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白球撞击桌上唯一一颗黑球, 在场边四双炯亮眼眸的注视下,在桌上一排冷白灯光的照射中,快速向前滚动, 碰撞库边, 调转方向, “砰——”一下, 顺利入袋。
“不是, 哥, 你直接solo全场了,我们还玩个卵啊?”余良翰把台球杆往桌角一摆, 真真是想撂挑子不干了。
谈斯雨挥着台球杆, 把他那杆再往旁推一推,“碍着爷打球了。”
“我偏要。”跟他杠上了似的, 余良翰故意把台球杆摆桌上去。
谈斯雨无语地瞥他一眼,放眼看一圈球仙女整理, 重新找角度架杆, “俩女孩子看着呢, 你多大个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又不止我这么想, 对吧?”余良翰冲陈怡佳和凌雅打一眼色。
凌雅抿着吸管莞尔一笑,左手端着一杯覆着冰雾的柳橙汁, 橘黄液体吸上去,她习惯性地用右手扶一下半透明的吸管。
不同于陈怡佳不顾形象的盘腿坐姿, 她穿着淑女的连衣裙,坐姿也是淑女的并腿式。
“谈斯雨真的很厉害。”她客套地夸着。
“就是有点儿缺心眼。”陈怡佳接话, 盘腿坐久了,她放下一条腿, 在椅子下前后晃荡,“不跟我们组团打比赛就算了,还塞了两个麻烦进来。”
汽水喝多了,腹胀,她也是涨了一肚子的火:“今天上经济课,老师点人回答问题,赵庆恩那个傻吊全都一问三不知,不懂就算了,他还不认真学。下周就开始模拟交易了,他那样怎么能参赛啊?”
“而且……”说着说着,陈怡佳对他真是没半点好感,偷瞄一眼坐在旁边的凌雅,“他手段挺low,都二十一世纪了,搭讪人还只会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搭讪谁?”谈斯雨随口问着,挥杆,白球滚动,碰红球。
他拎起一旁的蓝罐可乐,仰头,灌一口,余光循着红球的轨迹移动。
红球落袋。
“我。”凌雅出声。
谈斯雨看过去,“你找到我们,说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八⑴四8⑴6酒6三,天天更心想跟着一起参加商赛,是因为……以前跟他见过?”
凌雅垂眼,咬着吸管磨了磨,垂放在腿上的左手不自觉地用拇指掐着食指,有点疼。
她嗫嚅:“是他认错人了。”
谈斯雨观察她两秒,“哦,”轻飘飘的语气。
又问陈怡佳:“另一位呢?”
“另一位?赵庆欣?”陈怡佳回忆了下,“还行吧,学得比她哥认真,看得出是想努力拿个奖项回来的。”
说到这儿,余良翰瞄谈斯雨一眼,揶揄:“要我说,她大概是想着,拿奖了,好到谈哥这儿炫耀一下吧?”
陈怡佳冷笑:“谈斯雨缺这一个奖?”
“你以为她的目标只是让谈哥羡慕?”余良翰不认同地对她摇摇食指,“她只是想证明,她不比关书桐差。”
“可是……”凌雅放下柳橙汁,“就算拿到这一个商赛奖项,赵庆欣和关书桐……好像……”
也没法摆在一块儿相提并论。
关书桐打小就是精英教育,高起点,高天赋,高要求。
即便她懈怠了一年多。
但她过去那些成就,压根不是其他人后天穷追猛赶就能赶上去的。
“无所谓,”谈斯雨抬了抬下颌,示意余良翰出球,他单手拎着那听冰可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短暂休息,“她爱学爱拼,那就让她多学多拼,多找点事儿做,他们才没时间烦我。”
“是哦,她这几天好像都挺少找你的。”陈怡佳一拍手,到这会儿才回过味来,气鼓鼓地嗔他,“你倒是爽了,给赵叔做人情,把他俩塞我们组里,还间接摆脱了一个追求者的纠缠,那我跟余良翰、凌雅算什么?”
“算……你们还我人情?”
谈斯雨晃了下手中的冰可乐,冰雾弥漫铝罐,把他手指都打湿。
“上次,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打烂了她爷爷最喜欢的一只紫砂壶,后来托我找师傅帮忙复制了个一模一样的,以假乱真——”
“停停停!”陈怡佳听不下去了,“你不准跟我爷爷说。”
谈斯雨喝着可乐,低低一声“嗯”回得含混轻忽不太可靠。
“那关书桐呢?”余良翰偏要提她一嘴,“从小到大,你帮她不少回了吧?怎么没见你找她讨要人情?”
抓握在可乐罐上的食指抬了下,谈斯雨示意他打住,这一口咽下去,冰冷液体从口腔,顺着喉咙落入腹肚,他把铝罐撂在一旁的茶几上,“她跟你们不一样。”
“哦~”陈怡佳故意把尾音拖得意味深长,摸到茶几上的手机,指纹解锁,点进微信,找到关书桐,点进拍摄,开始录制,“桐桐哪里不一样?”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他想着,察觉到她镜头,看过去,嘴角轻轻挑起的那一点笑意,在暗昧不明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温柔,又耐人寻味。
他说:“爱是让人常觉亏欠。”
好假。
这是看完陈怡佳发来的短视频后,关书桐最直观的感受。
陈怡佳竟然在给他那句话疯狂打call:【哇哇哇,磕到了磕到了】
G:【……】
CYJ:【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害羞]】
G:【别恶心我】
CYJ:【为什么你就不信呢[伤心]】
CYJ:【对着那样帅气的一张脸,那样深情的一双眼,那样动人的一句话,你怎么能不信呢[哭]】
关书桐翻一白眼:【你觉得他像那种自认吃亏的人?】
CYJ:【……】
CYJ:【老实说,不像】
提到他,陈怡佳挺多苦水:【他可太会算账了,欠他什么人情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汗]】
CYJ:【还有】
CYJ:【虽然不知道你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肯定是想跟你重归于好的,你们要不找个时间,坐下,好好聊聊?】
G:【不要】
CYJ:【你好冷淡】
G:【对你不冷淡】
CYJ:【所以只对他冷淡[叹气]】
CYJ:【那有空我们聚聚?[可爱]】
G:【再说吧,最近忙】
CYJ:【忙什么?】
忙很多事。
日常忙着上课做作业,放学忙着管理网店和学车,周末忙着陪关书灵。
自打上次仇野那番话后,这段时间,他出现在她教室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天早自习结束,永远都在迟到的他,会准时准点出现在二楼高三1班的教室门口。
学校制服生着洗衣机洗净后,却没撑开晾晒,还不经熨烫的褶皱。
领带总是忘了戴,铭牌也常常不戴。
看着马马虎虎、乱乱糟糟的,送到她桌上的早餐却像是花了点心思的。
前天是汤河粉,昨天是三明治和牛奶,今天是肠粉和豆浆。
尽管关书桐反复强调,她并不需要。
他也无所谓,她不吃,大不了他吃,还非得在她这儿吃完了,他再离开。
每天大课间,仇野如果没旁的事,也几乎是次次都到。
他不特地做些什么,除了和她聊点可有可无的琐碎日常,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安静做题,而他趴在桌上看她,或者别过头去,看窗外一成不变又日新月异的风景。
有时候,她累了,趴课桌上睡觉。
醒来,会看到他坐在她课桌对面,也趴她桌上睡着。
大半个月过去,他那一头贴头皮的青茬稍微长长了一些,但还是短,他发质粗硬,肉眼可见摸着会扎手。
莫名感觉很像……刺猬。
好奇心作祟,关书桐探出一根手指,碰了下他头发尖儿。
仿佛触动机关,教室突然一阵骚动。
她心脏没道理地咯噔猛跳一下,像某种警告。
扭头。
教室与走廊相隔两扇窗。
她眼睁睁看着谈斯雨从靠近后门的那扇窗,走到靠近前门的那扇窗。
他身姿一如既往的颀长挺拔,气质也是一如既往的矜贵孤傲。
衣服经家中佣人之手,永远打理得细致入微。
看起来,妥妥一个家境优越大少爷,五讲四美好少年。
教室里的人都瞪着眼,看着他,看着,渐渐意识到什么,立即扭过头来,目光集中到关书桐身上,再顺到趴在她桌上的仇野。
恍然大悟,目瞪口呆。
空气中,雀跃着一股亲睹捉奸现场的激动情绪。
发酵,高涨。
原本趴卧在桌上不动的人,被触动着,忽然动了下,幅度小,动作慢,开机不是很顺畅。
关书桐转眸看向仇野。
他搭在后颈上的手指动了动,搓摸一把,捏了捏脊椎,伴随一声懒散拖沓的低吟,缓缓抬起头。
望向她的那双眼还不太清醒,涣散着。
关书桐慢半拍地收手指。
仇野懒懒地咧嘴笑:“怎么?想趁我睡着,偷袭我啊?”
关书桐艰涩地咽一口唾沫,没接话,摇头否认。
仇野低头搓一把脸,在醒神,“上课铃打了没?”
“还没。”
“早知道我再睡会儿。”他说,“不过,醒都醒了,不如我们聊聊天?”
却在这时候,上课铃打响——
“啊……”仇野感觉扫兴,“看样子,上帝意见挺大。”
“算了,”他说着,起身,椅子脚剐蹭地板的摩擦声,在鸦雀无声的教室与清脆急促的铃声之间,显得格外突兀与刺耳,“我下次再来找你。”
“仇野——”关书桐叫他。
可惜已经晚了。
他转身,猝然跟伫立跟前的谈斯雨打一照面。
谈斯雨表情很淡,薄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
仇野眨了下眼,转瞬间清醒过来,嘴角缓缓向上挑,手揣进裤袋,拱火:“来得有点晚啊,都上课了。”
谈斯雨目光不轻不重地从他脸上滑过,当他空气似的,落在关书桐身上。
她胳膊肘抵着课桌,无意识地咬着指尖,发现他看过来了,她垂眼,不想接触他们任何人的视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在她桌上平稳放下一只蓝牙耳机。
谈斯雨语调平平:
“昨天你掉的耳机,在我车里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