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随意望去皆琳琅满目, 清川仙君靠着椅背晃酒杯,视线于上头两兔崽子身上一扫而过,却被其中更狡猾些的那个毫无迟疑地抓了个正着。
于是,一阵熟悉的顽劣的风在大殿中盘旋, 飘飘悠悠地落到姜白玉手心之中, 幽蓝色灵光微闪, 猛地蹦出一只极小的透明的狐狸, 踩着她的指尖, 又跃到旁边姜雪青肩膀上蹭蹭,大尾巴拂过小宝的脑袋,拍了拍姚天姝的脖子, 最终轻巧地停在妘棠身前的案面上。
剑修弯了唇,虚虚摸着它的脑袋, 试图把自己从蛇君那里讨来的糖果喂给它。
小狐狸一点也不客气, 叼起糖,转头又化作一阵风飞走了。
抬头瞧去, 身着华冠丽服、坐得端庄的姑娘嘴里赫然在嚼着些什么。
被坏狐狸骗了糖果的剑修嘴角下压,深觉左边猖狂大笑的法修聒噪。
姜白玉看着她们闹, 轻轻嗤了声,只道她们幼稚, 不愿与这些小崽子同乐, 独自清净。
可惜山不就人、人来就山, 一只素白的提着佛珠的手兀地闯进她眸中, 清川饮尽杯中酒水,顺着这只手瞥去, 可不就是是被某只兔崽子刻意安排在她座旁的拂云。
方才强忍着没转头,此时刚对上那双娴静恬淡的眼睛, 无数令姜白玉恨不得当场掀桌把姜阿宝挂到疏月天上去的记忆便纷至沓来,叫她眉心骤然发痛。
佛女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金纹白袍,杯中是清水,这会儿主动开口:“清川,恭喜。”
“恭喜什么?”
姜白玉没好气地呛她,皱着眉给自己重新倒酒与拂云碰杯。
“徒儿结契,自然是好事。”
佛女心性极好,也习惯了她这样,并不恼。
简直哪壶不提开哪壶,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狐狸怎么就成了人家的道侣?
姜白玉心里窝火,一口闷干净酒,不搭这个话。
“熹儿,你真是个天才。”
姜鹿云默默关注下边的情况,突然侧过头慈爱地拍了拍姜熹的手背,叹息着开口赞道。
你师祖应当不会放过你了。
蛇女被扶风明里暗里递过去的酒灌得半醉不醉,目光略显呆怔,直直盯着自己盘子里被削成小狐狸状的萝卜,鼻尖动了动,正在思量要不要把小狐狸吃掉。
猛地被唤,大妖一惊,得到指令般瞬间转过头瞧阿宝,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好似在夸自己,便矜持地点了下头。
偷喝了酒水的小蛇软趴趴地仰躺在案面上吐信子,豆豆眼里像藏着两个万花筒晕乎乎地转悠,只听见了师尊表扬自己聪明,尾巴尖不停地往上翘,被扶风怜爱地揉了揉覆着白色鳞片的肚子。
姜鹿云见这两条蛇的模样,心口泛软,又为姜熹倒了杯酒温柔抵在她唇边。
大蛇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想要拒绝:“阿宝,喝不下了,快醉了。”
能听得出来,都隐约有了大舌头。
扶风握住她的手,耐心劝道:“可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合该多饮两杯。”
姜熹蹙起眉,有些迷糊纠结地瞧着嘴巴前的酒水,如临大敌。
成熟靠谱的师尊不动声色地与她贴近了些,低声请求道:“这是为师与熹儿第一次办结契宴,且当师尊求求你,多饮两杯,好不好?”
“求求熹儿。”
被握住的手从指头开始往上泛烫,蛇女不再推却,肃容就着阿宝的手一连豪饮三杯。
如果这世上有谁能抵抗姜鹿云,首先得先把姜熹踢出名单。
大宴到了最后,侍仆和守卫陆续送走来客,姜鹿云为了维护蛇女的体面,没当着众人的面抱她,只扶着蛇女、肩上挂着小蛇,身形如云烟消散于原地,顷刻间回了后殿。
所谓的魂交,就是彻底将神魂向对方敞开托付、与对方神魂交融,这无疑是最高的信任,但与此同时平生经历都会被一览无遗。
小蛇已回了本体,大蛇伏在桌边昏昏欲睡,倒还记得过会儿的正事,强撑着给自己服用了醒酒的药。
姜鹿云先褪去自己这一身盛装,随后为蛇女取下繁杂的发饰衣裳,这才弯下腰将蛇女抱去后边的浴池,准备在魂交前享用一顿美餐。
“……师尊……欺负人……”
姜熹头晕得厉害,此时总算反应过来扶风的险恶用意,连阿宝也不叫了,直喊着谴责师尊。
可惜她醒悟得太晚,早没了反抗之力,只得仍由师尊折腾。
幽蓝的灵力与近乎墨色的灵光霎时如流动的水纹翻涌弥漫于整间房屋,门口重重阵法盘旋升腾、阻挡一切来扰者。
神魂中遮挡记忆的迷雾逐渐散开。
姜鹿云刚出生不久就被清川仙君从南域抱回了疏月天,那时候她还太小,她不懂自己的父母为什么会丢弃自己,也不懂什么叫饥荒、旱灾、战争与死亡,她不会明白凡人的生命在天地洪波间究竟有多么渺小且脆弱。
阿宝远比南域中如自己一般的千千万万个幼儿幸运,她于记忆尚且模糊之际被抛在郊野,却避过了野狼与鬣狗,尚未受多大的罪,便由偶然路过的姜白玉捡回家,家里还有一个会给她费尽心思准备幼儿食物与衣裳的阿姐。
蛇女的身形薄近于无,她的神识已进入姜鹿云的神魂,此刻满心柔情地凝视着幼时的阿宝在师姐看护下蹒跚学习走路。
姜鹿云生下来眉心就有一粒红痣,长到两岁时被师姐和师尊抱着在师门长辈面前转悠,不知被摸了多少次脸颊,也不知被女修们含香的吻亲了多少回。但她倒也不哭不闹,被亲一次就笑一下,琥珀色的眼睛又圆又大,机灵得不得了,连妘瑾都抱过她。
可惜,越长越大,顽皮捣蛋的本性就冒了出来。
姜白玉天天追着她揍真不是没有原因。
“你再给我说一遍烟斗是怎么碎成渣的?!”
清川仙君拎起阿宝的后衣领,眼睛里燃着熊熊怒火。
阿宝脚不沾地,像条鱼在半空中挣扎扑腾几下,梗着脖子,大声喊:“它自焚了!”
“它自焚……它自焚……小兔崽子!还敢撒谎!”
姜白玉险些给她气笑了,二话不说把这小兔崽当成咸鱼在手上翻了个面,一抬手就往她屁股上啪啪留下四五个大巴掌印。
阿宝嚎得二里地都听得见,姜雪青在旁边看得心疼,劝了好一会儿才把阿宝从师尊的毒手下救出来。
“讨厌师尊讨厌师尊讨厌师尊!”
当天夜里师姐上完药后阿宝撅着屁股蛋躲在被子里,抽抽噎噎地哭出了鼻涕泡,想破脑袋也没想通师尊怎么看出来烟斗是她弄坏的,明明话本上说了这种器物也会自焚自爆,师尊为什么就不信她?
而且师尊打得一点儿都不收手,阿宝决定再也不对师尊笑了!
次日,不会笑的阿宝用力板着脸,背着手慢吞吞出来溜达,才走了没几步就闻见一股子香喷喷的烤肉味儿。
她脚下骤顿,凑过去偷偷一看,竟是师尊和师姐背着她在院子里烤肉吃。
阿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而立刻垮下嘴角,扭头就往反方向走。
当某只生闷气的小狐狸在周围不经意般路过第五次后,姜雪青实在忍不住垂下头勾起了唇,姜白玉悠悠举起手里的烤鱼,对着小狐狸一摇:“要不要吃?”
小狐狸拧着眉头,很有骨气地冷哼一声,嘴巴撅得能挂两斤腊肉,转身就要离开。
“慢些吃。”
师姐为她整理脖子前面挂着的围布,有些心疼地揉了揉阿宝绵软翘起的碎发:“屁股还疼不疼?”
阿宝埋着头啃,谁都不理。
她要当个冷酷无情的小孩。
“下次不许撒谎,这是不好的习惯,知道吗?”
师姐给她喂水喝,知道她这会儿在闹别扭,更知道阿宝其实是个好孩子、能听得进去教诲。
阿宝吃完东西,木棍一扔,擦擦嘴,扑进师姐怀里,就是不看打她的坏师尊。
坏师尊才不惯着她,伸出手指戳了下阿宝撅在外头的屁股,获得了小狐狸凄厉的一声嗷。
看来屁股确实还疼。
姜雪青出自东域世家,她是木系天灵根,在刀道与符道上的天赋极高,本该如寻常的少年天骄被家族倾尽资源培养、作为下一代的领头人。
然而天不尽人意,一切毁在她五岁正式引灵入体、突发病症之时。
散灵之体,顾名思义,她的丹田打出生时便有残缺,纵然花费常人数倍精力与时间吸收灵力,能留住顺入筋脉的,也不过普通修士的十分之一。且这种病症并不只存在于修炼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体内的精血和灵力会开始慢慢枯竭,南域里那些接触不到修炼的凡人只能煎熬至死。
理所当然的,姜雪青成了弃子,若非姜白玉将她收为徒儿、全力吊着她的命,恐怕她甚至活不过二十便要在那间偏僻院落里呕干最后一口血、无声无息地倒下。
但即便是清川仙君也无法根治她的病症,只能寻着各种天地灵宝助她修行、延缓她的痛苦,未踏入金丹之前,姜雪青时常会因吸纳灵力的速度赶不上精血枯竭而发病,最严重的一次在阿宝六岁那年。
外边下着大雨,师尊面上神情不复往日,素来挑剔讲究的清川仙君此时发髻颇为凌乱,匆匆冒着雨带回了一个穿着素净长袍、捻着佛珠的女修。
阿宝这几日都很乖很安静,她才引灵入体不久,体内的灵力非常稀薄,只能每天跑来跑去地给师姐端茶倒水、煎药读话本,姜雪青朝她看去时,她就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扒到师姐床边小心翼翼地亲亲师姐苍白的脸颊。
姜白玉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姜雪青正陷入昏睡,阿宝抓着自己才做好想逗师姐开心的小玩偶垂着脑袋坐在床边,她很害怕,眼睛里的泪珠不停地打转,却始终强忍着没落下去。
虚空中,蛇女静静地陪在她的身边。
“师尊!”
直到瞧见师尊回来,藏了很久的水花这才止也止不住地放肆涌出,阿宝哭着叫了声,腾的一下站起身,恐慌地指了指怎么都喊不醒的师姐。
“师尊回来了,你师姐会没事儿的。”
姜白玉眉宇间布满疲倦与憔悴,半跪着抱了下阿宝后又很快松开,让出位置给请来的佛女看。
接下来就是大人的事儿了。
阿宝紧张得搂着玩偶原地绕圈,站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实在看不懂,仅隐约知道这个被请来的女修好似拿出了很宝贵的东西救了师姐。
她盯着这个陌生的女修看了半天,把佛女的长相牢牢记在心底的小本子上。
这也为她后来坚定认为师尊与拂云尊上最般配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姜鹿云的幼年时光里除了担心师姐的身体,除此之外就只有千方百计地逃避被师尊揍这一个苦恼。
她如自己的灵根般停不住,疏月天上上下下早被她逛了个遍。
阿宝七岁时被师尊扔进门内统一上课的学堂后,她的脚步就逐渐开始蔓延至问天门的其他领域。
也正是这一年,她遇到了姚天姝。
与话本里的一见如故、二见胆肝相照截然不同。
她们最初纯粹两看相厌。
起因是她们在学堂里因为一些摩擦当着教学长老的面打了一架,阿宝打掉了姚天姝本就松动、将近更换的两颗门牙,自己也被姚天姝召出来的小火苗烧光了两条眉毛。
姜白玉和姚祝余本都怒气冲冲地赶去教学长老手中提人,再高的修为、再大的威风,到了门内的老前辈跟头都得乖乖听前辈严肃讲述一通养徒儿的心得。好不容易熬完了长老的絮叨,两人满心恼火地准备好了竹棍准备收拾自家不省心的小崽子,但真正见到自己徒儿的那一刻,她们默了下,随即纷纷笑喷。
从此,阿宝正式记住了姚天姝这个可恶的家伙。
接下来将近三个月,她们两个心照不宣地使出花样百出的阴谋诡计坑害对方。
暂时的战绩是阿宝赢了三十局,平手七局,姚天姝胜局为零。
阿宝大获全胜。
“你的那个好朋友今天去学堂了吗?”
姜雪青为阿宝收拾小包时仿佛随口问了句。
阿宝晓得她在说谁,却故作不知:“哪个好朋友?”
“南明峰的那个小家伙,不许装傻。”
阿宝撇嘴:“她才不是我的朋友!”
“那你还与她玩儿这么久?”
师姐太了解她了,轻轻捏了下阿宝的耳朵:“想与人家交朋友就不要总是欺负人家,我听教学长老说了,小姝今天没去学堂,是不是?”
阿宝哼哼唧唧地钻进师姐怀里耍赖不说话,又被姜雪青揪了下小辫子:“我给你准备些点心,你明日带着去南明峰给人家道歉、再请她正式做你的好朋友,知道了吗?”
回应她的是怀中一小条扭来扭去的蚕宝宝和近乎于无的一个嗯字。
姚天姝很讨厌那个疏月天的姜鹿云,烦得跟苍蝇一样,整天闹腾,她最讨厌这种不守规矩的家伙!
可师尊也出去办事了,一个人呆在南明峰真的很无聊。
还不如去学堂呢,她就不信了,自己还斗不过一只小苍蝇。
姚大小姐趴在石桌上晃腿,陡然听见些细微的响声,瞬间警惕地抬头望去。
墙头上猛地蹿出一颗她最讨厌最讨厌的脑袋。
那只讨人厌的小苍蝇仿佛没有自知之明,居然还对着她嬉皮笑脸地挥手:“姚大小姐,有没有想我?”
轻浮!
姚天姝生硬地回她:“没有。”
小苍蝇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拖着长长的尾音,贱兮兮道:“哦~看来是想了~”
姚大小姐霎时跳脚:“没有没有没有!!!别自作多情!”
但苍蝇就是苍蝇,大概是听不懂人话的,非但没有被刺激得甩袖离去,反而扒拉着她家墙头,从外边直接翻了进来,掏了掏口袋,取出一盒子包装精美的点心递到她跟前。
“干嘛?”
姚天姝下意识后退,谨慎地盯着这盒子貌似无害的东西,思考着是不是姜阿宝新弄出来的恶作剧。
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好玩儿死了。
阿宝也不恼,晃了晃,给她听里头点心碰撞的声音,随后一把打开:“我师姐亲手做的,什么不该有的都没放。”
“之前欺负了你很多次,对不起,你能不能做我的朋友?”
扑面而来的道歉和请求让姚大小姐都呆住了:“……什么?”
“你可不可以做我的朋友?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啦,做我的朋友做我的朋友做我的朋友。”
阿宝一下子凑到她跟前,露出无往不利的天真单纯脸,真如一只吵人的苍蝇围着她团团转。
姚天姝转向哪边,她就跑到哪边去。
“……烦死了!”
“好耶,你答应啦,我们是朋友啦!”
“……”
问天门破坏小队喜提一人。
目前两人。
太上洞府,这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地方。
不仅整个领域都常年覆盖霜雪,其传承也在话本中经常出现。
剑修,且无情道。
不过众所周知,话本里的无情道专出大情种、基本都以失败告终,而现实里的太上洞府妘氏则飞升过好几位老祖。
“她是谁?”
阿宝爬上太上洞府的墙头,好奇打量着不远处那个坐得笔直的白袍小孩儿。
“她长得好好看!”
想偷回家养。
姚大小姐第一次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怕得不得了,扯着她的衣角:“低点儿头,别被发现了!”
“那个好像是妘师姨的徒儿。”
“之前怎么没见过?”
“不知道,可能之前在闭关?”
“她这么小,闭啥关?”
“你管人家!人家天资聪颖不行啊?”
实在有些吵,想忽视都难。
小剑修朝那边望去,却只瞧见两个嗖的一下缩回去的脑袋残影。
“被发现了,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带走带走!”
姜白玉今日与几个师姐妹选了门内一处亭子小聚,连常年闭关的妘瑾也在。
吃肉喝酒,随意闲聊,旁边还没有上蹿下跳搞破坏的臭崽子。
这样的舒服日子往哪儿找?
清川美美饮下一杯,手中羽扇轻摇,倚着扶手感受微风拂面。
这股子风带来一阵浓郁的花香,也带来了……
“快点快点,别被师尊师姨发现了。”
“知道了!你能不能别再给她喂糖葫芦,就不能过会儿再给她吃吗?!”
好熟悉的声音,熟悉到姜白玉未见其人,额角就已然抽搐泛痛。
她眯眸望去,河边小路上举着糖葫芦跟在姚祝余徒儿后头跑的可不就是她家那个臭崽子。
那个被两人绑住背在姚天姝背上的小孩是谁?
沉默良久的妘瑾冷不丁开口:“那是我徒儿。”
“刚收的。”
还热乎的。
姜白玉和姚祝余同步僵住,随即拍桌怒吼:
“姜阿宝!给我死过来!”
“姚小树!给我滚过来!”
小剑修嚼着嘴巴里的糖葫芦,眼神清澈平静,不太明白这两个奇怪的人为什么突然露出一副天打雷劈的神色。
晚上的疏月天与南明峰,又是一个无眠之夜,哇哇乱嚎的惨叫声响彻云端。
“糖葫芦好吃吗?”
妘瑾摸了摸徒儿的头,看出了她心底的雀跃。
妘棠小小地弯了唇,点头应:“好吃。”
“棠儿喜欢她们?”
喜欢这个词有些深远,小剑修认真思索了下。
“喜欢,甜甜的。”
是感觉那两个孩子甜甜的,还是与她们在一起会感觉甜甜的?
年长的剑修没有再多问,只沉稳地做了安排:“那你明日也去学堂上学吧,她们都在那儿。”
“好。”
终于,问天门破坏小队喜提善后队员。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鸡飞狗跳地过去,孩子长成少年,又长成了大人。
姜鹿云真的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
她幼时便要跑来跑去地结识同门,更不提长大后能出门历练了。
她喜欢人多的地方,喜欢与人交往,喜欢跟一群同道在荒郊野岭里围着篝火拼酒畅谈,也喜欢穿梭在繁华的城池中倾听人间百态。
她会混在不认识的队伍中跟着人家的部落一起载歌载舞,也会交完礼金后蹭在人家结契典上吃喝祝酒。
从东域的各方势力,到南域以武入道的修士,再到西域某些她看得惯的非恶贯满盈的异修,即便是北域妖族中,她亦能寻到一二个说得上话的。
此时天道尚未缺裂,没有天灾,没有裂痕秘境,南域的凡人间难得出现几位有所作为的人皇,修真界里也不曾发生什么大事。
因此姜鹿云的成年时光,最开始时,过得是极痛快的。
她早早扬名,修为一日千里,有许多称得上朋友的同道,有两个亲密无间的发小,还有家里的一个师尊、一个师姐和一个师妹。
出去闯荡后,也不必再绞尽脑汁考虑如何躲避挨师尊的揍,只需牵挂着师姐的身子。
烦心事又少了一桩,实在快活。
姜鹿云就这样愉快地度过了成年后的几十年岁月。
而在她步入出窍期后不久,她的好日子戛然而止。
天道缺位,各地频出异象天灾,荒兽、鬼怪、无端的裂痕,仿佛一夜之间,这个世界成了炼狱。
凡人间尸殍遍野,各方势力齐齐派人前去救援,但如杯水车薪,前往的修士大多有去无回。
与被扶风道君补天后时光回溯的重启世界不同,这会儿的天灾是真正的未被削弱后的模样,裂痕秘境中遍布以吞噬虐杀修士为乐的鬼物,未能破境而死在里面的修士一日复一日的多。
除了前往南域援救的修士,问天门紧急召回元婴期以下的所有门徒,阿宝亦收到了无数来自师门和朋友的通讯。
她心知情况不妙,也不敢逞强在外多加逗留,第一时间赶回了宗门。
然而,回宗后知晓的第一件事是,妘棠的魂灯熄灭了。
她前段时日接下任务,带领门内一些修为低下的师妹外出历练,接到宗门通知后的回程途中遇上裂痕秘境,里面的怪物是灵寂期,生生压了妘棠两阶,且性恶劣,差点将一位师妹在剑修面前活吞。
年轻的剑修强撑许久后仍不得法,为了破开一口子将几个师妹完好送出,选择牵制住怪物自爆。
如今魂灯已灭,尸骨无存。
只余半截被万象潭的师妹最后一刻拼命抢回来的断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