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该怎么出去。
温冉现在手脚都被花枝缠着，行动也不方便，远处漆黑一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不是这花会发光，温冉可能什么都看不清。
很快他听到了花丛间的动静，漆黑处有道影子，那人缓缓地走了过来，虽然看不大清，但温冉觉得很陌生，他没有见过那个人。
他但身上有很多伤口，也就只有那张脸还是完好的，其余部位已经溃烂了，温冉勉强能看清他穿着的是星联的军装。
他犹如牵线木偶一般走到了他的面前，面部表情很僵硬，张嘴叫了他的名字。
又是许行之。
温冉眉头皱了一下，“你又在搞什么？”
他见这个人诡异地笑了一下，蹲下身子伸出手想要碰碰他，但是温冉往后坐了坐，说：“别离我那么近，我已经闻到了你身上那股腐臭味。”
这个人应该是死了。
“等我找到新的身体。”
温冉说：“星联各个部门失踪的人你都杀了？”
许行之虽然看着他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声音也很奇怪，“我没有杀他们，他们都在这里。”
“你想看看他们吗？”
“在你身后。”
温冉回过头，只见身后站了一排人，全都垂着头，没有任何动静，温冉注意到他们露出的手指已然干枯，一片死寂。
死了。
“这些人的身体和我的契合度不高，我不能一直待在他们的身上。”
温冉见那一排人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来到了许行之身边，听见他继续说：“所以，我就只能把他们拿去喂花了。”
“他们的血肉早就被吸干了。”
“我必须要沈迟的身体。”
“你怎么知道沈迟的身体和你的契合度很高？”
为什么一直那么执着于沈迟的身体，他有什么特殊的吗？
许行之忽然笑了起来，从喉口发出的声响诡异森然，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
温冉：“……”
要不是不能动高低得把他一脚踹飞。
“为什么？沈迟没有和你说过吗？”
“我和他是一体的，冉冉，我们本就是一体的。”
温冉能看出来他现在情绪很激动，即便那脸很僵硬，温冉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愠色。
“我和他一体双生，他竟然敢杀我，他竟然敢杀我！”
整个静谧的空间好像都回荡着他的声音，他抑制不住地发狂，激动，脸色发青，怒目圆睁。
比起他的情绪，温冉却觉得他说的话更有冲击力，久到他好半天没有晃过神，他心中的疑虑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化解，他依旧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摇了两下头，好像在喃喃自语，“沈迟和你不一样。”
“冉冉，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
“我和沈迟就是一样的，他能感受到我身上的所有痛苦，他把我的身体毁了，他还想杀我，我就不停地找新的身躯，然后折磨他。”
“这里死了多少个人，他就是死了多少次……不，不对，他死不了，他生不如死，他每天都生不如死。”
“我有时候会剜他的心，有时候会让那些花吸干身上的血，有时候还会一刀一刀地割身上的肉，我也会痛，可是我一想到沈迟也会痛我就很开心。”说到这里他已然兴奋了起来，仿佛是沉浸了某种痴迷享受中。
难怪，难怪沈迟跟变了个样似的，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原来双生的领袖，沈迟就是另外一个。
“冉冉，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你不该和那些人在一起，我们才是同类。”
温冉有些不太相信他听到的话，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为什么又扯上他了？
“我们是同类，我们是一样的，他们要杀了我们，他们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你不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你应该和我们站在一起。”
许行之反复地重复着，“我们是同类，我们是一样的。”
“沈迟他背叛了我们的文明，他竟然和他们一起对付我们，他该死，他该死。”
“不对，我和沈迟跟你们不一样。”
“冉冉，你也要背叛自己的文明？”
温冉忽然觉得很荒谬，“难道不是你的文明抛弃了你们？你们从来到这里以后应该没有再和他们取得联系了。”
“以及我从来不属于某个文明，某个星球，我没有这么崇高的信仰，我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就好比一个被亲生父母抛弃的孩子来到了养父养母的家庭，突然某天和他没有任何感情的亲生父母找上门要求他为他们养老。
真的别太荒谬，送终他倒是在行。
三言两语就想策反他，以为他是小学生呢。
……哦，不对，小学生也不会被两三句话给策反了，至少要买包糖和辣条吧。
“许行之，我们本来可以是朋友的，但我跟你掏心窝子你给我耍心眼子，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你死了也和我没关系。”
“凭什么，凭什么沈迟可以，我和沈迟本就是双生，我也喜欢你，我也喜欢你。”
“冉冉，他本来就想让我承受这一切，他想独善其身，他把我撇开了，他还要想杀我。”
许行之跟疯了一样语无伦次的，“冉冉，你怎么不记得我了，冉冉，你再看看我。”
他的身体跟一朵枯花一样蓦地萎了一下去，温冉看着那黑影从那具身体里抽离，他变成了一团黑色的东西缩得极小，顶着一个蘑菇一样的头，触手犹如丝线般垂落。
温冉有些不太确定地说：“……你的本体是变异蘑菇？或者变异乌贼？”
不好看，他从小就不跟不好看的玩。
温冉对他完全没有印象。
*
“我们之间有个传承，那就是必须服从和延续原来文明，不死不休地为它斗争。”
沈迟和陆衍前行的路黑压压的一片，一路都是野蛮生长的植被，两个人借着通讯手环的灯和夜视镜继续往前。
“不过在传承觉醒之前我是没有身体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怪物，没有什么意识的怪物。
沈迟其实不太记得做怪物的记忆了，应该是被人追赶，被人猎杀，又或者被丢进火里焚烧。
久而久之它才知道自己和那些人不一样，但它也只是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所以它只能躲，它可以变得很小，可以变得很柔软，缩在地上一团谁也发现不了，也可以躲进水里，在水草的遮掩下没有人能发现它。
直到有一天它被人捞起来了，是一个小孩，它不太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因为他浑身脏兮兮的，脸也黑黑的。
它被捡回去了，被放在了一个玻璃缸里，它想那么小一个玻璃缸，要是某一天突然变大一定会把缸撑碎，也会把这个小孩给吓哭。
可是那个小孩居然还乐此不疲地往玻璃缸里捡东西回来，它觉得很挤，就把那些小鱼小虾吃完了。
隔天他又放了几条金鱼进来，还是被它偷偷吃了，它以为那小孩不会发现，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他在鱼缸旁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起了话。
“原来你真的喜欢吃鱼，那太好了，我每天都抓给你吃，我爷爷养了好多好多鱼。”
然后他真的每天都在抓鱼，从池塘的鱼变成了观赏鱼，从小鱼变成大鱼，过了一段时间后那小孩说：“爷爷发现我偷他鱼了，他好生气，把池塘都填了。”
“我哥哥们居然为了几条鱼教训我，他们好小气，说什么那几条观赏鱼很贵而且难得的漂亮品种。”
说完他又说：“那几条鱼一点儿也不漂亮，我觉得你更漂亮，白白的蓝蓝的，还会发亮，荧荧的光，像海里的水母，我从来没有见过。”
小孩仰着面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我会继续偷鱼养你的。”
他总是搬着一张凳子坐在鱼缸前和他说话，有很多话它已经不太记得了。
直到它的意识开始觉醒，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它，现在它应该找个身体，应该赶紧找个身体。
它憎恶那些曾经伤害过它的人，它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把那些人消灭了。
它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它很分裂，一边想着就呆在这个鱼缸里，一边又想着赶紧出去。
它很喜欢那小孩每天都在鱼缸面前夸它漂亮，喜欢看他念书，喜欢看他坐在桌子面前捣鼓一些机器人，喜欢看他做任何事情。
它也希望有个身体，这样它就可以陪着他走来走去，也可以和他有接触。
它产生了这个念头，好像和脑海里的意识无比的契合。
夜晚，它触手从鱼缸里伸了出来，缠绕起了那个小孩，可是很快它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它的触手割开了小孩腹部的皮肉将他紧紧裹住。
它有些难以置信，自己居然伤害了他，它明明是喜欢他的。
他会死。
他一定会死。
它也会死，因为他的家人发现了它，发现它是一个怪物，意识驱使着它从鱼缸里跑了，它跑进了海里，不知道顺着海水去了什么地方，海浪将它拍上了岸，同时还有一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特征的身体。
在成为那具身体的主人之前它将自己的另外一部分身体剥离，那个不死不休的传承也因此留在了那部分被剥离的身体里。
它成为了沈迟，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另外一个它。
但是另一个它跑了。
“你可以理解为，我将传承的意识给了身体的一部分，把所有的憎恶都留给了那部分。我不想被那个所谓的传承控制，不想为一个遥远到从未感受过的文明做不死不休的斗争。”
“为什么？因为那个小孩么？”
“也许是吧，不过我也不太明白了。”
是什么原因他也不想深究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寻找它的踪迹，所以我加入了星联，希望可以借助调查早些把它找出来，我对异种以及外来者的研究比常人更加深入，也正是因为我和他们是同类。”
他们继续朝着前面那看不见任何光源的地方前行，沈迟一路和他说了很多话。
这条路好像很远，远到陆衍产生了一种走不到尽头的错觉。
“后来我找上了冉冉，因为他的气息实在是让我太熟悉了，而且我对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一度以为他就是它。”
陆衍眉头微拧，“你们靠这个判断？”
沈迟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所以我开始观察他，在他还在学校的时候，以及在他和你结婚以后。”
陆衍道：“可实际上，他的那个室友才是它。”
“我认错了，又没有完全认错。”
陆衍听沈迟缓了片刻，才继续道：“因为冉冉就是我的同类，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他离开的原因。”
“竟然是这样……”
陆衍从来没有往这方面想过，他从来没有想过温冉从小就离开主星的原因和他真正的身份有关。
但细想一下，好像一切又变得很合理，温冉离开的时候，主星正在进行外来者清查计划，而现在这个计划又启动了，西区的人千方百计地要他离开，那是不是也代表着温冉的家人们其实都知道？
沈迟也知道。
“你没有看出他恢复记忆之前的那两年性格很割裂吗？我还不太确定另外一个他是不是也需要分离，因为他看起来好像跟我不一样，他并不是寄宿于别人的身体，而是本来就拥有自己的身体。”
“而且，只有我和它都死了，下一个领袖才会觉醒，可冉冉好像已经有过觉醒的意识。”
“所以我在想，冉冉的父亲或者母亲，会不会有一个也是我的同类？”
至于温冉的具体情况他并不清楚，他了解的只是目前所看到的。
“对你们产生感情以及和你们结婚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我们时刻要牢记自己的使命，另外一个随时可能杀了伴侣。”
“你们，并不合适。”
沈迟告诉他温冉暂时不会有危险，因为许行之和他一样喜欢温冉。
“他不是已经成为了独立的个体，拥有了自己的思想，会受到你的情绪影响么？”
他淡声道：“冉冉就是那个小孩，我从前就很喜欢他，现在更喜欢他，我身体那部分也很喜欢他，而且还和他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没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