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27章 尚慕白

  5月23日

  今天英语周测的成绩出来了,不是很好。下午又下雨,我踩到一个水坑,鞋子里面全湿了。晚上还有听写,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背过单词了,随便吧……好烦呐!

  5月26日

  刚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有人带着我们全班过一条很长的大桥。大桥悬在两端很高的山上,桥下雾蒙蒙看不到底。我们排成一列走着,风阳让我快一点,可是我在上桥的前一步,双脚陷入了泥里,怎么拔都拔不出来。后来的同学踩着我的身体上了桥。我很害怕,一点点向泥巴里陷落。所有同学都上了桥,殿后的是我的爸爸妈妈。妈妈看了我一眼,笑了。我此时还有脖子以上的部分在外面,清楚地看到桥在妈妈笑的瞬间从中间断开,所有人像蚂蚁一样坠落,鲜血从谷底溅到我的脸上。

  醒来的时候是准准的凌晨四点,我却清醒得再也睡不着了。所以起来写日记,我不想把这个梦写成明天的部分,5月27日的开始不应该是这样的。

  ……

  我太累了,刚坐到店里的软座上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身边有稚嫩的声音说:“妈妈,我要吃儿童套餐。”

  这时候才慢慢清醒过来。

  声音从我斜侧方传来,一个小朋友正拽着妈妈的衣角指着自助点菜系统上的套餐。看样子他还在读幼儿园,小小的肩上,书包还没有像小学生书包那样笨重得离谱。好聪明的小朋友,都认字了。我心里感叹着,又点了一份薯条。约莫过了十来分钟,这位小朋友坐到了我附近的座位上。

  “吃快点,要迟到了。”

  原来全天下母亲的催促的语气都是一样,我忍不住把注意力分了些给这对母子。那位母亲还很年轻,或许比我要小。时髦的微卷浅咖色中长发,耳上戴着小巧的珍珠耳坏,与颈间的项链相映成趣。她穿着紧身齐膝连衣裙,微微凸出的小肚腩和圆润白皙的脸颊看来很是富态。我想她若是不说话,应该会很可亲。

  “喂,你到哪里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人家老师好不容易才松口带你儿子,三天两头请假像什么话?是,你忙!你忙我就不忙了?!小孩儿上课下课你接送过几次?家长会去过几次?!我从公司……”

  年轻妈妈的语气越来越激烈,惊动了旁边的食客,被提醒后她匆匆挂了电话。然而又像是咽不下气,独自扔下儿子进了麦当劳的卫生间。我摇摇头,忽然觉得兴致全无。

  “大姐姐,大姐姐?”

  初时我没意识到那小男孩在叫我,确认过身边没有比我更附和这个称呼的人之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转向他说道:“小朋友,我大概可以被叫声阿姨了。”

  “哦?”他抓了抓圆嘟嘟的小脸,皱起淡淡的眉头,“可是妈妈说,只有像妈妈一样带着小朋友的女生才能叫阿姨。”

  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猕猴桃似的小脑袋,笑道:“好吧,你妈妈说得对。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他扬起桌上的练习册,很苦恼地抓着头,“我不会写。”

  “我看看。”

  这么大的孩子做练习册我就感到很奇怪了,没想到练习册的内容会让我觉得更离谱。我看着可爱的配图再联系“专题二:鸡兔同笼”这几个字,忽然感觉那些萌萌的图画竟如此可憎。这小男孩的理解能力很强,我讲到第二遍的时候他已经能大致理解题意了。

  看着他在书上吃力地用着我认为比较简便的二元一次方程解题,我心里涌起一阵怜悯。

  “姐姐,这好像和我们老师讲的不一样。好难……”

  我看他算得很吃力,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小就要自己为难自己,于是又代换为一元一次方程手把手教着他算完了过程。这孩子太认真了,那种认真过于纯粹,类同于较真。他不容许自己有半点不懂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问个不停。可惜他年龄太小,连最基础的方程的解法都是一知半解,我实在没有办法和他说明白。好不容易讲完,我觉得很有必要奖励他一个圣代。

  “点一个吧。”我把手机交给他。他看着界面上的图片舔了舔嘴唇,最终还是把手机还给了我,“我妈妈不让。”

  “你也怕妈妈吗?”稀奇,为什么要用“也”?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小弟弟没有注意到,点点头说道:“有点。”

  “她会打你?”

  “不会,但是我怕她说话。”说完,他机敏地扭头看了看卫生间的位置,又转回身向我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忍俊不禁,重新把手机递给了他,“一个而已,没有关系的。妈妈问起来,就说是我请你吃的。”

  手机在他小小的手里显得很大,听我说完,他黑葡萄似的眼镜亮了,又用短短的小手指向下划了划。他指着草莓圣代刚要开口,便听到母亲踩着细高跟走来的声音,于是连忙把话咽下。

  “李晓宇,干什么呢?又惹事了是不是?”

  这话明明是在对她儿子说,却让一旁的我暗暗心惊。“啪嗒”手机从男孩手里滑落,她的母亲连忙上前几步捡起,红着眼睛声音很不耐烦道:“你是不是一分钟不给我惹事就皮痒?!作业写完了吗?啊?我去了那么久你就写了这几个字?!”

  “我写完了!”男孩委屈地有了哭腔,他不好意思看我,大声和母亲争起来,“这是明天的!我今天的已经写完了!!”

  到底是小孩子,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掉下来。他的母亲也知道自己没控制好脾气,把手机还给我后声音柔和了不少,“不好意思,这小子皮实,一点都不乖。”

  “没有啊,这孩子很好的。”我笑着把手机装起来,有些遗憾不能请这位小友人吃个甜品。我叹了口气,抱歉地看了看垂下头的男孩,他抽抽着鼻子,很不服气地抹着眼泪。他的母亲显然不想在刚出了丑的地方久留,抽了张纸摁在孩子脸上说:“吹。”男孩听话地吹红了脸,这种搭配吹鼻涕的方式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目送年轻母亲利落地拉着儿子离开,我戴上帽子挪到了角落里的座位。今晚,这个小男孩将会如何度过呢?是不是还要赶下一场补习班、兴趣班?会几点钟睡觉?有没有时间看一看动画片?

  想到动画片,我笑了。前不久,我的母亲才带着我到电影院看了部动画片,一部很多年前完成,而今又重映的作品。我的母亲是个喜欢看动画片的中年人,她是这么说的,这和她在电影院里呼呼大睡并不冲突。有时间的时候,她要是不带着我出去遛弯,那一定会点开部动画电影邀我一起看。哈哈,说来可笑。在该看动画片的年纪看不成,过了那个年龄又被人强拉着看,这感觉真奇妙。

  靠在海绵座椅上,我眼皮开始打架。

  “老鬼,嘿,老鬼?我受不了了,出来顶班……”

  话没说完,我眼前就陷入了一片混沌。

  “咚咚咚”

  清晨,我从陌生的床上醒来,阳光透过藏青色的纱帘窸窣跳动在洁白的被子边缘。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不像是要把里面睡觉的人吵醒,而像是试探。我似乎能听到有个柔和的声音在问候,“你醒了吗?”

  下床,凑着猫眼向外看,一个穿着机器人偶服的人正在向我招手。那个机器人圆头圆脑,腆着浑圆的雪白大肚子。它的脸上有两个椭圆的黑色眼睛,讷讷向着我。

  “你是谁?”我没有想要说话的意思,而梦境往往是失控的。

  “我是你的专属机器人诺诺!你好呀穗穗!”

  ……

  “冉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女人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淡,握着我的手却越来越紧,仿佛抓的是那线生机。

  ……

  “咳咳咳!”

  我心跳很快,喘了很久还很恍惚。麦当劳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那么多人,就连地上和墙角都横七竖八睡了不少。我擦擦汗,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做噩梦了?”

  “不知道……”我擦了擦冷汗,头脑昏沉。

  老鬼现在是越来越懒,令人发指!我才有了意识她就把主导权交给我,让我差点把手里的拿铁摔一地。

  墙上的挂钟显示“01:38”,我揉着眼站起身,前脚才离开座位,后脚便有人侵占了它。来人是个年轻人,灰头土脸,灰黑的衣裤上沾着石灰,一头短发被已干的汗水塑了形,横七竖八指向四面八方。他无暇顾及我的欲言又止的神色,在屁股落座后短短十几秒之内爆发出了沉重的鼾声。

  与白日里的麦当劳不同,午夜场并没有很多人就餐,然而店里却愈发拥挤。空调依旧很清凉,但过多的人却让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汗液的油腻刺鼻的气味。像坐在我方才位置上的年轻人一样,许多人就着一扇墙半片瓦,进入了梦乡。

  像蚂蚁一样的生命,平日里不会有人将目光停留于其上,因为他们不加修饰的影子和这城市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因为就算注意到他们,草草一看也觉得这破麻袋般工装服里的男男女女宛如复制粘贴。我驻足在一个较为娇小的身影旁,他(或许是她)用淡黄色的施工帽罩在脸上,帽下呼吸均匀,连呼出的热气里都带着水泥的腥味。我有心帮ta把快要滑落的衣服盖上,正要出手却被人无声地拦了下来。

  “嘘——”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背着黑色大书包的女孩向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她向后瞥了瞥,带我出了麦当劳。

  “你好啊,我叫尚慕白!我是武名大学人类学的研究生。”

  “嗯,冉一。幸会。”

  我的手被这位姑娘热情地握住上下甩动,心中忽然有了想要借故离开的冲动。尚慕白笑得露出啮齿动物般瞩目的洁白整齐的大门牙,狭长的眼镜眯成了一条亮亮的缝,短发齐肩,俏皮可爱,她从巨大的卫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了几笔递给我问道:“是这个冉吗?”

  “嗯”

  “这姓好酷哦!”

  “谢,谢谢……”

  年轻真好,我开始好奇自己年轻时是不是也是这么热情。尚慕白把笔记本往口袋一塞,问道:“你是哪个大学的呀?”

  “我毕业了。”

  “哇?”

  我想她接下来就要问年龄,而我对于热情的小朋友一向不好意思拒绝,便说道:“我是大姐姐,快三十二了。”

  “呀!姐姐你好年轻,我还以为你刚毕业呢。诶?对了,你吃饭了没?饿不饿?”她将两条辫子往后一甩,耸了耸肩。我心底仿佛被什么一抽,扬起了层水花,鬼使神差道:“没吃。”

  “那正好,我也没吃。咱们一起去呗!”说完,她便上前挽住了我胳膊。不适和想要回避的的感觉稍纵即逝,我咬了咬后牙,脑海里又开始浮动出短暂零碎的无序画面。我额头出了一层汗,立在原地动不了,尚慕白却没有发现,问,“冉姐,你能不能吃辣?”

  没有得到回答的她嘿嘿一笑也不在意,拉着我就要往前走。我心道不好,上一次被信息流占据头脑后有老鬼救场,今天老鬼多半来不了。算了……借口总比问题多。

  难堪的时候,奇怪的一幕发生了——在尚慕白笑语盈盈带动下,我居然很迅速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感。这副躯壳并没有如我预料中那样陷入木僵,而是踉跄一步便正常回归了我的控制,两腿正常步行起来。

  “那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担心?”尚慕白哈哈一笑,“我妈说,大晚上在外面,路人不担心我就算好的了。没事的,最近需要的论文素材多,我回家都比较晚。”说着,她抬手看了看腕表松了口气,“今天还算早,前几天比这晚。话说冉姐第一次在麦当劳过夜吧,是出了什么事吗?”

  出了什么事呢……这个问题挺没边界感,不过我也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今天好像确实出了些问题,但好像和我关系又不是特别大。吴颂声那边有警察,阿……母亲那边有医生,我帮不上忙也投入不了状态,但是总觉得心情被塑料膜包裹,很闷很闷,时常想哭。

  “呃……冉姐你是失恋了吗?”

  “我?”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原来我现在像个失恋的人吗?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