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玄幻奇幻>失忆病美人和前任协议结婚后>第110章 沈眠像子弹穿透他的胸膛

  庄理刚过完二十九岁的生辰就染上了咳疾。

  那时他还在北境的太守任上。

  人人都道他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只有日夜陪在他身边的白狐,知道庄理一声声的叹息。

  沈怀珵的记忆里,恩公离开京城后就很少笑过。

  一个拿惯了笔的书生,开始统御一方,杀伐捭阖。

  他站的越高,肩上的担子就越重,也越孤单。

  克死一位新婚妻子后,庄理劣名在外,再无媒人愿意登门。

  北境的雪真大,经常下上几天几夜,压垮一片竹林。

  庄理偏偏在最冷的时候病了。

  大夫说他是积劳成疾,心思太重。

  一地太守,既要防止外敌入侵,还要关心百姓营生。

  庄理平日里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白狐冒雪跑到山上去,找到几根灵芝咬着带回府里。

  三更天,庄理披着大氅坐在案边看卷宗。

  狐狸把灵芝放下,就跳进他的怀里。

  庄理用没握毛笔的左手抚摸它,叹道:“还有你陪我。”

  冬天的夜里渲染出无边的孤独。

  炉火时不时发出哔啵声响,上面挂的茶水壶冒着热烟。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静。

  庄理的生活清苦,甚至苦到了自虐的程度。

  府上连一个开门的老仆都没有。

  洗衣做饭亲力亲为。

  只有沈怀珵能帮他取几样东西。

  庄理的狐狸很有灵性,会衔官服的腰带,搬柴火,甚至会帮他挑熬药汁的材料。

  他的病拖了大半年也不见好,年纪轻轻就染了痨,因而外界传言他是被家里养的狐狸蛊惑了。

  狐狸不祥。

  有几个穿着道袍的方士来见庄理,拂尘一甩,对着他臂弯里的狐狸:“妖气甚重,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妖物?”

  “它在雪地里要饿坏了,被我捡到。”

  “太守心善,但岂不闻东郭先生的故事,野兽非我族类,心黑血冷,况且狐狸善魅术,吸人精气供自身修行。”

  方士身上有很浓重的硝石和朱砂味,白狐轻轻叫了两声,把头埋入庄理宽大的衣袖里。

  它漂亮到出尘,尖细的脸型,无瑕的细密绒毛,叫声柔婉,令人闻之欲醉。

  方士直接掏出几张黄色符咒拍在案上,斥道:“妖孽!”

  白狐的尾巴尖被吓得立了起来。

  庄理用手托住狐狸柔软的爪垫,把它藏于宽袖。

  小动物的颈子轻轻蹭他的胳膊。

  “不是妖孽,”庄理的语调不紧不慢,声音如钟磬般动听,“众生有灵,它愿意陪着我也是一桩缘分。”

  庄理探花郎出身,容貌气度不同凡俗,眼波流转间,像悲天悯人的神佛。

  那些到处游离的术士被他的气势镇住。

  嘴却还是硬的:“庄大人执迷不悟,必要遭劫难。”

  庄理端茶送客。

  一行人拂袖而去后,府内又只剩下雪落竹林的簌簌声。

  庄理的面孔上带着疾病的潮红:“小狐狸,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找个更好的主人收留你罢。”

  他是被政敌弹劾,驱赶来北境的。

  荒凉的极寒之地,多是短命人。

  庄理背后的家族势力虽庞大,但他所处的一支人口凋零,并没有靠山能为他托底。

  他的每一步都行在刀锋。

  他不愿意趋炎附势,揣测圣心,孤臣直臣,不知道哪一秒就陷入死棋了。

  风吹着雪,破窗而入。

  浩荡的雪片大如宣纸,倾泻到摆在窗边的一株白梅上。

  庄理起身去关窗子,他已经很瘦了,红袍晃荡之中,骨架支离。

  狐狸哀哀地低叫两声。

  人为什么这样脆弱,人生病垂死之际会是何种痛苦滋味?

  它无法知道。

  因为庄理永远隐忍克制,不会叫痛。

  它有些恨自己还有几百年的时光可以虚度,他只不过是一只胸无大志的狐狸。

  如果命数可以改变,它多想将冗长的寿命分给庄理。

  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主人了。

  春天带它去桃林赏花,夏天看风荷,秋天在枫叶空山之中长眠一宿,冬天燃炉火听灯花阵阵。

  这样的日子曾以为会有许多。

  直到岁暮白头。

  白狐浅茶色的眼瞳里,竖直垂下了几滴泪。

  发誓想,无论几生几世,它都会找到庄理。

  庄理对他的那些好,他都会一一偿还。

  即使用眼泪,用鲜血。

  飞机凌驾于云层之上,西南春季多雨,空中的积云很厚,遮挡住了连绵不断的高山。

  沈怀珵的头微微侧着,在睡梦里时不时挣动几下,难以安眠。

  庄弗槿盯着他眼角的泪花,展开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

  “庄理。”沈怀珵在梦里低语。

  似乎是一个糟糕的梦境,泪水蓄积,最终顺着雪白的腮流淌而下。

  庄弗槿转头看剧本。

  又是庄理……

  只有庄理。

  沈怀珵从前呓语时,也会叫庄弗槿的名字。

  不知何时起,就不再唤了。

  有些抓不住的东西正从掌心流逝,庄弗槿感到烦躁。

  明明沈怀珵在自己身边,可就是像一泓溪水,留不下他,每时每刻都感觉在失去。

  庄弗槿还没明白,那是一种生命力的流逝,沈怀珵的身体羸弱如风中细沙,一吹就散了。

  他不懂,因为他是处刑沈怀珵生命的刽子手。

  施与者,是不会询问被害人的感受的。

  飞机在气流中一阵颠簸,沈怀珵睁开湿漉漉的眼睫毛。

  他的眼里空洞无物,稚嫩而纯粹。

  几秒钟后,才映照出机舱里的一切。

  原来不是明朝,恩公也没有在他身边。

  沈怀珵垂下了眼睛,用手背擦满是泪痕的脸颊。

  “你梦到什么?”庄弗槿问他。

  沈怀珵摇摇头。

  他的抗拒令男人愤怒。

  “有什么隐瞒的,不还是你那个短命鬼恩人。”庄弗槿咬牙,“有时候我会相信你是个臆想症患者,你在怀念你脑海中构想出来的不存在的人。”

  沈怀珵望着庄弗槿和庄理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是一个人的两世,可彼此之间的差距犹如天堑。

  “不是的……庄理真的存在过。”

  沈怀珵忽而体会到悲凉,若自己死了,庄理就只剩史书上的寥寥数笔。

  谁还会怀念他?

  “我最近很频繁地梦到他,可能是因为我也快死了。”

  他们在班机上谈论生死,空姐的高跟鞋发出嗒嗒响声,走到沈怀珵跟前询问他需不需要纸巾。

  沈怀珵接过,擦去眼泪。

  庄弗槿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动容和共情。

  反而沈怀珵的多愁善感让他觉得麻烦。

  “不要胡思乱想。”

  沈怀珵呆呆地不说话了。

  他看窗外的云,紧密地积压,不知蓄着一场多么宏大的雷雨。

  机舱内响起乘务员的播报声:“飞机高度正在下降,预计三十分钟后到达西塘市。”

  西塘市的嘉陵小镇,沈眠生长的地方。

  也是《狐仙》的拍摄地。

  沈怀珵对剧组的决定没有任何置喙的权利,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消化这个事实。

  他如同沈眠背后的影子。

  他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因为庄弗槿对前任的怀念。

  沈眠不存在了,他才能够上得台面。

  西塘市的三月份没有京城冷,但很潮湿。

  成排的黄葛树的根须垂散在空气里,迎风摆动。

  沈怀珵穿了件长及脚踝的风衣,这是品牌方送给庄弗槿的,庄弗槿丢给了他。

  码数大了两号。

  颜色是浅咖色。

  它随意地被沈怀珵套在身上,肩膀宽出许多,肥肥大大的袖子被折了两道上去。

  有种很率性的文艺感,在西塘的风里,衣摆被吹成一朵淡色的花。

  沈怀珵的手插在口袋里,庄弗槿在他旁边抽烟。

  两道身影相距近一米,气氛漠然,冷淡,又有些缠杂不清。

  陈雾走在后头,感叹地想,沈怀珵开始学会不把眼神直勾勾地落在庄弗槿身上了。

  那种坦荡、不加掩饰的爱意,比西塘的阳光还真贵。

  时间真的能改变人。

  庄、沈现在看着只是像一对走到穷途末路的夫妻。

  即使用各种手段粘合彼此之前的裂痕,也回不到几个月前了。

  数月之前,在雾山,沈怀珵看庄弗槿的目光里淌着蜜。

  竟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陈雾叹口气,追上去对两人说:“新电影马上开机了,要不要微博互动一下,炒炒热度。”

  沈怀珵漂亮的薄唇抿着:“我都好。”

  “没必要。”庄弗槿说。

  天阴沉得厉害,快下雨了,沈怀珵觉出一点冷,裹紧衣服,脚下走得更快。

  被剧组安排来接机的车早停在停车场。

  庄弗槿先上车,选了后座第一排的位置。

  沈怀珵上车时,弯腰越过他,想径直到最后的角落里,男人扯了一下他的胳膊。

  沈怀珵失去平衡,一下子歪坐在庄弗槿身边。

  “师傅,开车。”庄弗槿说。

  沈怀珵默默地往一侧挪了一下,离身边人又远了点。

  忽冷忽热成为了他们相处的常态。

  这次别扭的导火索是飞机上的那次拌嘴。

  庄弗槿以为仅仅因为庄理。

  可导致沈怀珵沉默的原因,更多的是汽车正行驶过的这片土地。

  西南的山水环绕创造出来的一座城,雾霭迷津,山茶绚烂。

  沈怀珵看这里的一切仿佛都透过它们看到了沈眠。

  沈眠的气质,沈眠的饮食,沈眠会在一天中的哪个时间看到太阳的东升西落。

  曾经遥远的白月光,此刻化为实质,像子弹一样穿透沈怀珵的胸膛。

  在西塘,他永远赢不过沈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