逼得沈怀珵连连后退。
“那卢恃呢,也是你的人吗,你让他出现来试探我对爱情的态度吗?”
沈怀珵一开始就怀疑卢恃的身份,以对方的气度和样貌,根本不会在退伍后返回白城工作。
原来都是经由陆铎辰的的手设计出的局。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心如死灰,只想平淡地活着,”沈怀珵鼓起勇气从男人身边绕开,留下一句话,“卢恃也好,那个未成年的混蛋也好,我谁都不爱。”
沈怀珵溃逃,只想快点甩开陆铎辰的控制,可没走几步,眼前发黑,在看到火车站的灯火后,身体飘飘然,思绪也骤然断裂。
迷香……
沈怀珵看到一双纤长的手从他鼻底收回了丝绸帕子,下一秒,他倒在背后男人的怀里,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