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24章 任务来了

  果然,打开老鬼写的小说,《双城记》里重要的角色几乎能够一一对应。我把自己关在桌前画了一张又一张草图,试图理清楚其中关系。《双城记》以第三人称展开故事,主角还是冉一。

  老鬼看着当年歪歪扭扭的字迹,解释:“我最初并不打算写小说,而是把它当做我生活的一部分来写,所以写得很草率。”

  “这和我能想起来的经历可不太一样,和我去过的双城也不一样。”浏览了一遍这部烂尾末世文后,我有些好奇。

  最初的《双城记》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卧底文,除了大的世界观与双城相似,故事发展、人物性格,甚至姓名都很少与我所经历的内容重合。它与我好像有某些联系,但双方都不太熟,无端生发出一种割裂感。《双城记》中,杨穗是救世主,她在空间站发现外星人伊琳娜后便将她视作研究对象,为她做了假身份留在自己身边。伊琳娜在发现母星科考队的不正当行为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于是由间谍变成了反间谍……然后,小说就烂尾了。

  “你在写一个你眼中的妖魔化的世界吗?”

  “不。”她摇了摇头,“未必是妖魔化。如果火山灰真的弥漫开,只怕那时的人会觉得我在创造乌托邦。而且,现在的世界也没见得理想到哪里去。”

  故事里,杨穗是执行者,负责参与虫洞建构的同时也因为兴趣暗暗关注着暗城。

  “虫洞的设定本来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探险,可是我当时只想自己写得爽,就把它变成了任意门式的通道。”老鬼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自己的鼻梁,这是她尴尬时惯做的小动作。

  “通向哪里?”

  “唔……可能是地球之外,也可能是双城的平行时空,也可能……是我们所处的这个房间。”

  老鬼的话让我脊背一凉,我摇摇头又接着阅读起来。冉一中学时的文笔与她的年龄相比略微显得老成,但是那份直白和灵动在我看来很是可贵。

  “她黑发蓝眼,孤零零守在一座废弃的空间站里。被发现的时候,她蜷缩在墙角,任谁都不让接近,除了冉一。‘你,要和我回家吗?’……”

  “你看书一定要出声?”老鬼捂住了我的嘴,强行打断我的公开处刑。我撇嘴道:“这设定,啧啧。夹带私货啊。”我坏坏地笑了。老鬼揉揉眼,仰天躺倒床上,“巧合罢了,那时候宋唯还没在冉一人生里出场呢。休息休息,故事时间到。”

  我乖巧地合上眼,轻咳一声,示意已经进入了听故事状态。

  “上回说到我进网吧写小说被秦爱发现,结果被她押回了家。”

  光是听着叙述我也能想象到秦爱那副气鼓鼓的娇蛮样子,她就是这样严于律人,如果她当了老师……算了。我调整呼吸,安心听了起来。

  回疗养院的路上,冉一还没有从压抑的状态里恢复。她坐在秦爱单车后座上陷入思维反刍,几次三番想要跳车。可是秦爱喋喋不休,警告她晚上一个人到网吧有多危险。小秦爱不但要责怪,而且不允许自己唱独角戏,冉一还得在每句话后面“嗯”一声,要是不回应她,她就一直重复同一个问题。那天晚上,冉一头一回发觉症状有所缓解。或许是秦爱得了秦宿雨真传,二十多分钟的路上,嘴就没歇足二十秒钟。这种高频率通过语言分散注意力的治疗方法,冉一至今还称之为“话疗”。

  “二十分钟的路,现在想想却觉得好像走了二十天。”老鬼说着就笑了,“从那以后,秦爱和我的关系就缓和了很多,时不时也会带些小零食到疗养院看我。而且她确实是个热情的女孩子,身边总是围着很多同龄的朋友。她和别人说我学习好,就带着同学来找我补课。一群小孩儿叽叽喳喳,把疗养院的阿姨们都被吵得骂人。”

  “看样子病情有所好转了?之后你还有想过离开吗?”

  “怎么说呢?这病就像小黑狗,动不动就冒出来跟着你。日落的时候,他们要回家,姨外婆要是在的话就会坐在我身边说话。要是不在,我也只能一个人躺在空落落的房间里,看太阳一点点落下,夜晚降临,星星来了又去。情况好的时候,我会在窗外鸟叫的时候睡着,情况差一点的话,又是通宵。”

  那段时间姨外婆生病,秦爱半个月没来过疗养院。临走前,秦宿雨请艾书帮忙照看冉一,但艾书是个安静的人,虽然妥帖细心却没办法带来活力。

  “艾伯伯带来了许多经典的小说给我解闷,可是我当时光是压制不好的念头就几乎耗费了所有精力,一个字都读不下去。那天晚上,没有人守着我。我悄悄爬起来,站到阳台上的时候,心里忽然很好奇自己写的小说有没有人发现。我想,就算要离开,也不能这样带着疑问离开,于是一个人走下了山。”

  “然后呢?”

  “然后……我记不清了,反正我在半山腰转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意识。等我醒来的时候,又躺在疗养院病床上了。秦爱和张伟一个睡外婆的躺椅,一个靠着墙打鼾。阳光破晓,我看着窗户透进来的光,忽然不想死了。那时候,我对自己甚至感到失望,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好奇,也许只是我的又一次逃避。”

  “不是的,你很勇敢。”

  “是吗?”老鬼的感谢里透出疲倦,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她的状态和之前相比差了很多。嗜睡、寡言、说话时容易思绪中断……以至于大部分时候面对人际关系的人都是我。不过这样也有好处,我不用担心老鬼又出现应激反应。

  “然后呢?我猜你应该在小说网站上遇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吧?”

  “嗯。”

  老鬼点点头,我耐心等她恢复说话的力气。

  “确实,这事情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老鬼无力地牵动嘴角,露出笑意,“你现在看到的《双城记》不是我一个人写的。在我发布了两篇以后,只有一个叫穗子的人收藏了它。而且这个穗子在我的评论区发了四五十条评论,每一条都在变着法夸我。我觉得那人只是闲,但还是忍不住一条条看完了。”

  “哈哈哈哈还有这样的事。”

  “对,而且看到最后我察觉,穗子一点都不敷衍。她为每段话都写了评论,不但帮我捉虫而且一点都吝啬夸奖,恨不得把我的文字挨个掰开看。”

  “呀?穗子……杨穗?难道说你为她创造了一个角色?!”

  “哈哈是啊,杨穗是后来的事了,一开始的救世主是冉一。无论是批评还是夸赞,认真对待文字就是对作者最大的尊重,也是最值得开心……的事……”

  老鬼的声音越来越弱,仿佛渐渐进入了睡眠状态。我深呼吸,调整姿势,这样能帮助她更好地进入睡眠。等她熟睡后,我们俩的思维会进入一个相对稳定、互不干扰的模式,这一点我在去宇安的高铁上就发现了。我在夜晚休息,在我熟睡的时候,老鬼几乎都会安安静静躺着等着我醒来,因为每天清晨我都会觉得休息得很充分。可是老鬼的作息着实阴间,总是整宿睡不着,白天又从下午睡到傍晚。以至于她睡着后我还得去吃饭、做家务、陪着阿姨去跳广场舞、和风阳为他们的新家挑小装饰品……

  所以,每次老鬼醒来都会揉着酸胀的肌肉感叹,“好累啊,你又去哪里了?”

  喊了老鬼两三声得不到回应,我放心地推开了房门。现在是下午五点,叔叔阿姨也快回来了。我洗好菜,烧水的时候又炒了个番茄鸡蛋。或许因为我喜欢看阿姨做饭吧,真到自己上手的时候也不自觉带上了她的习惯——单手打蛋(虽然蛋壳打进去了)、每炒一道菜清理一遍桌子、频繁地洗手。

  等我脱下围裙,家门外响起了老两口熟悉的脚步声。这声音会让老鬼心跳加速,如果我们一起在看电视的话,她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会条件反射——手抖着关了电视,然后匆匆坐到书桌前随便找一本什么书摊开在桌面。可是我没这种顾虑,与之相反,我会悄悄在门后等着,钥匙的声音一响就开门。

  “欢迎回家!”

  “呀!好香呀,我囡囡做的快比我好了!”阿姨亲昵地刮了下我的鼻梁,和颜悦色朝屋里望了望。叔叔打了个喷嚏,嘿嘿笑道:“一,没开抽油烟机是不是?”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阿姨笑着按下我拍脑袋的手,对叔叔啧了一声,“开窗吹吹,多大的事儿?囡,你爸买了烤鸡,咱们今晚好好庆祝一顿!快去洗手。”

  这顿饭一家人坐着聊东聊西,不知不觉就到了七点。叔叔着洗碗,阿姨则拉着我出去广场散步。

  “哟,今儿又带着闺女来跳舞啊?”

  “今晚不跳咯。”

  “嘿,好福气,这么大的闺女还能和你一起散步。”

  “嗐,回见啦。”

  阿姨向舞友打招呼的时候,脸上满是自豪。虽一字不提我,句句话都再向问候的人炫耀“我家囡,今晚我要和她散步”。

  广场是我出生那年修建的,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颗又粗又矮的大榕树,很适合孩子们游戏。二十多年来,这树上的孩子换了一茬又一茬,老榕树却还是我幼时的模样。阿姨在榕树边的石桌石凳旁驻足,向一个已经爬到树中腰却还要向上爬的小女孩儿喊道:“孩子,注意安全。上面的枝丫脆!”

  我的心一热,眼里就要融化出泪水,这种感觉总是在不经意间出现又稍纵即逝。

  “哎呀,小娃娃就是好动。”阿姨拍打着肩膀,笑着摇了摇头。我忽然感觉她的身上出现了一种老人的气韵,肥皂、风油精、性价比高的廉价护肤品……我以为这些是老人身上让人安心的味道,然而阿姨身上的清爽干净居然也是异曲同工。我看她拍肩膀吃力,便绕到她身后为她捏肩。大半辈子伏案,她的斜方肌很硬。最近到了雨季,她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膏药味。

  “诶……”阿姨舒服地长舒一口气,眯起了眼,随后她将眼镜摘下,用衣角擦去了眼尾的小光点。

  “力气太大了?”

  “没有,很舒服。”

  空气安静了片刻,我知道今晚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是不是今天本来有人会到家里吃饭?”我问道。

  “啊……是啊。”也许是觉得没必要隐瞒,阿姨迟疑片刻又承认了。

  “陈浔?”

  阿姨有些不可思议地皱起眉,“他和你联系了?”

  “没有,我瞎猜的。”

  “哦,哦……”阿姨似乎松了口气,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他忽然被拉去陪客户。今晚没来。”我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关于陈浔的记忆我实在是少之又少。只知道他是老鬼的同学,后来因为一些事闹掰,现在他又想重修旧好,要娶老鬼。阿姨望着榕树下追逐打闹的孩子,叹道:“囡囡,还在怪爸爸妈妈吗?”

  回答她的是安静,因为我无法为老鬼原谅,仅管我并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阿姨有些失落,“以前啊,我们总是怕。怕等我们走了以后要留你一个人在世界上,所以一直催你找对象,催你结婚。”

  “没事的,工作的事我会去找,养得活自己。”

  “哎!傻孩子……我们是怕你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阿姨锤着腿,有些着急,“陈浔这孩子不错,人也踏实。虽然家里困难点,但是他的父母人也和善。”

  “阿姨,”我感到阿姨呼吸一滞,似乎又被这个称呼隔应到了,“我不记得陈浔了。我不喜欢他。”

  “砰、砰砰、砰砰砰砰……”

  怎么回事,为什么心会跳的这样快?我希望凭借空气中的树叶声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强烈的不安使我难以自制。阿姨似乎在等待我做进一步解释,可是我大脑里尽是无法言表的情绪,没有一星半点可以转换为具体的词汇。

  “哔——呜——哔——呜”

  警车呼啸而过,红蓝交替的警灯快速轮换着射到榕树暗绿油亮的榕树叶上。孩子们兴奋地蹲到树枝间,张望着警车停到广场对面的大楼旁。很快,警务人员封死了这段道路,快速疏散着楼下和广场上的人。

  “哟,这是怎么了?”

  我听见警察的疏散指引,连忙扶起阿姨,护着她向后撤离。去到安全区域,我终于忍受不了心跳难以遏制的速度,抓住一个年龄较小的警察同志问道:“警察同志,请问出了什么事?”

  “我不……是,向后!向后散开!”我没等到回答,警察又向我身后的人群涨红了脸喊道。

  不用说,他一定不会告诉我。我护着阿姨挤出了好事的人群。

  “妈,您先回家。我今晚约了风阳,还要去一趟。”我打开打车小程序,还好300米处就有一辆。我看着“司机一分钟后到达”的字,心骂这一分钟怎么这样长。

  “囡囡,”阿姨轻轻握住了我的左手,柔软的手掌有些发凉。她……哭了?为什么?她拭着拭不干的眼泪,“你要去哪里?”

  “风阳约我。”我不敢与她对视,又将视线移到了手机屏幕上。

  “什么时候回来?”

  我感到那双温凉的手的指尖在微微颤抖,屏幕上显示司机已到达,我在路口看见了那辆灰色的车,笑道:“车到啦。”

  阿姨没有抗拒我,任由我送她上车。当我再次为自己的演技而自得时,阿姨忽然从车上跳了下来,吓得司机赶紧刹车。她拉住我,我的手被捏得变了颜色。此时,我已经想了无数的借口,只等兵来将挡。

  “早点回来,接电话。”

  载着阿姨的车很快亮着灯驶出了我的视线,身后的风骤起,刺得我后背一凉。车走了,我浑身一轻,好像长年累月积压在身体里的某部分也随风走了……原来我的演技,如此拙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