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1章 暗城大雨

  “在异次元的公元4040年,我们的星球将会被一种叫做艾特米亚的病毒侵略。感染者会丧失说真话的能力,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而我作为星球上为数不多的未感染者……哈哈哈哈哈”

  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笑得像河马的人是我哥,杨大傻子,杨禾。

  “你有病啊!还我!”

  “穗子,你小时候想象力挺丰富啊?诶!不给!”杨禾翻身坐起,凭借比我高了十二点五六厘米的身高展开可使天怒人怨的不公平竞争。

  我知道,每一次的“力争上跃”反而会助长他的无耻与亢奋,于是我在浅浅尝试了一番后,重新回到了书桌前的座位上。

  杨禾把作文本向后一藏,恬不知耻地绕到我身边,拍了拍桌上比我头还高的书,笑道:“妹妹啊,不是我说。这年头读书是越读越输,人生苦短,大好青春拿着涨度数像什么话?”

  我看着杨禾得寸进尺捏花了我的镜片,无语地把书合了起来,胸口一堵一堵地冒火,“别碰我东西!”

  自从父母走后,我们搬到了暗城。这里人多热闹,房租低廉。在杨禾看来,除了阳光太少,他的向日葵总是蔫掰掰以外,这里没有任何缺点。

  八年前,地壳运动忽然异常活跃,全球火山爆发十分密集。那一年杨禾刚刚考上重点大学,我还在读小学。电视、广播、报纸……一切可以传递信息的地方都在传播着“世界末日”。然而那时候,于我而言比世界末日还让人头大的事是中考。

  当时,很多人都购买了由天问航天科技研发的“团结号”载人航天飞船的船票。当然,那都是大城市里的有钱人才会做的事,像我们这样十八线小城市里的中产阶级家庭只会在新闻里听说飞船的名字。

  “怕什么,一家人在一起,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呢!”以前妈妈吃饭的时候总会这样说。一般这句话后面跟着的就是“儿子,一会儿别忘了抽查妹妹的单词哈。”

  单词……呵呵。我瞥了眼角落里那本封面印着大红色“冲刺100天”的单词本,因为跟着主人三番四次搬家而破烂泛黄了。要不是一年前那群阳城居民大发慈悲要在暗城招护工,我现在多半不会再和它见面了。

  因为杨禾捣乱,学习任务又没有完成,一会儿看来不用睡觉了。我不无悲愤地想着,门外传来了杨禾叫我吃饭的声音。这是一间二十四点四四平米的房子,所谓门,不过是我在工厂废墟里抢到的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厚油布。原本我们想凑个整买三十平,但是暗城二十五平以上的房子本就少得可怜。中介小哥明码标价,“要找房子可以。每要求多二十平方厘米多出六百中介费。”

  那时候,杨禾还没有在暗城找到工作,我们生活要依赖父亲留下的存折和卖房子的钱。作为新时代青年,我们也不再计较这串听起来就很不吉利的数字,安安心心住了下来。

  “不要挑食,你都快瞎了。”

  “蛋白质能保护视力的?”我小声嘟囔着,真想给这位从前的医学生讲讲,然而没力气,一丝一毫的热量对于备考都是珍惜的。

  杨禾可不介意我说了什么,挖了满满两勺蜗牛干煮的水送到我碗里,又有滋有味地砸吧砸吧嘴吃了起来。真羡慕他这胃口,吃土都是香的。

  听说最近年火山灰又比去年的平均厚度涨了一点二七毫米,航天公司在股市里一路高歌猛进。稀奇,我知道这些做什么?这消息也只是好事者花钱向阳城买办商人打听来的。把这些消息打印出来做成报纸,再像颗糖似地传下来,任谁见了都要上去舔一舔。我是听风声猜消息的人,等新闻轮到我这里早就旧了,早就不知道沾了谁的口水,更无法得知原味了。偏偏我路过报刊亭,看见上面的节选,还是会耐着恶心也要去闻闻味道。

  “喏”

  杨禾擦擦手,把一份带着油墨味道的报纸递到我手里,说道:“生日礼物。”

  生日?新鲜词。我把这份报纸放小心放好,可笑杨禾居然真的傻到花钱去买颗阳城人添油加醋做出来的“二手糖”。

  “下雨啦下雨啦!咚咚咚!仓仓仓!”

  听见外面有人大喊,杨禾放下筷子就从三楼的窗外跳了出去,我也抓上才修好的帆布大包跟了上去。居民区的楼建得密而高,相邻楼层的住户开窗就能握手。握手?我去,最近我脑子一定是坏掉了,老是想些傻子才会想到的东西。要不是对面的人贼兮兮在窗户上装着电网,我早就把那床棉被偷过来了。

  窗外迎接我的是一根直径至少二十五厘米的钢管和刚好可以容纳我滑下的间隙,它的表面因为与我时常摩擦而亮得可以照人。原本通热水的管子冷了一个月,今晚终于可以派上正经用场了。

  今天从阳城带来的东西不少,不过面对逼仄巷子里密匝匝的人,数量还是过于苛刻了。为了午餐断手断脚的事情我见多了,相比那些令人疯狂的鸡鸭鱼肉和较为新鲜的蔬菜,我更愿意捡着干粮罐头抢。毕竟这些人总是高估自己,等吃了瘪才会退而求其次。而我一开始就专捡次品,最后让他们毫无退路可言。

  “滚开,那是我的!是我的!”

  女人嘴里含着青菜,怀里还抱着一只死鸭子。她口沫横飞,头发被一个男人攥着在手心里绕了好几圈。呵呵,一看就是刚被阳城下放到这里的,真没经验,到了这里还敢留头发。再者抢东西的时候就讲究计划,力气能借就借,一份也别多花。比如,现在一个壮汉和我之间刚好落下来一条带着霉斑的火腿,与其上去硬刚不如把火腿踢到另一个厉害的竞争者手边。放着他们斗,到时候我见机行事。能杀一个人是最好的,这样最后的胜利者按着规矩也要留下点东西。

  那个男人见我把火腿踢开,气得脸都黑了。我结结实实挨了他一脚,佯痛佝偻着身子滚到一旁。等待……只要等到一个破绽,就是现在!我握着碎镜子做的匕首,趁壮汉弯腰捡火腿而一手还抵挡着竞争者时,飞速上前朝着他醒目的大动脉就要扎下去。

  “铮!”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块石头正正打在我手上,力道猛地差点把我腕骨打断。

  “操!要不要脸啊?!”有时候,再强的人也难回避情感的冲击而做出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比如现在的我偏执认为有人要来分一杯羹,竟然愚蠢地想要找出石头来源。

  我被发现后,壮汉三两下把火腿装好放进胸口的破布里。一声枪响,空气安静了片刻,众人见方才与壮汉抢火腿的男人直挺挺倒地并无触动,继而又专注于手上的东西。

  “你偷袭我?”壮汉提着我的衣领问道。

  暗城的人平时没有什么可以选择的商品,很少有人会注意卫生。兴许这人牙坏了,烂肉混着廉价药水的气味熏得我差点呕吐。

  多说无益,我直直向他脑后望去,淡淡笑了笑。他一脸懵逼地随着我目光相后扭头,我立刻拔出扎入自己手心的碎玻璃狠狠划破了他手腕静脉。

  “妈的!”

  趁他松手的瞬间,我连滚带爬向不远处的“迷宫巷子”里飞奔过去。不出意外的话,没有人会在意这点小伤而放弃一个月一次的“大雨”来追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可这次我遇上了意外,一个有枪的意外。

  杨禾!你去哪里了?我靠,你倒是出来啊!

  “再跑老子毙了你!”壮汉指天开了一枪,我头皮发麻,双腿也因为体力不支而开始发软颤抖。

  杨禾……杨禾!你是死了吗?我捂着跳得快要炸开的心脏,眼前一阵阵发黑。手里拿着的面包片有一半被我塞在嘴里,拼命咀嚼,拼命吞咽,尽我所能加快面包转为能量的速度。

  终于我后领被人一提,双脚离开了地面。随后的事,无非就是另一种欲望的发泄。我听见他解皮带的声音,嘴里的面包噎得人胸口发疼。太狼狈了,我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在这样脏乱而鲜为人知的地方发生在自己身上。壮汉俯下身,掐住了我已经虚脱的双手,将它们摁到我头顶。

  “你洗干净了,应该是个挺好看的娃娃。看着我!我叫你看着我!”他分开了我的腿。

  “嗤”

  短暂的轻响后,眼前暴虐男人的脑后忽然爆开了一团的血雾。他的两个青灰色大眼袋跳了跳,浮肿而患有疾病的细小眼睛透出不可置信,来不及露出愤怒的表情就停止了呼吸。

  壮汉的尸体压在我身上,汗臭和血腥在冷静下来以后变得格外刺鼻。食道伤了?我喉咙疼得厉害,溢出淡淡铁锈味,嗅觉和味觉此刻完成了字面意义上的通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身上的尸体慢慢变冷,我错觉他几乎已经开始变质。等不远处的狂欢销声匿迹,我的上肢才渐渐有了知觉。

  奋力推开尸体后,我又缓了快一小时才彻底攒足挣脱出下半身的力气。扶墙站好,壮汉背后的火腿是我首先注意到的东西。我把带血的火腿放进包里,这才注意到尸体后脑的伤口里有个亮亮的东西。

  暗城有光的东西往往伴随着危险,可是我不在乎,蹲下去用砖头和短短的钢筋把后脑的洞撬开,手指扣出了快硬物。黏糊糊的滋味不好受,我三两下把手枪和硬物装进包,向家快步走去。

  “小子,战况激烈啊。哟,裤子都叫人抢了?”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今天居然遇到了巷霸。我手心疼得冒汗,看着巷霸和他的两个小弟步步逼近,脚却陷入了木僵状态。

  “呀呵,抱歉抱歉,原来是个小姑娘。大晚上光着两条白花花的大长腿,想让哥哥干……”他话没说完,后脑勺便被板砖敲开了花。

  “穗子!快跑!”

  “妈的,给老子捅死他们!”

  杨禾提着棍子给剩下两人的膝盖一人一下,抓起我的手就跑。无奈我饿得头昏脑胀,几乎是被拽着移动的。杨禾二话不说把我和包扛到了肩上,原本越来越大的喧嚷声渐渐被甩到了后面。

  我们在外面绕了好一阵,直到确定真的甩开了他们才躲躲藏藏地回了家。

  路上,杨禾背着我一言不发。等到了家,我才发现他一张脸早已哭花了。

  “你哭什么?”

  杨禾看了我一眼,有些神经质地把我紧紧抱住,身体抖得厉害。

  “对不……对不起……嘶哈,哥哥不好……”

  “我没事,你放开。”

  他吸鼻涕的声音叫我犯恶心,多大的人了还哭成这样?我推了几下,心脏忽然隐隐作痛,比伤口还疼的厉害。

  “不怕……不怕啊……我们回家了。明天,明天哥带你去看病,找最好的医生。不怕不怕……”杨禾每说一句不怕就拍一下我的背,我现在饿得想吐,他手掌的力不大却足以叫我反酸。

  “我没被强奸。”

  杨禾全身僵了一下,仿佛受到电击。我不耐烦地推开他,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除了挖脑子的情节。

  “所以你裤子呢。”

  “被那人压着,太重了,扯不出来。”

  杨禾这才如释重负地瘫坐到了灰扑扑的地毯上。他把枪收好后,起身去做饭。我换下衣服走进与厨房仅有一薄木板之隔的“浴室”——一块破镜子和一个高级陶瓷浴缸。这样看似不搭的存在并不稀奇,整个暗城是散装的,人和物也自然是散装的。羞耻心、人性、价值感都是破碎的梦,只有难以忍受的饥饿与热水浸泡下的伤口痛感是铁打的实在。

  火腿的味道传来,我也不想在将精力浪费在思考这些无用的事情上。毕竟,一个月三小时的热水自由可是上等人恩赐的享受,这份体面难得,也算是对我们这群演员最后尊严的捍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