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舟自己想过那一时冲动的原因。

  是没有答案于是照搬解的,还是他的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愿。

  回舟没有答案。

  他有些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喜欢和解待在一起,想不明白为什么在看到解求愿的布条时,心绪跟着那道红影共同翻飞。

  落云岸的风入夜微微凉,吹的他眼角疼。

  月老殿下总是挂着一轮硕大圆月,有着这道光在,回舟连解看向自己时的目光都一览无余。

  一直到站在这里那一刻,许多碎片化的东西涌现出来,零零碎碎反复涌现出来。

  如此一来,想不明白的东西更多了。

  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拉着解在青庐前喝合卺酒,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在月老的院子里和解一起偷吃青拓果绑了终生。

  他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

  他只觉得眼角酸涩。

  像是落不下的泪浸润眼眸,干涸了多年的尘垢得了心软一样。

  回舟站在月老殿前,看着莹莹月光落在了解的肩头。

  “白解……”

  解回过头,明明近在咫尺,简回舟却看不清他的面容。

  “白解,为什么你从不喊我舟舟。”

  而是字字句句他熟悉又陌生的“回舟”。

  月亮干净,绕过云端出现在了半空。

  眼前的人离的那么近,却又宛若隔了千万年。

  长梦易碎。

  简回舟在独独为他降下的大梦里睡了个囫囵,又被匆匆转醒,落得满眼狼狈。

  只是为何,他有些痛。

  心口骤然束紧的刹那,简回舟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问白解,我们以前见过?

  他觉得自己应当没见过,只是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心里莫名涌起了难过和遗憾,就好像……他们以前就认识,而且交情颇深。

  也许白解会想,他们又何止是见过。

  他们在藏书阁挤在一张案几前抄同一本经书;

  他们在“拾雨” “捡风”的牌匾下数着屋檐滴落的雨珠;

  他们在流浪集市吃过不好看的糖人,买过小花灯;

  他们在供奉相识神仙的庙宇里聆听凡人尘缘,拜过姻缘树;

  他们在凡人家的青庐前喝过合卺酒,私许过姻缘;

  他们偷吃过月老养的姻缘之效的青拓果,彻底落了红绳;

  白解背着他走过神殿阁楼五十三台,走过落云岸九十七道延廊弯。

  他们在神武殿前樱花枯槁的刹那偏着头接吻。

  ……

  此前种种,都如同一把钝了的刀刺穿他的胸口,留给他晚来这么多年的悲哀。

  见到白解的第一面,他就觉得这人一眼难忘。

  可偏偏就这个一眼难忘的人,他却遗忘了那么久。

  “白解……”

  怪不得他总觉得白解身上该有一股梨花香味。

  原来那是来自他灵魂里,对旧人的思念。

  ——

  “去检查焦诚森受害前乘坐的车辆上的灵力波动,也走访调查焦家此前的仇人角度。”白解布置了几道任务,刚要分小队去医院再次加强防备时。

  他的飞羽令亮了。

  “简回舟晕倒了。”

  是鸦羽。

  宋知意的那只猫。

  “怎么回事?在你身边还能出问题吗?”白解顿时乱了思绪,恨不得当即追去简回舟身边。

  “或许是离我太近,封印松动了?”

  这个假设更加可怕,之所以封印曾经的一切,一是怕简回舟身体吃不消,二来则是……曾经的故事即便再如何粉饰,也是以悲剧收尾。

  曾经的回舟因为受不了如此能奉献灵魂,现在呢?

  白解不敢想,所以总不甘心让简回舟知道曾经的旧事。

  唐狸白正等着白解继续讲,却见对方目光一滞,竟是立刻显现出慌乱的神色来。

  分明对方依旧坚挺,唐狸白却觉得,他的内核空了。

  只一瞬便失魂落魄。

  “老板……”

  这一声似乎是唤醒了陷入沉寂的人一般,白解扬起手道: “你们去布置吧……还有……”

  还有什么?

  这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他早就已经忘却脑后,只想现在立刻追到简回舟身边。

  于是他放弃回忆,道: “去布置。”

  唐狸白见他如此,有些担忧的开口: “老板,你还好吗?”

  却不想白解手一扬,几人共力才能落出的缩地山河阵法立刻出现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然后消失不见。

  唐狸白关心的话语被迫停止,只好转身离开了白解的办公室。

  夜色已经弥漫上天际,宋知意没有开灯,此刻房间里依旧漆黑无光。

  简回舟还在睡,宋知意和他靠在一起,手机屏幕还亮着,似乎是刚被弄昏迷不久。

  “你快看一下。”黑猫站在沙发靠背上,朝着简回舟的脑袋探出爪子——一道赤红色的复杂阵法自简回舟额头起,巴掌大的阵流露出的光却能充斥满整个房间。

  白解探入灵识查看,发现印记松动,但并不是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能遮掩一分便遮掩一分。

  白解不可能让简回舟重复当年的悲哀。

  那个总不敢走延廊弯的人,每次在他背上总会遮着眼睛不肯看的人。最后淌着血,白解走一步,就有一滴血落在延廊弯下的云端里。

  思及此,白解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风起后,嗅得满腔血腥味的时候。

  他的双手抖动的厉害,像是再撑不起苦难般脆弱。

  “舟舟……舟舟,别怕。”

  简回舟,别怕。

  我来接你了。

  ……

  简回舟醒来时,在水天一榭的家里。

  许是梦中奔跑了太远的路,流干了泪。此时突然见到自己追逐许久的人,简回舟疼痛了整个夜晚的胸腔口像是重新注入了暖流一般,重新活了起来。

  白解睡得很浅,简回舟只侧了侧脑袋的动静,他就惊醒了。

  “舟舟。”

  白解撑起身子看他的刹那,简回舟想起了太多太多事。

  解很喜欢去追寻回舟的眼睛,像是只有如此正对,他们之间才有了真正的坦诚。

  “……”

  “我是回舟,对吗?”

  白解听着他的话,怆然落下泪来。

  简回舟抬起手,想为他擦去眼泪。

  白解从来都不是一个甘于落泪的人。

  两世记忆里,仿佛只有眼前这一刻,在泪落得那一秒,他们才心意相通。

  一个在极力阻止,一个在妄图想起。

  却都是为了彼此。

  “舟舟,你都想起了些什么?”

  简回舟有些无力,那场梦像是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般,总让他觉得疲惫。

  “白解,难道到了这一步,你依旧要瞒着我其余的事吗?”

  白解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

  “我很好奇剩下是的些什么,能让你如此提防。”

  简回舟的手顺着白解的脸颊一路抚摸到眼尾。那里还带着未散尽的湿气,有着好看的红色。

  他轻柔的话语,换来的是始终的沉默。

  白解伸出手,将眼尾的温热留在了掌心。

  但是即使他抓在了掌心,却依旧挽留不住。

  那只手渐渐抽出,白解手心一凉,又听到简回舟说: “白解,如果你没什么要说的话,就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

  白解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沉默着把简回舟送回了久安小区的家里。

  他沉默着来,沉默着离去。

  简回舟依旧坚持的打量着他,想要得出一个结果。

  然后在他们每一次的眼神互诉里,都换来直面分别的悲戚。

  白解走的仓促。

  这也是简诺青头一次和白解和平相处。

  气氛诡异,他深思熟虑后敲响了简回舟的房门。

  “儿子,今天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吵架了啊?怎么都这个脸色?”

  虽然平时嚷嚷着总对白解不满,但实际上该解的解,该劝的劝,做父母的又能少操多少心?

  “没有吵架,我们两个有事没说明白而已。而且我回来也不是为了躲他,我是来找东西的。”

  简诺青顺势问: “什么啊?”

  “结婚证。”简回舟在卧室里翻翻找找半晌才找到那个红色的小本本。

  “十一月……五日?”他摊开給简诺青看的自然是白解的生日。

  在他的记忆里,往昔里的白解过生辰时总是平淡。

  冬日里的雪早早就拢过了落云岸,清早起来踩着干净洁白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好看得很。

  知域神君也会记着他们的生辰,总会带給解一些新找来的小玩意儿。

  但总有大半最后都流进了简回舟的口袋里。

  思绪回笼,简回舟默默的算了算时间道: “爸爸,他生日的时候我应该在段考左右,到时候还得你和妈妈多费点心思啦。”

  简诺青看儿子这才有了些精神,立马是满口的答应。

  “爸爸亲自给他烧八个菜!还有蛋糕,蛋糕爸爸亲自给他买。就挑那家你最喜欢的,好不好?”

  简回舟抱着玩偶笑。

  “好好好,谢谢爸爸。”

  简诺青又见缝插针: “什么话说不明白也不要吵架呀,坐下来心平气和地沟通,像我和妈妈那样,很多事要慢慢来嘛,也要分时间和角度……”

  也许是梦到了以前的事,跨越了时间和距离,简回舟现在觉得疲惫至极。

  他听着简诺青唠唠叨叨半天,才轻声道: “爸爸,我昨天熬夜了,今天就让我早点睡吧。”

  简诺青的话落了一半在肚子里,虽然心中仍有不放心,但终归还是答应好,退出了简回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