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月下欢【完结】>第37章

  为了他连性命都不要的人,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了,却跟他说,对他的感情,不是喜欢。

  不是喜欢的人也可以亲热拥吻,不是喜欢的人,也可以成亲拜堂,是这样吗?

  他为他做的一切,是因为母后收养他这些年,没有教过他别的,只教了他这一件,为了忱哥哥活着。

  而如今宿敌铲清,宣王殿下终于做了大齐的君王,他的任务便也算完成了,从前的命,留在了那晚的恶战之中,从今往后,他不亏欠太后的恩情,也不需再替宣王殿下拼杀,终于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春宵帐中,本该是苦尽甘来温存的时候,此刻却失了温度,沉默无声。

  他的任何要求段景忱都不会拒绝,如果离开是他劫后逢生之后最想要的,他要怎么对他说不准。

  那句不是喜欢让他脑子完全乱了,千言万语说不出口,只能找拙劣的理由留他:“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要走,也要等过几日调养好身体……”

  “好。”他淡淡点头,“那便劳烦皇上,再照顾我几日。”

  “我们已经……”

  “对了。”像是知道段景忱要说什么,他打断了他的话,道:“那时,诓骗皇上跟我成婚,是我不好,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难免疯癫,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那夜的厮杀中。”

  他说得那样风轻云淡,像在调侃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

  成婚是诓骗,如同儿戏的拜堂,怎么能作数。

  段景忱被堵得说不出话,无措地问:“现在,是要我走吗?”

  他无奈地笑,“这是皇上的宫殿,我怎么会让皇上走呢,不嫌弃棠儿碍事,休息就是。”

  他说完,躺在床榻的里侧,给段景忱让出了更宽敞的位置。

  段景忱脑子空白,稀里糊涂挨着他躺下了。

  两人中间隔着距离,身体再没有触碰,夜色寂静,寝殿里没有一点动静,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过了一会,感觉到身旁有响动。

  段景忱走了。

  大概是被他惹恼了,堂堂国君,亲自照料他这么多时日,他却不知抬举,醒来便践踏他情意。

  不治他的罪,实属开恩了,除非他主动认错,否则陛下一定不会轻易饶恕他。

  可饶恕不饶恕,对他而言,不重要了。

  往后的几日,他独自在寝殿中调养身体,每天的汤药都是宫人送来的,再没见过段景忱的身影。

  原来说分开也容易,形影不离的人不再相见,天不会塌,地也不会陷。

  如此几日后,眼见他身子一天天好起来,那奉命伺候的宦官终于忍不住了,又一日来给他送药,等他喝完,斟酌着对他开口:“棠公子……”

  他将喝完的药碗放下,“公公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宦官跪在地上,斗胆直言:“主子的事,做奴才的不该多嘴,实在是,这几日皇上不知因何事忧虑,已经连着好几顿没有好好用膳了,御膳房的菜肴,怎么端上去的怎么撤下来,棠公子,您若是身子骨好些了,可否去陪陪皇上,替皇上解解心忧。”

  沉默许久,他叹了声气,“好,我知道了。”

  “多谢棠公子。”那宦官磕了个头退下了。

  他起身下了床,这几日一直闷在寝殿中,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段景忱这一国之君,闹起脾气来竟是这样。

  怕打扰他正事,他等到傍晚才从寝殿出来。

  庭中的花开得正盛,皇宫里满是芬芳,穿过御花园的时候,他看着熟悉的风景,不禁想起了当初过往。

  那夜太后寿宴,他奉命进宫捉拿太子布下的刺客,却假公济私,骗段景忱来御花园与他偷香。

  恍如隔世。

  脚步没有停留,他一路穿行至段景忱这几日住的寝宫。

  殿门开着,门外也没有侍卫把守,似乎就是在等着什么人前来。

  他远远便看见段景忱端坐在案边,认真翻阅手中的奏折,不忍打扰,他放慢了脚步,隔着高耸的殿门安静地看着他。

  那落在奏折上的目光早就乱了,一行字迹反复读了几遍,左等右等他不进来,也不说话,终于等不下去了,段景忱放下折子,抬起头看他。

  平静之下是深深的怨念,以及,防备,生怕他一开口,要说的是现在就打算走了。

  “我可有打扰皇上?”他缓缓走进来,隔着案台站在段景忱面前。

  段景忱抬眼望着他,故作冷淡的语气,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温柔,“何事?”

  “听宫人说,皇上这几日食欲不振,是身子不舒服么?”

  他面上并未有多深的关切,这一句不过是平常的问候。

  不是主动要来看他的,是宫人求他来的。

  段景忱目光垂下,没有回答。

  他暗暗叹气,走上前去,道:“朝中事务再多,身体也是最重要的,皇上要好好休息,按时用膳,若是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不和胃口,就吩咐些喜欢吃的叫他们去做。”

  婆婆妈妈的叮嘱,实在不像他性格,这些话也并非段景忱想要听的。

  他不放弃,接着问:“今日晚膳想吃什么,我去跟御膳房说。”

  小孩子不高兴也没有这样不理人的,可段景忱还是不说话。

  他也没什么好法子了,等了一会等不到回应,便道:“皇上既有事忙着,我就不打扰了,先告退了。”

  欠身行礼,他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的人终于开口。

  “鸡汤。”

  他回过身,目色迷茫。

  “朕要喝鸡汤,御膳房的人不会做。”段景忱执拗道。

  鸡汤而已,如此简单的菜肴,宫里那么多御厨,哪一个不会做。

  只不过,他想喝的是某人曾经给他做的那碗难以下咽的鸡汤罢了。

  “好。”他点头,极是耐心地答应:“我去给皇上做。”

  这一次没有忘记倒血水,御膳房的香料齐全,鸡肉的口感也丰美,他没用御厨帮衬,自己一个人忙了一个多时辰,把炖好的鸡汤送到了殿中。

  段景忱坐在案旁等他,这一个时辰,一动也没有动。

  他跪坐在段景忱身旁,将鸡汤放在桌案上,盛出一碗,细心地替他吹凉,“皇上。”

  段景忱眉眼间的阴云慢慢散开,看看那碗飘着油花的热汤,伸手接了过来,却只端着,没有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我尝过了,这次味道还可以,比上一次好喝一些。”他解释道。

  说完,段景忱却直接将汤碗放下了,握住他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呼吸声很重,有怨气,若是宫人没有跟他说什么,他打算什么时候来见他?

  置气一般,他板着脸,低头吻下去。

  靠近时,怀里的人闭上了眼睛。

  不是像从前那样,闭眼配合他,此刻他的样子全然是逆来顺受,因为他是皇帝,所以他想做什么谁也不能推拒。

  段景忱停下动作,干哑开口:“你不想……”

  不想让我亲近你是吗?

  他睁开眼,毫无波澜地对段景忱道:“我明日走。”

  所以今晚,皇上想做什么都可以。

  还是要走,一定要走,来看他不是因为听宫人说了什么担心他,只是为了来跟他说这句话。

  段景忱无力地松开手,万千思绪在心中翻涌,终是不忍心跟他说一句重话。

  “好,朕送你走……”

  人间四月,春林初盛,的确,于他来说,天下之大,哪一处风景都胜过这冤魂遍布的皇城。

  宫门外,段景忱走在他身后,每一步都在盼着他回头。

  可他一路向前,没有一丝留恋,跨上了马背,对段景忱道:“皇上,不要送了。”

  他昏迷不醒时,段景忱曾一次次地想,只要他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够平安无恙,怎样都可以,无论让他承受什么他都愿意。

  而今他终于醒了,代价却是,往昔情意全都不算了。

  不想再为别人活着。

  是啊,凭什么他要为了他活着,都已经为他死过一次了,还不够换一回自由吗。

  知道他会给什么答案,段景忱还是忍不住问:“何时回来?”

  他不回答。

  他不打算回来了。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需再听任何人的命令,不喜欢……朕绝不强求你,不走……可以么?”

  忍了这么多日的话终于说出口,一朝天子,卑微乞求。

  可他却说:“是皇上亲口说的,什么都答应我。”

  说再多也是没有用,他决定的事,不会回头。

  若不想让他走,段景忱有千万种方法将他困住。

  可他不能那样对他。

  好像什么都没变,如同这半载光景的每一天,段景忱夜夜守着一盏孤灯,安静地等待。

  这真的不算什么,等待对他来说,已经是最容易忍受的煎熬了,只是,可不可以给他一个期限,多久都可以,不要让他一日比一日绝望,不知他能不能醒来,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回来。

  “不想为别人活着。”

  “那不是喜欢。”

  伤人的话反复回荡在耳畔,若是离开这里,他真能活得自在的话,该为他高兴不是么?

  “皇上,夜深了,歇息吧。”书案旁,挑烛的宫人小心劝说。

  从前棠公子在的时候,皇上再怎么彻夜守着,也能合眼休息片刻的,如今他一走,这都多少日了,每夜都要熬到尽头,亮一天便直接去上朝,这么下去身体不是要熬垮了吗。

  段景忱看了那宫人一眼,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宫人不敢再多嘴,赶紧低头退下了。

  案上的折子早已批阅完了,段景忱看看殿外天色,夜还长着。

  床榻空空荡荡,他没回去,半躺在了寝殿门口的木椅上。

  满月悬天,分外柔美,那人轻佻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月亮好看还是我好看?

  你。

  不敢回忆,段景忱闭上眼睛。

  无人知晓,未曾娶妻的皇帝为何会有一方红色盖头。

  也无人知道,皇上为何夜夜把那盖头当做宝物一样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