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珵站到摄像机前时,乔止逸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知道今天拍哪一段吗?”乔止逸问。

  “知道,你找人向我泼水。”

  乔止逸突然起了兴致:“你心态还挺好的。今天我还猜你会害怕得连夜跑回京城了。”

  沈怀珵笑笑:“戏没拍完,我怎么会走。”

  “我可是一个小人,”乔止逸往沈怀珵这边走了几步,眼睛往一旁看,“那位也是。”

  他指的是刘先洛。

  “得罪刘先洛会很惨的。”乔止逸今天反常地对沈怀珵说了很多话,“我刚拍戏的时候,见过非常恶心的导演,小网剧,整个剧组里的男女演员都是刚毕业的学生,都被那导演潜过。”

  乔止逸嫌弃道:“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

  “那么糊的一部剧,最后在一个小的网络平台播出,没有任何水花。但我和那个导演睡的时候,听他给我画的大饼,真的以为我会红,我当时是井底之蛙,对不对?”

  “后来我就知道了,要找最硬的靠山,要爬最有权力的人的床。所以我真不懂你,多少人想尽办法都不能被刘先洛多看一眼。刘先洛偏要你,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弃了。”

  沈怀珵看到了乔止逸眼底的恨,但转瞬间就变成了认命的麻木。

  提到过去,乔止逸脸上出现的表情鲜活无比,爱憎分明,远胜过他现在刻意维持的假笑。

  沈怀珵为生命力的流逝感到痛惜。

  诚恳地说道:“你如果感觉不舒服,就可以走出现在的环境,离开一些人。”

  “我没有你的资本。”

  “我一无所有,家里破产,前途迷茫。”沈怀珵如实说,“你现在有了自己的事业,如果你想,你能不依赖任何人。”

  乔止逸柔和秀气的眉目皱起:“别和我讲鸡汤了,我是不可能放弃贺徽这棵大树的,你抛下刘先洛,还有庄弗槿可选,谁像你一样命这么好?”

  “安静,”刘先洛发布指示,“都就位,第20场第1条准备开拍。”

  阮湖在造船厂遇到了昔日的仆人冯停之,面对阮湖的时候,冯停之骨子里的奴颜屈膝又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他当面拼命奉承阮湖。

  说自己是老爷专门派来接人的。

  对于被他几乎花完的钱,冯停之只字未提。

  阮湖对他没有防备,冯停之说什么信什么。

  在造船厂,阮湖没有找到方睐,冯停之眼珠子一转说他知道方睐的住所,要带着少爷去。

  阮湖便跟着冯停之穿行在窄窄的民巷里。

  天气冷,室外滴水成冰,大家都缩在自己的屋子里,巷子里几乎看不见居民。

  转过一个拐角,三四个孩童聚在一起玩炮竹。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劣质火药味。

  冯停之计上心头,和小孩们擦肩而过时,他塞给了带头的一块银元,低声说:“你们一会爬到房顶,提一桶水浇到那人头上。”

  冯停之指了指身后的阮湖。

  “如果办成了,我再给你们一人三块钱。”

  小孩喜出望外,各自回家找水桶去了。

  “还没到吗?”阮湖追上了冯停之,手撑在膝盖上喘气。

  “马上到了,就这条巷子尽头。”

  石板铺成的小路一直绵延向上,半山腰有一处不起眼的低矮灰房子,道路也在那里消失。

  阮湖有了动力,打起精神往前走了百步,突然被一桶水从头浇下。

  冬季的室外,温度零下数十度,阮湖感觉自己瞬间被冻在了冰块里。

  房顶,有一群小孩嬉笑着跑走了。

  “咔,”刘先洛喊道,“前面的先过,泼水这段再走一条。”

  徐连快步跑过来,拿毯子把沈怀珵全部裹住:“先把戏服脱了,全结成冰碴了。”

  沈怀珵打了个喷嚏,脸上浮现出被冷出来的红色:“我们去休息室换一件新戏服。”

  沈怀珵被徐连带走了,乔止逸还站在原地。

  刘先洛抽着烟从他身边经过。

  “导演,”乔止逸出声,“泼水有哪里不好吗?”

  刘先洛随意地看他一眼。

  没有回答,他确实没有向小演员解释的心情。

  “您要去休息室找沈怀珵?不方便吧。”

  乔止逸又从背后跟他说话,刘先洛这次不得不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正眼看他。

  “你之前从不多管闲事。”

  知情识趣是乔止逸的好处,有身份的人都喜欢身边带一个温顺懂事的玩意儿。

  乔止逸就是合格的解语花和笼中鸟。

  他进组后和刘先洛的关系也还行,毕竟会来事嘴又甜。

  今天的乔止逸一反常态。

  一团棉花里露出一根刺,自然是要扎疼人的。

  乔止逸说:“算是我多管闲事吧,您高抬贵手,这场戏别折腾沈怀珵了。”

  刘先洛手上的烟燃到了底,灰烬掉在了雪地上。

  他们两个都看到,休息室的门一开一关,沈怀珵又换了一套干的戏服,出来了。

  “拍的好了,戏自然就能过,”刘先洛一字一字地说,“但好坏,是我评判的,你算什么东西?”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

  吹过沈怀珵,也吹过乔止逸。

  “第20场第2条,屋顶上的人员准备,321,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