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林深不见鹿——见鬼【完结番外】>第30章 笼中的少女(十二)

  刚遭了前面的生死一劫,林深面上不显,但也免不了一阵肉跳心惊,浑身绵软脱力,无奈,只能朝着宋凌云刚刚靠着的那棵大树的方向挪动身子,靠了上去,算是好些。

  靠上去,就觉得一阵困意浮了上来……

  “别睡。”耳边传来脚步碾过草石枯枝的响动,在有些晃眼的噼啪星子中,一道黑影遮了上来。

  “困……”林深半睁着眼,看得出他的挣扎和不愿妥协,只能说,饿极累极之下,他好像快撑不住了。

  困意上涌间,一方硬物抵上了唇边,宋凌云淡冷的声音从边上传来:“吃点东西。”

  林深叹了口气,张嘴,咬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要是死了,这次的工资,清零。”

  脑壳嗡地一震——

  林深听皱了眉,撑开眼皮扫了宋凌云一眼,气儿活了一般,把嘴边衔着的那一小块压缩饼干慢慢含进嘴里,咬碎吞下。

  末了,林深摆头看他,宋凌云坐在火堆旁添着汤米烤干的枯叶木柴,见林深吃完,开了瓶水,递给他,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起身上前,把瓶口凑近他嘴边,给他灌了一些水下去。

  拧上瓶盖,把水放在他手边,坐到火堆旁,继续控制火候。

  林深咽下水,饱腹感加持之下,算是回了半条命,看着宋凌云的眼神漠然,哑声开口。

  “老宋……你是魔鬼吗?”竟然拿工资要挟。

  汤米闻言一抖,湿柴脱手,滑进火堆,顿时溅出一片火星,噼啪作响。

  惊愕之下,见宋凌云没有反应,汤米心下才松了一口气,默默把湿柴挑出来,换了一根干的进去。

  等林深回过精神,宋凌云又掰了几块下来让他吃了,剩下的,他和汤米一人一半分了。

  汤米吃完,觉得奇怪,忍不住问林深:“你怎么饿成这样?”

  而当他得知林深从早上到刚刚总共就喝了一碗粥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你牛逼啊!”什么都没吃还敢跟着干上来,弄不好,真的会没命的!

  林深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汤米见他累了,就默默低头,继续烤边上的湿柴。

  ……说到底,如果不是自己没有阻止吴丽,也不会把林深害成这样……

  ……他没资格去责怪任何人。

  雨势渐小,终于在天边泛白之际,悄然化作细雨蒙蒙,如烟如雾。

  宋凌云把他身上的大衣烤了个半干,换到了林深身上。

  林深说不用。

  宋凌云冷他一眼,毫不客气,逼着他:“待会还有的忙,趁还有时间,赶紧休息。”

  林深抿了抿嘴,把外套脱了下来。

  “你不冷吗?”

  宋凌云:“不冷,习惯了。”

  林深:“……”好吧。

  不再拒绝,林深套上大衣,裹了裹紧。

  衣服大了一号,虽然不大合身,却比刚刚要暖和多了……

  林深闭上眼,本打算小憩一下,却不想一下就入眠了。

  这一觉睡得半梦半醒、浑浑噩噩……

  睡梦中,仿佛听见了八音盒转动的钢琴曲,如那泉水叮咚,轻巧悠扬,敲击着心弦,恬静而动听。

  这本该是美好的……

  但美好在这里,却只能是一层朦胧的表象。

  身体开始变轻,逐渐上升、失重、倒立过来,飘在山谷的上空,看着下方晃动的景色,和着浅雾茫茫,在适应了身体漂浮的晕眩感后,隐约可见那山谷崖边,有道道竖直的石栏。

  因为看不大清,林深闭上眼,放空所有,试图让这具还不大好控制的身体往那看不清的前方飞去。

  片刻,像是意念起效了,整个人在天上翻了几番,眼花缭乱了一阵后,总算是到达了彼岸。

  ——一个石铸的牢笼。

  确切来说,是一个足能装得进几个成年人还绰绰有余的……鸟笼。

  和花鸟市场最普通的圆底鸟笼一样的形状,竖直的石栏之间,宽度伸不过半只手臂,在上下大约二分之一的地方,横过一条同样是石铸的横栏用以加固,笼顶上,一道石钩粗矿,深深嵌进山壁,吊着石笼,悬在崖边。

  石笼里,蒙着雨过的初雾,仿若遮颜的薄纱,看不清其中的光景。

  还得……再靠近一些。

  视线陡然一个翻转——

  再睁眼,却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其中了。

  雾色胧胧,什么都看不清,但这种紧随而至的挤压感却叫林深原本还算淡定的一颗心仿佛被兜头按下深潭,直降冰点。

  八音盒盈盈的乐声叮咚奏起,薄雾骤散,舞者踮起脚尖,立于笼中圆台,单臂高扬,身姿转动,唯美而轻柔。

  只是曼妙的身姿下,那变形的脚尖却随着不停的转动不断溢出丝丝的血色,渗入石缝,于朝暮之中,风吹日晒,开出了崖边一片漫漫血花,簇簇殷红。

  林深瞳孔微收,目光从舞者的足尖上移,想要看清舞者的脸。

  但事与愿违,在那360度徐徐的旋转之下,每转一圈,经过的每一张面孔,竟都迥然不一。

  林深想不通,不管是遇难的吴丽也好,这些女孩也罢,到底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又因何而舞,舞给谁看……?

  但不待他多想,身下圆台的响动就将他的思绪一下抽了回来——

  脚下的圆台,正在开裂!

  而悲催的是,林深发现,自己飞不起来了。

  “……”

  而就在这认命等死的片刻光影里,无数凄惨的哭嚎从身后涌来,那些哭声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不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林深微怔,回头看去。

  而脚下的圆台也在同时骤然迸裂,将他送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渊!

  ……

  林深是被宋凌云叫醒的。

  很快就清醒了,不等他拿出手机,宋凌云就报了时间:“现在七点半。”

  林深:“……?”居然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如果不是时间框着,林深几乎有种已经睡了一个世纪的错觉。

  他起身,把身上的大衣还给了宋凌云,换回了自己的外套。

  外套也已经烤干了,穿在身上,拉链一拉,暖烘烘的。

  林深看了一眼两个小时前被他定义成魔鬼的人。

  “……”

  说是这么说,但转眼又穿上了“魔鬼”烘干的外套,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魔鬼。

  至少,在汤米眼里,是这样的。

  ……这两个人,魔鬼程度,丝毫不相上下。

  也是绝了。

  “差不多了,走吧。”宋凌云道。

  “老宋。”林深在他身后,想了想,说道,“要小心。”

  宋凌云回头看他,汤米也是一头的雾水。

  “我不确定是不是,但我猜测,我昨晚看到的东西应该是个石笼子,看着没多远,可事实上离我们应该也没那么近,而且……”林深低下头,片刻,又抬起来,“总之,要小心。”

  他本想说,那石笼中困着的女孩,少说也有数十来个,作为林深至今所遇,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可不管怎么说,梦终归只是个梦,把梦境当真,说出来,或许才是可笑。

  宋凌云检查了一下火堆,确认温度已却,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后,淡道一声:“知道了。”

  四人再度出发。

  事情果然像林深所说,中间的路程并不短,应该说,是很长,就这么沿着崖边少说走了几公里的山路,也是够呛。

  长途跋涉下,中间又休息了两三回。

  一直到快中午,汤米实在撑不住了,又饿又累,头晕眼花间,刚想抬头说要不再休息一下吧,就忽然发现远眺的视线里多出了一个不大一样的东西。

  ——看着像是……一个石笼子?

  笼顶有个石钩,就这么嵌在山崖边上,笼上布着大片青苔,一看就是个有些年头的东西,在这片人迹罕至之地,日晒雨淋,八风不动。

  宋凌云和林深也看见了。

  苦味熬到头的感觉叫汤米豁然开朗的同时,目光也忍不住朝林深看了一眼。

  这么远,他到底是……怎么看见的?

  宋凌云看向林深:“怎么样?”

  “嗯。”林深抿了抿唇,眉头轻拧,“就是那个。”

  疑问虽有,但并不急于一时,宋凌云道:“走吧,差一点了,坚持一下。”

  汤米紧了紧拳头,另一只手揪着村民的力道也重了不少,别过的眼神也跟着一凶,明显地透着“老子还没趴,你别想作什么幺蛾子,跟紧点!”的威胁。

  目之所及,眼看着刚刚还在远处的石笼正一点一点的随着他们的脚步在视野当中慢慢拉近——

  林深望着,有些出神。

  竟然,一模一样……

  所以,所谓的‘物’,就是这个笼子吗……?

  总感觉,还是哪里差了点,就像是众多拼图中的其中一幅,就差那么几块碎片,只要拼起来,兴许就能窥见其它拼图的全貌了。

  心跳在加快,崖边,林深皱着眉头,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站错了位置。

  ……他该待的地方,应该是再往前一点的,石笼之中。

  “老宋。”林深后退一步,十分警觉,“那笼子有问题。”

  宋凌云看着后撤半步的林深,皱了皱眉。

  “它想拉我进去。”

  宋凌云脸色微沉:“往后站点。”

  “嗯。”

  就在这时,雨过天晴之际,太阳出来了。

  山里天气多变,这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山崖边,那一簇簇殷红的小花,随着太阳的出现,绽开花苞,开出漫漫殷红,仿若血染。

  一旁,汤米蹲下身,面露惊讶,忍不住地伸出手,感叹:“这也……太神奇了……!”

  林深微愣,摆头看去。

  只见汤米的手离那鲜红的嫩瓣只剩毫厘之距,当即脱口喊道:“别碰!!”

  即便反应已经极快,但还是晚了。

  指腹触到花瓣的一霎那,无数鲜红的藤条从花簇间猛然窜起,朝他们席卷而来。

  宋凌云伸手一别,把林深向后拉开,几步上去,动作凌厉,抬手将袭来的藤条一把拦下,握进手中抓紧,稳住下盘,屈膝下蹲,手上藤条扯紧,手起手落,将那一握藤条,整把劈断!

  林深上前,把惊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的汤米往后拖去。

  他以为,那些花,只有他才能看见,却没想到,那些笼中之灵竟然是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给这些藤蔓引来猎物!

  ——这里的‘物’,不止一种!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能获得的猎物就只有飞禽走兽,现在好不容易引来了人,面对送到嘴边的大餐,这些藤蔓一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很快察觉到上钩的猎物正在脱逃,当即从荡起的一把当中分出两拨,一左一右地绕开它所认为的棘手的男人,瞄准了一般直直朝瘫坐在地上的猎物飞袭而去——!

  又斩下一把藤蔓,鲜红若血的汁液飞溅而出,见势不妙,宋凌云压身避过下一波攻击,抬手向后,藤蔓扑了个空,险险擦过腰际,划破了大衣衣摆,直冲而上。

  “砰、砰!”

  余光望见火光两闪,左侧藤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当即歪倒软趴,没了威胁,但就在槍口刚刚瞄向右侧之际,又是一波血藤从花丛刺出,从背后瞄准了宋凌云的心脏!

  “老宋,后面!”

  显然是不想让宋凌云继续妨碍它猎食,所以说什么也要拖住他!

  千钧一发间,宋凌云槍口一收,侧身避闪,速度奇快,林深看出了他是想要趁避开的这一瞬之机,狙掉右侧这拨贼心不死的血藤!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和宋凌云的预判产生偏差的是,就在他避身的下一刻,落地之时,手臂的动作突然受制,而顺着藤蔓飞来的方向——竟是那石笼边上,还生着一簇殷红之花!

  和茂盛之处有所不同的是,这株血藤还是嫩的,故而一用力,就扯断了。

  只是血藤的目的本就不是完全控制住他,也就是说,只要这一下,它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再瞄准,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只听“啪”地一声软响,右侧的藤蔓几下抽搐,软软地趴了下去。

  表情闪过一丝惊异,宋凌云眉峰微扬,槍口一转,对着刚刚偷袭他的一拨藤蔓就是两下,最后一拨血藤也软倒下去,再起不能,一时间,整片山中,重新恢复了寂静。

  林深站起身,眼神里,是没有温度的淡漠,甩手将手里那把汁液横流的血藤扔开,半垂着眼,面无表情。

  宋凌云收了槍,上前走近。

  “此地不宜久留,先撤开一段,稍作休息。”就像只赢了半场比赛,他们几个体力虽然尚可,但也不是随便就能耗在这种地方的,宋凌云当即下令撤开,先保证安全再商议下一步计划。

  不远处,见情势危急,跟他们一道的村民在藤蔓一跃而起同时,早就连滚带爬地躲到了树后,不敢逃,更不敢上前,只能躲在一旁,看着血藤如群魔乱舞,张牙舞爪,面露惊恐,嘴里停不下地低喃着:“报应、这是报应、报应啊——!!!”

  染了一手鲜红的汁液,林深抬手,低头凑近,试探性地嗅了一嗅。

  ……好臭。

  忍不住皱了眉头,林深看向宋凌云:“老宋,这些藤好可怕。”

  宋凌云:“……”

  藤要是会骂人,恐怕第一个喷的就是你。

  一行人撤到靠后的大树边上,稍做休息。

  也顾不上离不离奇了,相似度这么高的情况下,保险起见,林深决定还是把几个小时前梦到的东西和宋凌云说了。

  宋凌云听完,低下眸,表情若有所思。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他问道。

  林深摇头:“没有。”

  “能肯定吗?”

  “嗯。”

  “……”

  出乎林深意料的是,宋凌云并未对此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和决断,反而道:“弄不清楚,就先放着吧。”

  林深:“……”?

  抱疑归抱疑,但转念想想,既然弄不清楚,除了放着,好像也没什么其它更好的办法了。

  “对了。”林深说道,“那个梦还有后续,虽然和前面那个石笼子好像没什么关系……”

  “说说吧。”宋凌云淡道。

  林深嗯了一声,道:“笼子裂开后,我就从中间掉下去了,但总是跌不到底。”

  “但在掉下去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走马灯一样的东西,我还以为我死了。”

  林深说这话时,眼神话语都是近乎漠然的平淡,在汤米听来,暗地里的震惊已经不是一两回了。

  他很困惑,一个普通人,在遇到这种怪事,经过那种非常规的打斗,又经历了过往从没经历过的生死瞬间后,为什么提起来时,还能是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他在说的,完全不是自己的事?

  ……这个人,都不会怕的吗?

  ……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或者应该说,这种……不正常的、怪物?

  林深把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们听。

  梦境里,就在那处山崖间,他看见的那一幕幕时代糟粕所留下的……罪恶的走马灯。

  波澜晃动的画面中,一道道惊雷划过,揭开的,是这个村庄世世代代,所经所历的动荡和歪曲、不公和恶意……

  只能说,抛开其他不论,每个地方、每个行业,总是会有那么一两个人渣。

  尤其是在这偏远的几乎可以说是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天灾人祸的力量在人那一张嘴、两片肉的撺唆下,总能成为他们满足一己私欲的最有利的工具。

  看画面,大概是明末清初的时期,这个村庄意外的还维持着母系社会女主外男主内的结构,不同的是,出阁前,女子举止仍需端庄秀致,窈窕有礼,出阁后,方才能放开手脚,耕田劳作,而男子婚后,则普遍待在家里操持,大多主内。

  如果照这么继续发展下去,一般来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但变故就在不日降临了,也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从一个外乡人进村的那一刻起,就像是蝴蝶张开了翅膀,振出了一浪浪跨越时代的飓风……

  作为一个自称能够和天佛交流的人,初来乍到的外乡男人很快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站稳了脚跟,借着天佛的旗帜,在这里成为了一村人毕恭毕敬的,特殊的王。

  男人十分享受这种被人敬畏和爱戴的感觉,而这种被捧得高高在上,宛入云端的惬意感让他一时动下了本不该动的邪念。

  某日,男人照例,装模作样地站上了神台,高举双手,仿佛正在聆听并接受天佛的声音和授意,在那莫须有的佛光的沐浴下,男人缓缓起身,端重了神态,宣道——

  “蒙天庇佑,承天佛圣意,正告,吾村,将于明年今日,覆灭于此,湮于水火,不得长生——!”

  村民惶恐,听完更是无措,不要命的跪拜一浪接一浪,只为求请天佛改命,放他一村,世代安宁。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男人作势,日日登上神台,与天佛请一村民愿,求请放过。

  结果自然是允准的,因为在男人看来,他就是这一整个村子的金身大佛,只要说左,定然无人敢右!

  ——没人敢拿全村人的性命来赌一个结果。

  于是,一场献祭开始了。

  最开始,是正值芳龄、还未嫁娶的闺阁姑娘,美名其曰,此乃天命,洞悉其身,赐其雨露,以女子主外之躯,扛起整个村庄,来年之运。

  就这么过了半年,事实上,倘若男人及时收手,事态也不会演变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恶意一旦开始,在无人敢反的情况下,想要收住,根本不可能,而且对于始作俑者来说,也只会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他是天佛的传话者,即是此地的无知之人应该供奉的至尊!

  于是魔爪逐渐伸向了村中顶起半边天的有夫之妇,甚至幼龄孩童……

  试问,但凡人者,孰人甘愿顶此大辱,将妻女送入那旋未知的深涡?

  ——然而照旧,每个人肩上都顶着责任和担当,没有人敢拿全村性命,只为了自己一家幸免。

  夜晚,男人为妻女披上薄被,送入神祇;天明,在门外候了一夜的男人再将妻女接上板车,一言不发地把人驮回去,然后太阳升起,日子照过。

  变故出在某一个完事后的深夜。

  因为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折磨,让久久无法入睡的女人听到了枕边男人的一句梦呓。

  男人嘴角淌着口水,一个吸溜,嘟囔道:“佛……天佛……狗屁……你们这……个群蠢人……嘿嘿……嘿嘿嘿……软乎……香妮子……”

  女人攥紧了蔽体的薄被,震惊的泪水从眼眶里颗颗涌出,难以遏制,强捺着起伏的胸膛,决定趁热打铁,做了一番试探。

  结果就这么勾出了男人更多的自白!!!

  当女人光着身子夺门而出时,门外的男人和看守都惊了一跳,但听完了女人的一席话后,不少人都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最后,商议之下,决定献祭照常进行,但进去的人在事毕之后不许入睡,抓紧时机,开门放人,由村长和长老轮流值守,以证公平。

  男人几乎夜夜都会说那么几句梦话,故而没用多久,男人就在睡梦中被抓到了现形。

  迫于压力和拷问,很快,男人就招了个一干二净,痛哭流涕,乞求全村的宽恕。

  因果是公平的。

  男人作为一个外乡人,本就是逃难误入,饱腹之余却仍不知足,在他人地界做出这种违反伦常之事,其罪难恕,其心可诛,最后处以私刑,浸了猪笼,尸首顺水而流,环山而行,困在竹笼之中,任鱼鸟啄食,任日晒风吹。

  男人畏惧死亡,临死之时,满含悔恨,死不瞑目。

  他不是在悔恨自己当初为何要做下这种对不起人的错事,他悔恨的是,自己就不该在势力全盛之时得意忘形,以至于在睡梦之中漏了口风!!

  他的执念在于,他本可以不死。

  他遗憾,自己的手段应该还能再改进一些,改进到让那些人就算发现了不对,也不得不配合着他的手段,把被他们视为禁忌的不可为之事进行下去!

  可是他现在死了……

  但没关系。

  好在,他身死之地,是这条可爱可亲……也可恨至极的环山之河!

  顺着这条河的流向,他可以把更多“善良”之人带到那个村子,他要让那里夺走他性命的每个人付出代价,他要把那里变成人人自危的蛮夷之地,让顺从成为真理,叫反抗付出代价!

  ……他成功了。

  男人的恶意蛰伏在岁月的长河之中,物色着每一个喝下这条河中之水的人,盘算着,想要借他人之躯,来实践自己全新的计划。

  第一批的受害人出现在十年之后,也就是那七个半大的小姑娘,七人是亲姐妹,性格各不相同,而每次站在排头说话出头的,正是最大的姐姐。

  村里人不知读书为何物,只知种田犁地,自给自足。

  而在一个这样偏僻的地方,新鲜的事物往往更能勾起他人内心深处的憧憬和向往——

  那是一个远道而来,因缘巧合之下入住此地,在了解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境况之后,口口声声说为了村子能够更好的发展而自费搭盖了一间私塾的男先生。

  因为学费便宜得几乎像是白捡来的一般,半大的孩子们很快就被大人们送进了私塾,说是教书,事实上,更像是直接托管了。

  先生脾气很好,在村民们的眼里看来,这就是个近乎完美的人,要不是年纪偏大,村里好几家的姑娘甚至都想着找媒婆上门说媒,干脆将人留下算了。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先生所做之事,相比表面之风,其中差距,会是怎样的令人发指,不可饶恕。

  最初遭难的是七姐妹里的小五,女孩子性格迥异,要下手,先生自然知道该挑什么样的。

  就这么挨个轮番,最后,被最大的姐姐发现了。

  姐姐性格泼辣果决,平日开朗嘴甜,很招村里人的喜欢,且平日里跟谁都处得来,而站在先生的角度,是绝不会让这样的一个敢讲敢说的姑娘出现在他的计划里的。

  但不巧的是,他还是被发现了。

  第二天,姐妹七人就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失踪了。

  可憎的是,除了最大的姐姐,其他的妹妹们直到被埋进土里的前一刻都还在认为,老师是在和她们玩游戏。

  一个名为捉迷藏的游戏……

  要是玩得好,就会给她们夸赞和糖果,告诉她们,乖巧的孩子最讨人喜欢,最讨先生的喜欢;而要是不肯配合,那就是活该被先生讨厌的坏孩子,因为不乖,所以毫无价值……

  姐姐被藏在一旁的灌木丛中,大雨滂沱,拍打着全身,在温度渐渐流失的同时,就这么看着最后一锹黄土盖过了妹妹们的头顶。

  至此,恨意的锁链开始拉动,当晚,姐妹七人,化身成魂,缠上了冒雨返村的先生,拖着他的双脚,将他拉下深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男人通过入体的河水感知着这一切,他觉得,这一场较量并没有改变什么,甚至连胜负也没能分出,十分窝囊。

  故而,在改朝换代的百年过后,恶意又再度卷土重来。

  这回枉死的人,更多。

  因为百年前盖了那个私塾的先生,村里人的观念也产生了一些积极向上的变化,但大多时候,人们在本质上,或许并不相信自己的未来会有多美好。

  所以,不过三言两语的煽动,所有正面的想法几乎在朝夕之间被颠覆得彻彻底底,不留余地。

  这回,是一个过路的道士。

  不论经过多久,迷信所带来的信仰和力量,总是无穷的。

  甚至在某些时候,这些道士张口就来的天道阴阳、孰死孰生,比起那指点江山,君要臣死还要来得更加不容置疑,且在江湖戏法的加持之下,也叫人更加信服于他。

  道士并非真的道士,不过是跑江湖混饭吃的,为了生计,把自己打扮得也算有模有样,叫外行根本难以辨认。

  人有七情六欲,爱憎嗔痴,此人身在俗世,原是名门,也已成婚,父母执着于抱上孙子,但一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失望之下,家道也逐渐开始中落了。

  他本是个好人,待人和善,亲切,也乐于助人。

  但家道中落后,他就变了。

  不知着了什么歪道,叫他开始执念阴阳,责怪妻子,因为生不出儿子,阴气太重,才害得他们家族没落,生意被抢,负债累累,连带着风评也一落千丈,骂名不断。

  一气之下,妻子带着孩子离了家,他也没什么所谓,只心心念念,奔着修道而去,但因礼佛盛行,萨满当道,行道之途,让他屡屡碰壁,最后,为了糊口,只好跟着江湖人学了两把戏法技艺,走投无路时用来傍身,糊口饭吃。

  处于社会底端的遭遇和在村里受人敬畏的优待在假道士的心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发誓,他就是死,也绝对不要再出去了!

  为此,他必须在这个地方,成为一个绝对的、独一无二的神!

  和百年前相差无几,村里大多仍是女主外,男主内,而对于生不出男孩的假道人来说,这无异于是一种变相的嘲讽和抨击!

  ……凭什么?

  ……凭什么这里的女人地位这么高?

  ……凭什么我勤勤恳恳、诚心诚意求神拜佛也生不出个带把儿的,在这里,他们所做的居然都是那些本该女人做的事情?!

  ——怎么可以?!

  ——这不对,也是不允许的!!

  ——所以,得由他来纠正才行!!!

  由此,以阴阳之气为基准诞生出的一整套毫无根据的论调,竟然在短到难以置信的时间里就这么把一村之长给说服了。

  村长答应,会协助他。

  由此开始往后的十年间,凡是诞下女婴的人家,都是有罪,都要无条件侍奉诞下男婴的人家,当牛做马,成为他们的附属和劳力。

  也正是由此开始,这个村落的男人发现了原来自己的地位,还能更高。

  在这种仿照奴隶制度的条件约束下,衍生而来的,是对弱势一方无底线的剥削和虐待,是毫无人权可言的羞辱和鞭笞。

  大多女子只恨自己生不逢时,空有一身技艺却只因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而不得不沦为他人附属,遭人冷眼的嘲笑和漠视。

  因为架不住这样惨无人道的制度,甚至有母亲在刚刚诞下孩子后,发现是女儿,就当场带着孩子自尽了。

  有一就有二,携女自尽的年轻母亲不在少数,这种惨况带来的后果,是未来十年,一整个村子,有三分之二的,都是男人。

  不少男人打着光棍,在几十年后的未来孤独终老,无人料理,而与此同时,因为下一代的人口骤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便是劳动力的直线下降。

  自尽的女人和孩子们怀着憎恶,更有甚者,到人老珠黄时也无法释怀,或是悬梁,亦或投河,只为瓦解心中怨憎。

  她们诅咒、她们怨恨,因为那个信口雌黄、罪孽深重的假道士,因为一村之长的推波助澜,才让她们遭此横祸,不得好死!

  男人带着恶意,腐于水中,用他自己的方式,给那山中老村带去灾厄,只为填补他内心深处心有不甘的报复。

  而这一场,很显然,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