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很多人劝说庄弗槿转型做制片人,他都没有答应。

  可机缘巧合,《旧塔》竟然成为他监制的第一部 影片。

  他在危机时刻接了这个烂摊子。

  《旧塔》不算高成本电影,庄弗槿调集足够的流动资金投入进去并不难。

  最难控制的风险是《旧塔》的市场口碑。

  毕竟目前看来它的风评已经坏掉了。

  庄弗槿在着手电影的宣传活动时,接到了刘先洛的电话。

  “弗槿,”对方的语气很亲切,“听说贺徽突然退出了,你接手了《旧塔》。”

  投资的事情和刘先洛无关,刘先洛也素来一心拍戏,不掺合资本纷争。

  可昨晚电影的定档海报,刘导也转发了。

  算表明了他的态度。

  “是,”庄弗槿坐在庄氏影业的办公室里,捏了捏眉头,“谢谢师父关照我。”

  他一叫师父,就又和刘先洛回到了惺惺相惜的师徒关系。

  那边的口吻更加放松:“听说你手里还有一个本子,想自己搭台子拍出来?有导演的人选了吗?”

  《狐仙》剧本静静躺在庄弗槿手边。

  庄弗槿说:“联系了几个,都不想接,觉得风格太小众。”

  灵异题材在近几年的电影市场上并不吃香。

  再加上《狐仙》不走惊悚风格,不迎合观众寻找刺激的心理。

  因此很多业内人看着它是一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不理解庄弗槿为什么要当《狐仙》的制片人。

  “我有一个推荐的人,”刘先洛说,“我的大学同学,叶翁。”

  庄弗槿立刻说:“我知道他。”

  而后,两人陷入不约而同的沉默。

  叶翁,当初惊世的一个怪才。

  和刘先洛同级的A大美术系学生。

  他一开始和刘先洛合作拍电影,刘先洛做导演,他做艺术总监。

  叶翁外放的,大胆的艺术表现力,让刘先洛的电影声名鹊起。

  只是二人短短一年后,就因产生矛盾而分道扬镳。

  离开刘先洛后,叶翁的美术手法越发形同鬼魅,外界都说他偏离了正路,走火入魔了。

  叶翁也郁郁不得志了快二十年。

  现在很少再有他的消息传出来。

  也许已经退出了电影圈。

  “我没有想到,师父会推荐叶老师。”

  刘先洛停顿了片刻:“最近我在一个画展上遇到了他,那是一个他的私人画展,也许,你应该去看看叶翁的作品。”

  刘导给了庄弗槿叶翁的联系方式,和画展地址。

  庄弗槿动笔一一记下。

  笔尖划动到最后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地址就在A大校园后的小胡同里。

  空气中有了一点春天的味道。

  树木的枝杈变得柔软饱满,即将发出崭新的嫩芽。

  沈怀珵背着画板从图书馆出来,落日残阳,橘红色的光像一团燃不尽的火。

  庄弗槿站在不远处的湖边,背对着他,影子悠长。

  沈怀珵忽然想,想和庄弗槿拥有无数个这样的黄昏。

  可同学投来的眼神,让他跑向庄弗槿的步伐都少了些轻快。

  “那好像是庄影帝来接他了。”

  “不稀奇,上次在校门口差点和刑振打起来。”

  “欸,刑振那变态还跟着他吗?”

  “谁知道,但他都结了婚的人了还勾三搭四……”

  映着天光的湖里有三两只天鹅。

  沈怀珵走到庄弗槿身边的时候,一阵风吹过面颊,不是寒风,徐徐的,很柔和。

  天鹅发出清脆的叫声。

  沈怀珵还握着手机。

  他是在看到庄弗槿给他发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下楼来了。

  男人的一句“我在楼下接你”,让他生生停住了画了一半的画。

  沈怀珵的刘海被封吹乱了些。

  在额头上打了个卷。

  他真的很显年纪小,脸颊上有一点肉,笑起来的时候像团糯米。

  沈怀珵往上提了提画板的袋子,非常羞涩地说:“你来接我……”

  庄弗槿竟然会来接他放学。

  对方那么忙碌,每天要处理的事物山一样重。

  放在情侣之间如此普通的一个行为,降临在沈怀珵身上时,他都会觉得是恩赐。

  庄弗槿看到沈怀珵鼻子上都跑出了汗。

  转身背着晚霞说:“你不用急。”

  他自然而然地把画板提到自己的手中。

  怎么会不急呢?

  怕庄弗槿等得不耐烦,怕同学的风言风语又传到庄弗槿耳朵里。

  沈怀珵摇了摇头,道:“我们去哪儿?”

  “带你去看一个画展。”

  庄弗槿那样高,随便一件大衣在他身上都被撑出了型。

  他的鼻梁落了一点金色的光,让沈怀珵有点看呆了。

  庄弗槿便揽着他,带他走向A大的后门。

  A大坐落的位置寸土寸金,周边都是有百年历史的民巷。

  被开发的程度低,小四合院随处可见。

  庄弗槿带他拐进了一个道。

  上面的牌子上写着“青鸦胡同”。

  日光不那么明亮了,小巷除了最外面有一盏高高挂着的灯,里头没有任何照明。

  沈怀珵说:“有什么画展晚上了还开着门吗?”

  “有的。”庄弗槿卖了个关子。

  又走了十几步,前面的一间瓦屋内亮着光。

  青砖外头嵌进一块小木牌,沈怀珵凑近了看,才看清,是一个草书的“画”字。

  笔走龙蛇,不落俗套。

  朝着路的两扇门果然开着。

  沈怀珵觉得奇特,他跑过许多画展,即使是私人的,也往往把格调定的很高,没有这种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气魄。

  房子内空无一人。

  是一种极度的安静,唯有画框悬于四面墙壁。

  墙在灯光的映衬下呈现出冷峻的灰色。

  沈怀珵和庄弗槿走进去,里面立刻响起鞋底轻踩砖石的声音。

  迎面而来的第一副画,名字为山鬼。

  传说中乘赤豹,从文狸的女神。

  入目是鲜艳的色块,大粉大绿,画家竟然选用油彩来描绘传统故事里的角色。

  用色大刀阔斧,但在对山鬼的脸进行刻画时又格外细腻。

  线条细如发丝。

  “好特别。”沈怀珵捂着嘴轻声说。

  他转而看清右下角落款处画家的名字,大惊失色:“是叶老师的……”

  忽然从屋子深处走出一个人,那人的脚步声和他们都不同,轻飘飘的,仿佛踩在棉花上。

  叶翁背着手,一身长棉衫,脚穿布鞋。

  他的胡子已经蓄到胸前,花白色,随着步伐晃动。

  沈怀珵转身,看到老人家仙风道骨,对着他俯身鞠了一躬。

  “叶老师。”

  叶翁凝眸:“你是哪里来的后生?”

  随后,他又和庄弗槿对视了一眼。

  道:“那位我认识,大约十年前片场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叶翁能记庄弗槿这么久。

  庄弗槿垂手恭敬地说:“我们是受了刘导的指点来的。”

  叶翁捋了捋胡子:“哼,他?”

  语气里似有轻蔑。

  转身又往里屋走回去,说:“那我大概知道你们的来意了。”

  他态度不冷不热,又或者是不欢迎这两位不速之客。

  沈怀珵从庄弗槿手里拿过画板,步伐轻轻地追上去。

  “叶老师,我一直很仰慕您。这几幅画,灵感的来源就是您之前的作品。”

  叶翁推门进了一间茶室,在一条扁凳上坐了。

  用手抚平长衫上的褶后才说:“我的作品……”

  他的声音很古旧,陷入回忆里,“我什么时候的作品了。”

  叶翁拿过桌子上的烟叶,用手慢慢地卷进一张纸里。

  “在A大上学时。”沈怀珵回答。

  他的眼睛里没有杂质,叶翁用浑浊的视线盯了他一会儿。

  叹息了一声:“后生,我好像认识你,绘画大赛的决赛入围名单,里头是不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