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卧榻,地暗天昏,房中一吻忘却了时辰,院子外头的下人躬身候着,不敢上前打扰。
心里头是着急,王爷一早便吩咐了,叫厨房准备棠公子爱吃的饭菜。
这饭菜早都备好了,等了这么久人却不出来,待会吃食凉了,棠公子吃得不高兴不舒服,王爷还不得给他们降罪?
可眼下这情形,主子正高兴,谁敢去叫门,还是等着吧,大不了一会儿再让厨房重新做。
不过要说房中那位,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用饭,是该饿了。
饿得哼哼唧唧,扑在王爷身上,把王爷给吃了。
浮想联翩的低喘,伴着偶尔娇娆的笑,足足一个时辰,动静才消停下来。
下人们嘴上不敢议论,心中却忍不住嘀咕,何时见过咱们宣王殿下如此,一向冷漠清高的人,竟也有一天会为了一个人,陷落红尘。
着实好奇这棠公子到底有什么厉害手段……
房中,他素手抚去嘴角浊物,慵倦地撑在软塌上,风情摇曳,媚骨天成,抬起头看着段景忱,一笑,如三月春风。
这满脸的天真烂漫,叫人回想起与他初见之时,一身月色罗衫,抱着琵琶拨弄一曲阳春白雪,那时的样子,真当叫一个冰清玉洁。
一眼便讨得了宣王殿下的欢心,大手一挥给了惊天动地的赏银。
而起初,段景忱还以为他如外界盛传,是个纤尘不染的妙人,哪成想,相处之后,他竟是千般主动,万般磨人。
说一句厚颜无耻也不为过,只不过,他只在段景忱面前这样,全天下只对他一人。
段景忱还是一副寡淡样子,余韵未过,冷白面皮覆了一层红,整理好衣袍站在床侧,用绣帕替那人擦拭嘴角。
一向如此,再体贴的事做着,从段景忱脸上也瞧不出半分柔情。
都这般亲密了,笑一笑嘛,小气。
他眯起眼睛,仰着脸迎合段景忱手上的动作,卖乖道:“把王爷的帕子弄脏了。”
段景忱呼吸一顿,“无妨。”
这可是宫里御赐的上等苏绣,就这么随手拿来给他擦这种东西了,擦完,段景忱直接将帕子丢在地上,对他道:“衣衫,穿好。”
他低头看看自己不得体的样子,“哦”了一声,乖乖整理衣袍。
才一系上衣带,便被段景忱拦腰抱起来了。
他惊呼一声,“王爷做什么呀?”
段景忱淡然抱着他往外走,“去用饭。”
再不进食他该是快饿死了。
“我自己走就好,不劳烦王爷抱着了。”嘴上是这么说,他双手却腻歪地将人搂着,半分没有挣扎的意思。
段景忱抱他走到门口,站定脚步,反问他:“不是疼得走不了?”
一时兴起,几下软鞭,这便叫他讹上了,这么多日,派人接他来府怎么也请不动,非说屁股痛。
痛不痛,段景忱自己下手打的,心中会没数?
就在那撒娇扯谎罢了。
段景忱不拆穿他,他便演得更来劲了,“那也不能一直叫王爷抱着啊,前堂就隔着一个院落,棠儿能走的,再说外头那么多下人呢,叫人看了多害臊……”
他会害臊?
段景忱懒得接他话,漠然道:“无人看你,开门。”
“哦。”他伸手将门推开。
下人见二人这样出来,赶紧埋下头,“王爷,饭菜已备好。”
“嗯。”
一看棠公子才上完伤药,又叫王爷好一通折腾,弱风扶柳的,下人问:“王爷,需不需给棠公子备抬舆?”
段景忱低头看看怀中之人,故意问他:“需要么?”
他一转头,将脸埋在段景忱怀里,故作娇羞,“都行。”
段景忱冷声一笑,对下人道:“不必了,他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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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真的饿了,饭桌上,他用饭的模样着实不太斯文,顶着这么一张美人脸,狼吞虎咽。
段景忱坐在一旁,看着他不住皱眉。
并非嫌弃他没有规矩,只因方才在房中动情难忍,免不了碰到他唇角的旧伤,现在那一处绯红一片,唇面也不知是咬的还是撞的,渗出的血丝凝在上头,像点了绛唇。
眼见着他又夹了一块肉,囫囵着便要往嘴里送,段景忱握住他手腕,一把将他拦了下来。
他茫然抬头,“怎么了王爷?”
嫌他吃得太多了?堂堂宣王府不至这么小气吧。
段景忱无奈看着他,直接将他手中的碗筷接下,用筷子尖将碗里的肉夹碎,只夹起一小块,递到他嘴边。
这样的举动,段景忱没觉得如何,那一向厚颜无耻的人却愣住了神。
王爷亲手……喂他吗?
等他不动,段景忱催促道:“张嘴。”
他心中窃喜,脸上藏不住笑意,听话地张开了嘴,把那一小块肉含在了口中。
段景忱就这么端着碗筷,等他细嚼慢咽,把这口吃完,继续喂下一口。
他坐姿逐渐不端,手肘撑着桌案,掌心托着腮,一面嚼东西,一面含情脉脉地盯着人看。
段景忱被盯得不自在,沉下脸色,嗔他:“好好吃。”
“好好吃呢呀。”他狡辩,“王爷实在秀色可餐,我瞧两眼,食欲更好。”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什么肉麻的话张口就开,段景忱不理他,手上投喂的动作却没停。
他舔着嘴唇,骚话说起来没完没了,“怎么王爷喂什么都这么好吃啊?”
在这喂的好吃,方才在房中喂的也好吃。
“用饭,闭嘴。”
一顿饭,腻歪了半天还没吃完,忽然,外头下人急匆匆跑进来,慌张禀报:“王爷……太子,太子殿下来了。”
这话说完,原本愉悦的空气瞬间凝固,段景忱皱起了眉,搁下碗筷起身,“叫他去正堂等我,我这就到。”
“不必了!”门外传来嚣张的声音,那一身锦袍的男子未经允许,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庭院。
正是太子。
段景忱一咬牙根,腮骨发狠地动了动,叮嘱身旁的人:“你别出来。”
而后利落起身出去,回手直接关了房门。
太子被他拦在院中,一看架势便是来者不善。
“皇兄找我有事?”段景忱问。
太子不藏着掖着,开口便是兴师问罪,“景忱,没什么要与皇兄交代的么?”
“交代什么?”
段景忱这是明知故问,前几日死在牢中的袁侍郎,乃是太子的心腹重臣,袁侍郎一死,日后太子想要暗中干预户部的事,可就没那么顺手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太子压下怒火,陪段景忱兜圈子。
他踱着步,朝紧闭房门的屋子瞧,一笑,对段景忱道:“你自小陪着兰贵妃念经礼佛,不是向来清心寡欲的么?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人金屋藏娇了?”
段景忱微微侧目,身子挡着房门,警惕看着太子,“皇兄误会了。”
“误会了么?”太子道:“那这房中的是谁?需要你这么护着,怎么,怕皇兄看见了,从你这抢走?”
看到段景忱紧张的表情,太子又笑,拍了拍他肩膀,“放心,皇兄可不是这种人,抢别人的东西,实乃小人行径。”
最后几个字,他故意咬得很重,话里有话,段景忱怎么会听不出来。
太子殿下,日夜防备他,生怕他谋权篡位。
太子继续道:“金屋藏娇也没什么,七情六欲,人之常情,不过皇兄可要提醒你,别什么人都往身边引,美人无非一张皮,皮囊撕碎了,你知道下面是人是鬼?”
门板轻轻动了一下,段景忱回头看了一眼,不知房中的人是不是听见了。
段景忱不争辩,对太子道:“多谢皇兄提醒。”
太子语重心长,继续道:“长记性便好,袁侍郎死得冤枉,你是我弟弟,我自然不能拿你问罪,这件事因谁而起,你将他送过来,袁家上下家眷一百多口,皇兄得对他们有个交代。”
段景忱拳头背在身后,捏得骨节发白,一直以来他都知道,东宫的人暗中监视着宣王府,他平时亲近谁,太子都清楚,他今日既然来,便是知道谁在府中。
“怎么?”太子看着段景忱阴沉的脸,故意问他:“一个教坊司的伶人,你舍不得?”
是在试探。
试探一个伶人在宣王心里能有多重要的地位。
太子朝他要人,拿去给袁府做交代是其一目的,其二,是想手里扣着人质,日后用来要挟他。
算盘打得够响亮。
段景忱沉思片刻,也笑了,道:“有什么舍不得,臣弟只是觉得,袁侍郎乃朝廷重臣,这件事虽是由私事引起,他最终自尽,却是因为户部的公案,他死得冤,是为了保全身后的人,拿一个教坊司的伶人去顶罪,恐怕交代不过去。”
他语气稍顿,看着太子逐渐消失的笑意,继续道:“不过皇兄的考量是对的,袁侍郎畏罪自尽,是守着秘密不敢交代,他知道的,他身旁亲人或多或少也会知道一些,的确要好好安抚,否则,一旦他亲眷日后被人收买,说漏了嘴,恐怕引出大麻烦来啊。”
袁侍郎用性命替谁背锅?不是他这太子皇兄,还有谁。
听完这话,太子全然变了脸色。
自小到大,段景忱一副与世无争的做派,他早便猜测他是装的,果然,他面上与任何人都井水不犯河水,私下却有动作,听他这话的意思,自己利用袁侍郎在户部做过什么,他皆已暗中掌握。
不敢试探太深,太子以退为进:“那你给皇兄出个主意,袁府那头,应当如何安抚?”
段景忱盯着太子那双眼睛,看到他故作冷静之下,是藏不住的杀意。
可怜袁府亲眷,活不成了。
“臣弟愚钝,不懂安抚人心。”
太子阴森森道:“想来,再怎样安抚,骨肉至亲想要的,唯有团聚,你说呢?”
“皇兄英明。”
“景忱啊。”
段景忱谦卑姿态躬下身。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极大的力气,带着恨意,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一句话没再说,转身走了。
段景忱看着他背影,声如洪钟:“恭送皇兄。”
他走后,段景忱转身回房,屋子里那人还坐在刚才的位置上,眨巴着眼睛望着他进门。
段景忱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坐回他旁边,慢悠悠端起碗筷,把还没吃完的菜继续喂给他。
而他像只兔子受了惊吓,睁圆了眼睛看人,也不张嘴。
“不吃了?”段景忱问。
他抽搭抽搭鼻子,答非所问:“王爷会将我送出去赔罪吗?”
怯生生的模样,若是长了尾巴,现在非是炸起来了。
段景忱冷笑,“你还知道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