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43章 旧案

  “这和众志集团有什么关系?”我缩在被窝里问道。

  “他们没说。不过,根据警方把何军列为嫌疑人,我猜很可能是因为一般人上不到楼顶的蓄水池藏尸。”

  “有道理,不过也不好说。蓄水池藏尸会导致水变质,居民迟早会发现的。这样藏尸,更像是栽赃。”我刚说完,眼前飞快闪出两根生了锈的钢筋梯子,恍惚的瞬间,我看见自己的手上占满了红色的铁锈。眼睛用力一眨,幻觉消失,我依旧裹在被窝里,手上拿的还是纸笔。

  老鬼没有意识到我的幻觉,续道:“宋唯的爸爸宋佳明负责调查本案。把何军在配合调查的时候,竟然在市局里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我又清醒了一点。

  “嘶……这他们也没说。”老鬼把笔从左手换到右手,在“猜测”纸片上画了个“?”

  “然后呢?”

  “然后他们不知道怎么就查到了一个KTV,好像叫‘天籁’,以前就在章村里面。”

  “又是章村……那时候章村就很乱了吗?”

  “应该不会,毕竟章村的成长虽然滞后,但毕竟与武名同步。那时候的章村应该就和正常的村子差不多,因为挨着武名城区,所以交通、生活各方面可能会便利些。章村开始乱起来,可能得到近十几年。家家听说旧城区改造到了自己村,可了劲儿加房子。武名财政又负担不起这么多。政府、村干部、开发商几次谈判未果,只能一拖再拖。”

  “真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生而为人嘛,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有条件利用条件创造利益,没条件就创造获利条件。”老鬼意识到偏题,又用笔尖敲着纸说道:“何军死后,宋佳明警官应该是把视线从众志集团挪到了其他地方。如你所说,要是这是一场栽赃的话,那么众志集团倒台,获利最多的就是其竞争者。”

  说完,他在“已知”上写“KTV起火”。

  “起火,怎么会扯到这家KTV?”

  “与‘中元失踪案’同时发生的还有章村水沟抛尸案。在警方全城搜索失踪少年的时候,意外在章村的地下水沟里打捞到部分尸体残骸。由于当时DNA检测技术还未普及,所以没有办法确定死者。啧……我掌握的消息太少了。从这里只能推测出宋警官他们把视线挪到了章村,KTV应该也是那时候被盯上的。”

  “说回姚立果吧。他是宋警官安排到KTV里的线人,从郭守阳和宋唯的对话内容来看,KTV暂定是意外起火。而且起火的时候,姚立果就在里面。至于宋警官什么时候殉职,殉职的原因和这场大火有什么关系……这些我暂时还无法得知。”

  我回想着那天郭守阳和宋唯的对话,看样子宋唯对姚立果还活着也是刚刚知道。

  “也是……他应该活下来的。”

  我想象着宋唯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她多年前红着眼眶躲在图书馆窗帘后的样子再度浮现。如果宋佳明真的是在这场大火中与线人一起失踪的话,那时候宋唯有多大?还没有出生啊……

  “打个电话给宋唯,不知不觉又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人家睡了没有。”老鬼抬头看着挂钟快指向“12”的时针,下床帮我点开了通讯录。

  “卡1还是卡2?”

  “这个点,你用卡2是想打过去恐吓她吗?当然是卡1啊。”老鬼无语地摇摇头,心里暗暗骂了我一句。

  听着电话那头“嘟嘟”声,我知道这时候宋唯的手机响了。她现在会不会还在开会?会不会因为我不接电话生气,这时候也不接我电话?

  “喂?”

  宋唯的声音一出,我瞬间安心,但因为没接她那二十多个电话,又很心虚,“啊,喂……”

  “冉一,你还好吗?”

  她能听出来是我!我强忍着激动,压着笑意说:“我还好,你呢?现在还没回家吗?”

  这时候,老鬼用意念说:“我休息了,晚安。”

  宋唯没有果断地回答,纠结一会儿说道:“我也还行,现在还在局里,刚开完会。你现在在宇安?”

  “是啊,”我暗暗佩服老鬼的远见,“来宇安找钱包赚和吴少芬的孩子。”

  “钱包赚的孩子?是谁告诉你的?吴颂慧还是吴颂声?”

  我听宋唯的语气不对,心里忽然一紧,“吴颂慧吧,怎么了?”

  “冉一,现在你身边有人吗?尚慕白在不在?”

  “不在,怎么了?一下子紧张成这样。”

  宋唯稳了稳呼吸,说道:“钱包赚没有孩子,他和吴少芬的儿子早就死了。那孩子一个月大的时候,钱包赚喝醉了酒,睡到第二天才发现把儿子压死了。”宋唯那边开始吵闹起来,一阵精练的皮鞋踢踏声后,环境又变得安静,“吴颂声已经醒了,这件事是他说的。当时钱包赚害怕自己涉嫌杀人,就把孩子埋在了后院,对外说儿子丢了。我们的确在后院找到了尸体,而且根据DNA比对和钱包赚的口供,这情况属实。冉一,你好好想一想。吴颂慧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真的能确定是吴颂慧告诉你的吗?”

  “我……别急我想想……想想……”

  脑海中迅速回忆着听到这句话前后发生的事,我眼眶和太阳穴越来越疼,听到“铮!”地一声,我眼前的画面又开始颤抖模糊。

  “宇安!在宇安!福利院!!”

  ……

  “冉一!你睁眼看看我,不要睡!不要睡我求你了!”

  ……

  “宋副,你真不打算通知她家属吗?这要是被她爸妈知道了,能告你非法监禁啊。你想好了。”

  “我不怕。”宋唯声音沙哑,然而每一个吐出的字都像重石砸到沙里,一砸一个坑。

  ……

  “宋唯你他妈疯了是吧?!把这么个大活人藏在家里,你知道她爸是谁吗?啊?!你忘了秦叔叔怎么没的了?要是冉盛宇反咬你一口怎么办?现在传媒那么发达,脱了这套警服都算轻的……大唯,听哥一句劝,把冉一送回去。她的事儿和你没有半毛钱关系,冉盛宇知道背后利害关系,一定也不希望把好不容易过去的风声再闹起来。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你瞧这人现在疯疯癫癫,见了你就躲,往哪儿一坐就是一天,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人医生都没办法,你怎么救得回来?”

  “我会等她清醒的,到时候她想去哪里都随她。”

  “疯了……都疯了!我看你比她还疯!”

  ……

  “啊!”我听到自己尖叫,吓得一屁股坐了起来。

  “你醒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

  看着窗外铺了雪的柏油路,红灯刚好转绿。我坐在车里,就在冉一身边,看来又是一场回忆。

  “小慧托我救你的,现在我要带你去他们家。应该是要和你道歉吧?”

  “花钱救我?道歉?我不需要,你送我回……算了。送我去市医院吧。”

  “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我想去找我朋友。”

  “我把你救出来,还不算你朋友?”

  “不一样。我很感谢你带我出来,但我们还算不上朋友。”那时的我似乎觉察到这个护士的异样,手慢慢放到了车门把手上,像是要伺机开门跳车。

  “哦?我和你的朋友有什么不一样?”

  “你不了解我。”

  “哈哈哈哈……”她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每笑一下都让人毛骨悚然,“不了解?我不了解你又怎么会救你?你知不知道要从那里救一个人有多难?”

  “你想干什么?这不是去章村的路。”

  “我说咯,带你去吴颂慧家。”她戴着口罩,目光不时通过镜子射到我身上,那是一种看猎物的目光。沉默了一会儿,她很轻松地说:“放心放心,钱包赚因为家暴和强奸罪,已经入狱了。现在家里就剩小慧他们,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你们想要我干什么?要钱?”

  “钱?你有几个钱?不是多到一定程度,钱和废纸也没什么两样。”她的语气里透着轻视,很快直奔主题,“小慧不是个坏女孩,她这么对你也是因为你见死不救。”

  “我见死不救?哈哈!我见死不救!”我气笑了,“她这么告诉你的?”

  “唔……我凝练一下,应该说你多管闲事又半途而废。”

  “我要怎么救她?也去裸贷替她还钱?笑话,无理取闹。”

  “你明明可以救她的,”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沉重,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天她在楼道里被打,你都看见了对吧?”

  “是,那我是不是还要上前和那两个男的对打才算救她?”

  “你录像了。”

  冉一微微吃惊,刚想开口就被护士打断道:“你为什么不把视频交给警方。要是你交给警方的话,小慧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审问我?”

  “哈,怎么能说审问?聊聊天罢了。”

  ……

  “冉医生,我知道我已经是癌症晚期了。没救了。”吴少芬伸着鸡爪似的干枯黝黑的手,好像要凭空抓住什么东西。药效还没有发作,她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咳嗽的时候,她就像一块吸满污水的老旧海绵,每咳一声就有不少难闻的气体被压出来。

  “吴颂慧呢?”我虽然站的很直,但是小腿一直在发抖。面对奄奄一息的她,我不知道要怎样做,要打120?没有手机。要立刻走掉?那吴少芬必死无疑。

  “小慧啊,她去上班了。她哥哥也去上班了。”吴少芬眼周是青灰色,又小又挤的出租屋里,只有她的眼白不是沉郁的暗色,然而也布满红血丝,细看泛黄。她瘦到脱相,半卧半坐,如同一只黄眼睛老猫。

  “你们又想干什么?”我的大脑因为缺氧而迟缓不能思考,整个房间散发着腐烂和阴谋的味道,像无数黑暗的手要把我拉进另一个深渊。

  “小慧的事我都知道了。冉医生,你不要怪她,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

  “我知道我知道。咳咳咳……”吴少芬或许已经感受到身体的不适,眉头开始不规律地触起来又分开,“可是人和人不一样,欠钱两三万,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难解决的事。但是放到我们这种穷人身上,就是要命的事啊。”

  “生活困难不是你们作恶的理由,为什么要这么诬陷我?难道诬陷了我,你的女儿就能被放过了?难道是我让她去通过这种非法渠道贷款的吗?”冉一从神情到声音都有一种几乎麻木的冷淡。

  “冉医生,小慧才二十多岁,连男朋友都没有谈过,她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那种事。不然……咳咳咳……没有人家会要她了!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我……”

  强烈的冲击让我抽出了第一人称视角。

  冉一被这个理由惊呆了,他缓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大笑起来:“这就是你们诬告我的理由?为了你女儿的贞洁?贞洁?贞洁!!!哈哈哈哈哈哈!你现在是怎么有脸这么理直气壮说出来的?啊?你女儿上了大学,摊上你们这种爹妈,居然还能上完大学找到工作,到头来……哼哼哼……居然被亲妈说‘没人要,一辈子就毁了’。”

  吴少芬表情复杂得过了头,冉一的反应似乎超出了她的想象,“怎么不是呢?一个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谁不想要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做老婆?她又不是像你这样的人,能自己养活自己,家里也有钱……”

  干干净净……听到这段话的时候,我感到冉一的胃在一阵阵痉挛。太耳熟了,这套说辞实在是太耳熟了,耳熟到每一次听到都知道他们下一句会说什么,这套说辞虽然是从不一样的人嘴里说出,却总是大同小异。如果不是因为这可笑的理由,或许他们不会在冉一准备起诉吴家兄妹造谣的时候,强行把她推入地狱囚禁。

  我有什么理由去痛诉吴少芬的陈旧观念?毕竟在自己的家里都是如此,一位女性的学识、道德、理想、美好的品格和独往的勇气似乎在无中生有的未来婚配对象面前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是否“干净”,是否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目光长远来看,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为了冉一的未来,他们同样不想把这件事闹得武名人尽皆知。于是说着“为你好”,把女儿送去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够了,闭嘴……我说闭嘴!”

  吴少芬从没见过这样的冉一,平日里温和的冉医生今天不复存在了。

  “你……还有点道德吗?还有良知吗?是你指使你女儿污蔑我的,嗯?”冉一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往日坚不可摧的东西出现了裂缝,她脸色比在正心医院时更苍白,指着吴少芬的手指剧烈颤抖着。

  吴少芬没有反驳,只是露出了她一贯喜欢用在公众面前的委屈而欲言又止的表情。这种表情极其具有欺骗性,如果在人多的地方被人讹了钱,你要那人还钱,他或她再露出这样的表情的话,那不用说,你就算占理也会顷刻间变成“恃强凌弱”的恶人。这时候,如果不明就里的正义使者把他们过于朴素的原始善良展示出来的话,你难免再遭受一场精神的敲诈,终于不得不为正义使者满足正义感而买单。

  “可是冉医生,你也说过不会不管我们的。怎么现在又……”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我管你们?你要我怎么管?发起募捐的人是谁?帮吴颂声找工作的人又是谁?你还想让我怎么管啊?够了,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走了。以后你们家的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冉医生!哎呦!诶呀啊啊啊啊……”

  药效来了,吴少芬像疯狗一样痛得在床上打滚。冉一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钥匙一响,门“咔哒”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