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岸酒店803,庄弗槿的房间。
三人分别坐在三张沙发上,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放的是那张留了签名的旧照片。
沈怀珵拨通了江彦的电话。
“喂,大明星,”江彦的声音清亮又朝气,“不忙了吗今天,你进组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数数有三次吗?”
沈怀珵的心像针扎一样痛,特别是听到江彦爽朗率真的声音。
他希望他们一辈子都不要提到一些残忍的事。
他希望江彦永远像此刻一样开心。
又一滴泪淌了下来,沈怀珵用手指轻轻抹去,问:“江彦,我们认识多久了?”
“还用问,你出生那天我们就见过,二十二年了。”
江彦那边有点风声,大抵是在室外。
“我这里有一张照片,初中的,当时我们有一张合照。”
“怎么可能。”江彦立刻说,“你都是请老师去家里上课的,根本没有去过中学……”
说着说着,江彦笃定的语气消失了。
只剩京城的寒风声从听筒传来。
“你想起来是哪张了对吗?”沈怀珵单薄的脊背向下坍塌,要陷进沙发里,“我现在和以前一点不像,所以,我是沈怀珵吗?”
“你是。”江彦没有犹豫。
“照片上你身边那位呢?”
“他也是。”江彦的回答依然干脆。
他像是积蓄了极大的火气,声音变得嘶哑:
“该死的,是谁在查你从前的事,庄弗槿吗?他凭什么……”
沈怀珵打断他:“我的脸为什么变了?”
“我不能告诉你。”
江彦的声音显得很遥远,远得像隔了快十年的岁月,从那张旧照片里飘出来的一样。
“不要伤心,怀珵,我听得出来你哭了。拍完这部戏就回到京城来吧……回来,我们还像从前一样……”
江彦的声音患得患失,他也被席卷进了一场巨大的痛苦之中。
沈怀珵挂了电话,仰躺在沙发背上,伸手捂住眼睛。
原来揭开秘密的感觉这么疼。
听完全程的庄弗槿说:“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承认你做过人脸复制的整形手术吗?”
“不。”
沈怀珵觉得他正在像一片塑料膜一样被拉扯,变薄变得走样,然后被撕出大洞。
索性都说了吧,这样荒诞的夜晚,适合将所有东西摊牌。
“我失过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进行过整形手术。”沈怀珵说,“你可以找任何医生来给我的大脑做检查,都能证明我失忆过。”
落针可闻,庄弗槿和陈雾都沉默。
“我不仅失忆,我还是劣等患者。”沈怀珵语气异常平静,“你们应该了解劣等患者,危险,容易失控,会伤害自己和别人。 ”
“怕血、畏光、低适应性……”庄弗槿缓慢陈列着沈怀珵的症状,说,“这是你当初晕倒我送你就医时医生给出的诊断。我早知道你是劣等患者,但我不知道你有失忆症。”
沈怀珵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眼泪夺眶而出,泣不成声。
我就是这样的千疮百孔,破烂不堪。
沈怀珵心想。
我没能力让你爱上我,却让你对糟糕的我一览无余。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一直很小心地瞒着你,我怕你因为病憎恶我。”
沈怀珵不知道他哭起来很漂亮。
眼圈一周都沁出一层粉色,像春天淋了雪冻伤的桃花。
那样地美却哀伤。
“你回答了我两个问题,我会给你三千万,今晚就打到你的卡里。”
“我不要你借我钱。”
“不是借你的,是送你的。”
“不,我不值得这么多钱。我好像一直在骗你,我想爱你的,我想保护你的,但我一直在拖累你,我的存在就会拖累你。”
“我疾病缠身,家里也屡遭变故。”
沈怀珵的语气里有诉不尽的哀伤,“今天你让我知道了,我的脸也可能是假的,我和你遇见,也许真的是一个阴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了……”
沈怀珵似乎是渴了,伸手去拿杯子,颤抖的手指握不稳,咔嚓一声,玻璃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庄弗槿察觉到了沈怀珵的不对劲。
起身阻拦:“别碰。”
但已经有些晚了,沈怀珵弯下身子,痴迷地握住一个锋利的碎片。
鲜血四溅。
沈怀珵也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一层红雾蒙住,他既喜欢又畏惧那种鲜艳的颜色。
红色血雾每出现一次,就会吸引沈怀珵去追求疼痛和伤口。
手上不断有温热液体流出,这种感觉让沈怀珵很安心。
可以就这样结束了,结束让人痛恨的生命吧,劣等神经元控制了他的大脑,对他说。
庄弗槿看到沈怀珵脸上的血色极速流逝,没过几秒,那人的脸就变得惨白一片。
陈雾慌忙去找药箱,庄弗槿掰开沈怀珵的手,取出变成血红色的玻璃片。
他把沈怀珵抱去床上。
他感到沈怀珵又瘦了,比起庄弗槿第一次抱他时。
那是他们第一天见面。
那时的沈怀珵鲜活生动如一支盛开的玫瑰。
陈雾拿来医药箱,站在床边看庄弗槿一点点给沈怀珵消毒和包扎。
沈怀珵安静地像睡着了。
可被子下的身躯细瘦伶仃,像风中芦苇。
陈雾没忍住轻声叹了句:“可怜。”
庄弗槿看着沈怀珵缠满绷带的手:“陈哥,今晚我是不是做错了。”
每次听见庄弗槿叫他陈哥,陈雾就知道庄弗槿处在迷茫与纠结中。
陈雾开口,说的是心疼沈怀珵的话:“你有你的理由。你想找到真相,可沈怀珵应该不是突破口,他也是个命不由己的可怜棋子。”
庄弗槿给陆铎辰发了几条消息,让他弄一点针对劣等患者的特效药。
他看到沈怀珵的两个药瓶已经见底。
而雾山买不到这些。
过了不到一分钟,陆铎辰的电话打来:“沈怀珵出事了?你气的?”
庄弗槿不能否认。
“庄弗槿你知不知道劣等患者都活不长,沈怀珵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让他一下行不行,他没几年可活了。发病一次少活一年。”
“我知道。”
电话那头的陆铎辰安静了片刻。
“抱歉,我失言了。”
庄弗槿怎么会不知道劣等患者都短命?曾经他把沈眠照顾得无微不至,连陆铎辰都说沈眠有被治愈的希望。
爱与不爱的区别是很明显的。
此时此刻毫无生气的沈怀珵,好像没有被任何人好好对待过。
陆铎辰说:“把他送远些吧,即使讨厌他也没必要害他丢了性命。他还那么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