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什么了？”老鬼抽抽嘴角，目光在回避。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
他不问我找谁，这是个疑点。
“唉，那就是没找……”以桥正里
“看着我。”我手上一用力，老鬼似乎也感受到了我即将耗尽的耐心。
“冉一，你看着我，好好正视我的问题。我请求你。”
老鬼转向我，歪歪头问：“这算正视了？”
“你知道我要找谁？”
“你又没说，我上哪里知道？”
看着他又想一脸无所谓蒙混过关，我冷冷打断了他：“冉盛宇，你的，我的，我们的生父。”
“生父……呵呵……好词。”
“他不仅伤害了秦景川，也伤害了你和妈妈，对不对？”
“你……噗哈哈，哈哈哈哈天杀的，你到底想起来些什么啊？”老鬼破防了，他的笑声盛满苦涩。心里清楚明白，但没有否定，也不愿肯定。
“他出轨了？”
老鬼笑够了，他擦着眼角的泪拍拍我的肩，“小鬼，呲！哼哼哼……”
他笑得低下头，狼狈地借我的身体支撑着自己，“你知道这些干什么呀？你不该想起来的。我那么不愿意提起这个人，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你们为什么要一遍一遍逼着我去想、去重复那些破事？”
他抬起泪眼的时候，宛如布满冰裂纹的淡绿色瓷器，我忽然理解了杨禾说他形销骨立时的心痛。
“你和宋唯的录音在快两周前，期中你还和白尚名、陈浔、风阳通过话。老鬼，一个月啊……这是什么概念？！我就算再傻再迟钝也知道你们在宇安不可能只是走访福利院的小孩儿。你算的可太准了，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都趁我不在的时候告诉了他们，都成为了他们抓坏人的线索、思路。可是我呢？为什么我想要了解承载自己灵魂的躯体发生过什么就这么难！！旁敲侧击、小心翼翼、恨不得把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拆开看！”
“你在怪我？”老鬼难过到脸上肌肉抽搐，他意识不到眼泪滴落，努力保持着眼里的冷静，好像那将是他最后的盔甲与尊严。
“是，我怪你。”
我也如他一样开始变态地在意自己的形象，虽然通过他的眼眸，我能看到自己的形象是多么丑陋愚蠢，“我怪你不告诉我，怪你可恨的控制欲，怪你自作聪明替我承担着本该由我们一起面的龌龊事和邪恶。谁要你自我感动？我说了，说了很多次！我不想看见你这么累！你那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靠着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当年的案情。但为什么我这么简简单单明明白白的一句话你都理解不了！！！”
抱歉，我还是无法维持住那份从容。
可是，我会在乎吗？我又不是老鬼，不需要让自己看起来刀枪不入。
面对激动的我，他僵直地静静坐着。
“你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嗯？是亲眼冉盛宇和那些贩*吸毒的接受法律制裁？还是从此摆脱原生家庭对你的控制？还是……要我消失？”
我说一句推一把他，在我说到消失的时候，老鬼睫毛抬了一下。我后背汗毛竖起，勉强坐直身体，“可以啊，你要是想让我消失的话，当然没什么。你本来就拥有着更多关于冉一的记忆，本就适应了她的工作、生活。如果不是我，你不可能会被吴颂慧以这样荒谬的理由网暴，在面对家人质问的时候，你就大大方方说，‘我有喜欢的人，他叫杨禾，是个男生’。”
“小鬼，差不多得了。”
“得什么得？！”我不知道为什么怒上心头，情绪开始暴走，或许是恐惧吧，我迫不及待要让自己接受将要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现实。这是必然，我和老鬼必须要有一人走。我想让冉一今后不要再这么痛苦，老鬼会比我做得更好。
我气得想笑，“多好啊。坏人得到惩罚，正义的主角和他的伴侣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人人都祝福着他们、承认着他们。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抱歉！你根本不明白我的心虚。要是没有我这个人格，你本可以过得很好的，起码你不会回避杨禾的感情，不会被家人和社会嫌弃，不会因为要顾及我和风阳的感情而不能立刻斩断和陈浔的联系。”
“别说了。”
老鬼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就像大海裹着沙砾，“这些和你没关系，知道吗？”
他总是如缓缓的潮汐一样温和，然而其中又有巨大的能量趋策。与其被他像哄孩子一样轻声细气地对待，我更宁愿他严肃地把我看成是战友，说到这个，他甚至已经把宋唯和白尚名当成了战友。
他叹了口气，含笑道：“谁说这些都是因为你？我自己选的路，总要走到头不是？陈浔他本来就是犯罪链上的一个环。你现在能记起吴少芬死前和你说的话吗？”
我摇摇头。
“她说，吴颂慧也是被逼迫的。毕业后，吴颂慧找不到工作，长时间呆在家里经常会遭到钱包赚侵犯。但是钱包赚碍于吴颂声，不敢太过分，吴少芬也就一直刻意漠视这件事。”
“禽兽。”
“后来吴少芬因为剧烈腹痛昏倒，兄妹两把母亲送去医院，得到了两个结果。一是癌症、二是母亲怀孕了。但是这两个消息钱包赚都不知道，他还是每天酗酒，打骂欺侮妻子和女儿。有时候赌钱多赢了点，就成日不回家，最长的时候半个月都不回家。”
“难怪……难怪他没有找我麻烦。”我替当时的老鬼感到后怕，“这时候，吴颂声和吴颂慧已经有之后的计划了？”
老鬼挠挠头，手随意地担在沙发背上，“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吴颂声向陈浔借钱给母亲治病，倒是可以理解。但之后又去网上赌博……这就太过了。如果一开始就是抱着要报复钱包赚的想法，他应该知道把母亲送医院只是计划的一部分，重点不是要治病，而是要引起社会关注。他们家这情况太有文章可作了，家暴、拆迁、腐败、赌博，随便哪一个提出来都能引发关注。”
我点头表示赞同，思索道：“而且，章村本来就是武名这些年的心病。因为拆迁的问题，治安、民生、教育各方面都受到影响。大力扫黑除恶……我记得郭局是不是之前说过，中央督导组来武名。吴颂声会不会是得到了这个消息，才抓着时机来闹？或者说，有没有可能，他其实那时候也不太坚定要报复钱包赚，甚至想过只是帮母亲治病就好。”
“你的意思是说，吴颂声被当成了引发章村众多矛盾爆发的导火索。这样就有意思了，看来吴家兄妹背后，还有高人啊。”
“高人？”
“接着说陈浔。吴颂慧知道哥哥欠了巨债，找到了陈浔，想求他再帮帮忙。陈浔说，自己也没有钱。他告诉了吴颂慧裸贷的方法，还帮吴颂慧找到了工作，就是董乾的证券公司。后来吴颂慧可能得知了我和陈浔的关系，以为我能帮她和陈浔求情再借点钱。所以使苦肉计，故意在我值班的时候联系催债的打手在医院见面，让我看见了她的窘迫。”
“她在你面前提过陈浔吗？”
老鬼冷冷道：“她怎么敢？陈浔这种人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事先肯定交待过吴家兄妹不准对别人说起自己。但是这也难不倒吴颂慧，我可见到不止一次她和陈浔在医院楼道里打电话，还开着免提。我的办公室就在楼道边，他们两个人有说有笑，吴颂慧生怕我听不见呢。”
“这两人……正常吗？”
“物质、情感、欲望的发泄……”老鬼说一个词就抬手指敲一下沙发边缘，“如果不是有利可图，你觉得陈浔会和吴家沾边吗？看见我和陈浔的通话记录了吧？”
“对，他说了什么？”
“那个电话是我打给他的，邀请他出来喝咖啡。顺便聊聊结婚的事。”
“你骗他？！上次风阳忽然这么热心，这回又和你打了好几次电话，是因为你答应了和陈浔结婚？”
老鬼摇了摇手，乐道：“是啊，风阳和徐宇峰可不知道陈浔这一面，看见好姐妹终于想开了，认可了家人和朋友为她挑选的丈夫，她开心得不行。不过陈浔可不好骗，为此我还回了趟武名，磨了快一个星期才让他松动。但在把他约出来以前，我去找了白尚名。”
“警方要具有法律效应的取证。你要以自己做诱饵，套出陈浔口供？”
“并逮捕他。”老鬼叹了口气，目光忽然犀利，“更重要的是，我们要获取吴颂慧的消息。如果是调查卓天谦，像她这样的人证和受害者一抓一大把。但要是涉及到冉一和之前的旧案，她是太关键的人。一来，只有她是那个护士明明白白提到过的人；二来，你要找吴颂慧和陈浔对峙那天，刚进到楼里就掉线了，直到被一个女孩指出逃生路线时才有意识。可我在线，清清楚楚记得，那天楼里没有看见陈浔和她。等着你的是刘德胜？”
“怎么会这样？”听见这个名字，我的牙齿都在颤抖。我不由皱起了眉，老鬼说的这个情节……好魔幻……
“刘德胜受了惊吓，人的精神有点不太正常。他见我提着剪刀，发了疯似的要抓我。说什么，要我给他儿子偿命。”
“那你怎么办？”
“废话，肯定是疯狂闪躲啊！你还记得白茶吗？那天想救我的就是她。推我的人我没看清脸，我觉得可能和护士是同一个人。”
“这样……对了，之后都不知道白茶的消息。她怎么样了？”
“她差点死了。在看守所的时候，水里被人投毒。投毒人抓到了，牵扯出一大群人。不便细说。”
“对我还不便细说？你什么人啊？”我被这话搞乐了。
“是白警官说的不便细说，人家系统里的事有的是人操心。我们知道了也没有，别给本就危机重重的生活增添过关难度。”
“那是谁要杀她？”
“顾勇。怦然茶屋是普通的奶茶店，不过老板要求比较苛刻，打工人很怕被投诉。但心心按摩馆只是一个空壳。警方没有在里面发现黄、赌，但是发现了大量笑气。”
顾勇？顾勇……
我左耳开始耳鸣，只觉得胃里怪怪的，呼吸一滞，心脏猛地痛起来。我一手撑着老鬼，一手失措地捂着胸口，痛得滚到沙发下蜷缩成一只虾。
“小鬼？！”
我眼泪失禁，几次想要跪起来都没有力气。
……
“小冉，你好啊。我是你爸爸的好朋友？听你爸爸说今年保上研了，恭喜恭喜啊！”
……
“我们见过面的，记得吗？哼哼……你小时候，够机灵的。”
……
“嘿，你和你爸年轻时真像，恨我吧？恨我吧！”
……
“别乱说啊，他不是这样的人。”
“是啊一一，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顾伯伯可是帮了你大忙的啊。”
“去，给伯伯敬酒。”
……
“小鬼”
“小鬼……”
老鬼的声音慢慢清晰，疼痛也有所缓解。
“呼……我，”我抓着老鬼的手还在颤抖，迎着他发红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他，我知道他！他是冉盛宇的朋友，是他……呕咳咳咳……”
老鬼轻轻拍打这我的背，虽然这对思维领域的我来说起不到任何缓解的作用。他的呼吸也因为愤怒而失调，把我扶到沙发上后，老鬼咬牙问：“又是冉盛宇？”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大大地深呼吸着，闭上眼。只是想起来只言片语已经让我这个样子，如果那段记忆回溯，我还能有勇气回到现实吗？
“老鬼！”我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冷，冷得快要窒息，“告诉我，冉盛宇和顾勇，他们到底……你到底知道什么？”
空气安静下来，群星一片死寂，那些星光有不少来自许多年前已经消失的星体。
“白茶……”我的声音哑得吓人，“你接着说吧。”
“白茶的弟弟是何向朝说的那些事里的受害者，在直播间里染上了毒瘾，现在还在戒毒中心。那些笑气来历不明，白茶说自己只是负责把东西交给吴颂声、把你带到楼里，其他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嚯，还有个组织是吧？所以吴颂声给我的东西是什么？”
“董放聚众吸毒嫖娼的录像。还有卓天谦及其手下非法放贷、暴力催债的视频和部分受害者名单。”
我没有力气再震惊，身上就像起了层鸡皮疙瘩，过了很久才竖起大拇指。
老鬼面无表情，“这个组织太厉害了……顾勇跑不掉的，他被这个组织盯上了就不可能再逃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上次救你的那个护士很可能就是这个组织的人，因为在沙湾路115号，警方也发现了大批未制造出的新型毒品，以及刘德胜和装满他儿子尸体碎块的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