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18章 颜“老师”

  “你喜欢星星吗?”伊琳娜穿着蓝白校服仰面躺在操场上,我们手指轻扣,晚风卷着青草香抚过我们的脸颊,我能感到涌动在年轻身体里的燥热。

  “喜欢。”

  我捏了捏她的手,笑意更甚,“但是更喜欢你眼里的星星。”

  伊琳娜害羞地垂眸舔了舔嘴唇,一笑就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当我看星星的时候,觉得有一种深深的依恋缠绕在无边无际的夜空里。当我们看星星的时候,星星也在看我们。”伊琳娜转身侧卧,用她的手覆住了我的手,那双幽蓝色的眼睛溢满温柔,“要是高考后我们分隔两地,你就看星星吧。我应该能知道的。”

  “高考,你想去哪里呀?”

  “我要考全国最好的警校,回到武名,像我爸爸和叔叔、伯伯一样做警察。那你呢?”

  “嗯……我从前一直是想学医的,但是读文又不能学医,中医我不感兴趣。那我也去当警察吧!以后和你一起抓坏人!保护大家,保护你。”

  童话似的话从少年人嘴里说出来,既深刻又美好,让人不忍挑断这层幻想和痴意。我一时动情,不知道该说什么。忽然一束强光打到了我们身上。

  “几年级几班的?!站住!”

  “快跑!”

  伊琳娜拉着我穿过了教学楼、回廊、花园……我们笑着狂奔……脚下的大地开始颤动起来,眼前的所有景物都像破碎的镜子,一一竖着尖利的棱角向我的身体扎了下来……

  原来是梦。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心跳仍然很快。梦中的场景在我的回想中越来越清楚,尤其是伊琳娜的笑容。“滴咚”手机震了一下,一个昵称备注为“疯羊”的人发来微信。

  “在吗千哥?今天周日,咱出去玩儿呗!”

  这句话后面还附赠了一张表情包。咦?表情包上这个笑容邪气放荡的人,怎么越看越眼熟呢?等等,这古早像素……还有这校服,怎么和伊琳娜昨晚穿的一模一样?

  “啊?姐妹,去不去啊?”

  又一条消息发过来,后面很快跟出一张“来喝假酒”的表情包。

  呵呵……我当年的黑历史可真有意思——看着那个斜眼戴着廉价的塑料大金链子,手比“国际友好手势”的少女大佬,我有些无语。

  “几点?哪里?”

  我知道这人是谁,我的二货发小,她叫风·现任市医院儿科副主任·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和我升学经历一模一样·美丽优秀·妙手回春·阳。接到我的回复,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一闪一闪,每当我要输字就闪出来。我把字删了等着她回消息,又消失不见。这样一写一删几下,我接到了风阳的来电。

  “我去!你干什么呀千哥,发个消息跟便秘似的,半天发不出来。”

  “这特么该我问你吧?!”

  我看见镜子里正在打电话的自己,嘴角裂得像个白痴。我的身体仿佛还留着这三十一年的记忆,面对不同的人,自己就会调整应对的状态,于是根据心情的直观感受,我大概就能明白各人从前在我心里是个什么样。比如风阳,我听见她说话就想笑,随后什么秽语、骚话想说就说。

  “好,那你今天的时间就归我了丫头。”

  “好的,烂俗霸总,拜拜。”

  “诶诶诶!十点,小区楼下……”

  不等她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然后用被子捂着脑袋笑了半天。现在是早上九点半,洗个脸和爸妈说一声。

  “爸妈……”

  我喃喃重复这两个字,内心感情很矛盾。难道我已经这么承认叔叔阿姨了吗?我洗了把脸,莫名感到羞耻和自责。然而看着阿姨在外面打扫的身影,我有些茫然。我是在对他们感到愧疚吗?算了,一想这个就头疼。

  当我说自己要外出,叔叔和阿姨显然紧张了一下。

  “哦,你自己出去?”叔叔夹了一个包子放到我碗里。

  “和风阳。”

  阿姨脸上的紧张荡然无存,转而笑道:“原来是阳阳啊,你早该和她出去玩一玩了!去吧去吧,晚上早点回来就行。”

  我刚擦好嘴,只听小区院子有车子鸣笛两声,随后风阳打来电话。

  “千哥,我到啦,快点儿。”

  “稍等。”

  阿姨听到是风阳打电话,连忙起身去窗外打招呼。我带上帽子,把万花筒放到双肩包里背好,打算带出去问问风阳。阿姨临出门又塞了两瓶酸奶。她拉了拉我的领子,笑道:“给阳阳一瓶,妈妈打电话要记得接啊。”

  “嗯,知道了。”

  刚出单元楼,风阳就等在车边,她取下墨镜,很大哥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可算出来了!”

  比起相册里的形象,眼前的她有些发福。咖啡色的卷发,溜圆大眼明亮得有些不谙世事,那丰满的嘴唇很红润,似乎总是预备着配合大大咧咧的主人开怀大笑。

  “咦,闪开些,一身消毒水味儿。”我并不讨厌这股味道,甚至对此感到熟悉和安心,可是见了风阳就忍不住要怼两句。她也知道我是开玩笑,非但不走开,还凑了上来,“得嘞,上车。”

  “去哪里?”我系好安全带,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有些无聊。

  “随你便。”

  “靠,你有没有搞错?不知道我失忆了?”

  风阳打喷嚏似地笑了一声,“啊唒!那感情好,今晚都不用尴尬了。”

  “怎么?今晚有什么事吗?”

  她耸耸肩,说道:“晚上有个局,咱们高中同学聚会。”

  “你大爷的……刚怎么不告诉我?今儿晚上要是我回去得晚,阿姨又得说了。”

  “阿姨?”

  这时遇到了红灯,风阳忽然刹车,震得我向前倾斜,差点磕到脸。她面部表情凝聚成了一团疑惑,看着我问道:“不是吧冉一,你还真失忆了?那是你妈,亲妈!”

  “我看得出来。”

  那么像,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无语地压低了帽檐。

  风阳见我不耐烦,打趣道:“要说你也是真有意思啊,失个忆还转了性儿。要是从前,你可不会怕你妈。没事儿哈,我在叔叔阿姨眼里还勉强算是四好青年,今天要是太晚就回我家睡吧。”

  “你家?咱们不是一个小区吗?”

  “嗐!”风阳笑了,“我年前订了婚,现在和老徐已经搬进去了。你还没去过那新房子,得空咱们一起去家里喝酒。醉了也不怕,我们睡大床,叫老徐睡沙发哈哈哈哈……”

  “老,老徐?那又是谁?”

  “徐宇峰啊!你同桌!”

  我同桌……哦……哈哈……毫无印象。

  风阳载着我来到一处小区,风格是典型的21世纪初职工宿舍。

  “千哥,下车。”

  “这是哪呀?”

  “颜老师家,你高一还来补过课,不记得了吗?”

  “别问我还记不记得,问就是不记得。”

  “噗,不愧是我千哥,依旧那么干脆。”风阳锁上了车门,把手掏进我的胳膊挽起,说道:“他家在里边儿,走着说。”

  若是放在二三十年前,这个小区绝对是中产阶级以上才住得上的,基础设施放到现在来看也相当齐全。

  “这个老师叫什么名字?”

  “颜朔。”

  “闫硕?!”我脑海里浮现出来了,那个令人厌恶的抽烟大叔形象,“哪两个字?”

  见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风扬深呼吸了一口,自我洗脑道:“冷静……对待小宝宝要有耐心……就颜色的颜,阳朔山水的朔。咱们二中副校长啊,高一下学期每个周六下午你都要蹬着单车来这里补课。”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啧,他一直带高三,后来还教过咱们一年化学呢。也忘了?”

  “忘了。”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这是好兆头,这是记忆回归前的预兆。

  “算了,没事儿。一会儿见了面,难说就想起来了。”

  “嗯”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我进到这个小区开始,我就觉得眼晕、犯恶心。现在,看着单元楼的铁皮门牌号,我的小腿肚有些发软。

  “呀!是风阳来啦!快进来快进来。怎么还买了东西,哎呀你看看这……”

  门口走出个灰白头发的老婆婆,满脸皱纹,看起来要比我的母亲大不少。她围着格子围腰,见我和风阳提着礼物,连忙过来接。

  “师娘,别和我客气呀!您瞧,我都多久没来探望您和老师了。”

  “风阳,这是哪个小同学来着?哟,长得真好看。”师母推了推老花镜,耷拉的眼皮下还没有来得及转换与她的话语相匹配的眼神。与其说她很热情,我倒觉得她在忌惮或躲闪某种东西。

  “哦,这是冉一啊。也是颜老师的学生,她高一的时候还来找颜老师补过课呢。”

  我客套地向她点头笑笑,问候道:“师母好。”

  “唉,我这记性不好。来来,先坐哈。颜老师还有试卷没改完,你们等等,我给你们拿点吃的。”

  “师娘,别忙了。咱们就是来看看颜老师,一会儿就走了。您这是要剥豆子?我来帮你。”

  风阳说着便卷起袖子,跟着师母进了厨房。我坐在客厅里,只觉得呼吸困难,手心紧张地握出了汗。

  房间里有一股老人的味道,暮气沉沉。家具整体颜色偏亮,然而桌上的米老鼠削笔刀、墙上的老年历、电视旁的躺椅都让我感到十分恐惧。不知不觉,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流下来,滴到了裤子上。风阳与师娘闲聊的声音忽近忽远,其间还有响亮的“哔——”声,就像信号收到干扰的声音。

  “嘎哒”

  开门的声音清脆响亮,震耳欲聋。我猛地晃过神来,只见书房“吱呀呀”开了条缝,一只趿着米老鼠凉拖的脚踩了出来。与他对视的一瞬间,我的双腿不可抑制地战栗起来。

  那是个穿着干净得体的中年男子,若不是年纪大了,他的长相简直和闫硕一模一样。

  “诶哟?”他抹了抹脸,向我抬手示好,“你是?冉……冉一,对吧?”

  “老师好。”

  我尽力压制着想要逃离的想法,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客气的笑。他和蔼地坐到我身边,与我隔着不到一拳的距离,“好久不见啦,上回见你,还是个小姑娘。现在嗯……”他算了算,说道:“今年三十了吧?”

  “三十二。”

  我不想与他多说话。他身上的味道香得很刻意,搭配上衬衫和毛衣确实很像个讲究的老教师。我想往旁边挪一挪,可是腿紧张得动不了。他似乎没什么恶意,只是一边泡茶,一边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我的学生啊,隔三差五就要来一趟。像风阳,说了不要破费,还买。”他指了指墙角堆的保养品,将茶漏提了起来。

  这水声让我感到生理不适,当他将茶杯递向我时,我即刻起身挡开了他的手。这一系列动作宛如条件反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师母和风阳已经被茶杯摔碎的声音惊动,快步走到了客厅。

  “呀?这是怎么了?老师,您没烫到吧?”

  师母连忙打断了要捡碎片的风阳,拿起干抹布给颜朔擦起了湿裤子,“放着,别伤了手。一会儿我扫就行。”

  “没事,风阳,过来坐。刚刚我手一滑,不小心弄碎了。”颜朔扶了扶鼻梁上下滑的眼镜,不为人察觉地离我远了点。

  这茶杯碎出去老远,一看就不像是失手打碎的。风阳看了我一眼,没有再问,坐到了我方才的位置上。

  接下来的三十分钟,每一秒对我而言都是煎熬。颜朔夫妇没有孩子,将学生视如己出,风阳坐在他们身边,真是好一幅父慈子孝的图画。我手脚发冷,一句话也不想说,只不时回一回师母的客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