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辈无意冒犯, 望仙尊恕罪。”
在“楚佛谙”面前,邓陵钧还算恭谨,他规规矩矩行礼, 甚至后退了半步,以示尊崇。
麟岱紧紧捏着袖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邓陵钧。
邓陵族乃上古三大家之一,与灼鹿、汝嫣并列上修界门阀之首, 若有邓陵钧相助,麟岱的脱身便更为容易了。
可言清立在一旁, 他不敢开口。
邓陵钧忽然摸了摸脑袋,道:
“仙尊若是不嫌弃,可上楼上雅间小聚, 家父亦在此处……”
“不必。”言清出言打断,极其不给面子。
麟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于是他先于言清一步, 说:
“不劳烦邓陵公子了,我与仙尊还有事, 先行一步。”
言罢,他展开手掌,将那片残存的花瓣归还。
麟岱扯着言清匆匆离去,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邓陵钧捏着那花瓣不知所措,忽然, 花瓣微微一颤,爬出了一只肉眼难以看见的小虫。
言清琢磨不透青年的想法,只是跟着。
青年居然察觉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不安, 为了保全他的体面, 带着他穿过人群, 一路奔向闹市里难寻的静谧之处。
待到两人行至湖边,麟岱已经跑得发汗,眼圈都是微红的。
言清莫名地觉得好笑,于是他伸出手,替麟岱解开面具 ,并擦拭鬓边的汗珠。
索性此处没什么人,便不拘着他了。
麟岱意外地没有拒绝,任由言清指尖抚过他的耳垂,再落到黏连的发丝上。
此刻月明星稀,两岸柳丝倾颓,晚风委身湖水,湖水拥吻行人倒影,好天良夜,万物都暧昧无声。
青年秀气的眉眼于灯火之下更为动人,言清心弦一动,情不自禁地俯身。
麟岱鬼迷心窍地抬起头,双眼雾蒙蒙地迎上自己的爱人。
这张熟悉的脸,这身温柔的气息,思念回潮爱意席卷脑海,神识混沌身体已先行一步。
言清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他微微睁开眼想将此刻收入脑海此生铭记,却在对上青年双眼的那一瞬,蓦然瞪大了眸子。
言清两眼翻白,仰面栽倒。
“咚”的一声,是男人后脑勺砸地的动静。麟岱惊惧未定,猛地喘了两口气,很快便镇定下来。
琼牙自行解开束缚,化作巨大的猛犬,回头朝麟岱唤了一声。
麟岱没有任何犹豫,翻身上犬,一扯巨兽脖子上闪亮的鱼鳞甲,呵道:
“走!”
两人其实没走多远,麟岱遥遥地看见刚才邓陵钧所在的酒楼,喜上眉梢,疾驰到那楼台之下,仰面看去,却未见少年人的影子。
莫非……麟岱失意地叹了口气,邓陵钧不愿掺和此事,已经匆匆走了。
走了便走了吧,麟岱握紧银甲,正欲掉头逃跑,却迎面被架灵辇拦住。琼牙低吼一声,还未亮出獠牙,就见朱轮华盖内探出了个黑皮卷毛。
邓陵钧咧嘴一笑,绿眼睛焕发出这个年纪的人独有的活力光彩。
“上来,我带你走!”
麟岱松了口气,琼牙化作幼犬钻入他怀中,一人一犬钻入车内,原地只留下升腾的尘埃。
青年一进来,邓陵钧手中的小虫就离开他的手指,攀到麟岱的手腕上。邓陵钧羡慕不已,道:
“这里哪里寻来的小虫,这般聪明,还会通风报信。”
麟岱心疼地握住小蛟的尾巴。
“它是三首蛟,跟着我才变成这副样子的。”
邓陵钧哑然。
“离开太阿宗后……你倒是吃了不少苦,怎么不来找我?”
“我不是说过吗,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就来我邓陵家,我给你看金凳子。”
麟岱不记得金凳子是哪一茬了,他刚刚又使用了瞳术,正担忧言清到底会昏迷多久。
够不够他离开这里?
“麟岱,你怎么不理我?那条虫子口吐人言让我等候在此救你,其实也不用他说,就你那一眼,都要把我看穿了。可怜巴巴的,像小狗。”
“和光仙尊对你不好吗,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他囚禁你了,你是不是刚逃出来?”
邓陵钧巴巴地说个没完,麟岱却恍惚地看着窗外不理他。他打了个响指,麟岱回神,道:
“此次多谢邓陵公子相助,日后必然倾力报答。”
邓陵钧挑眉,双臂环抱着自己,整个人贴到了车壁上,表情犹如见了鬼。
“你怎么了,为何这样同我说话?”
“你难道忘了吗?你可是救过我的命啊,我的好恩公哥哥。”
他故意压着嗓子,将那声哥哥说的缠绵又谄媚,麟岱恶心得后背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邓陵钧,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被青年一骂,邓陵钧满脸爽到的表情。他贱兮兮地伸了个懒腰,哼哼唧唧地说道:
“哎呀,我想这一声可想得太久啦。”
麟岱没功夫同他插科打诨,问道:
“上修界如今是谁掌权?“
邓陵钧诧异道:
“还能是谁,天机阁那些老东西,还有你师尊呗。”
麟岱摇头,问:
“和光仙尊近来说什么了吗?”
邓陵钧表情忽然严肃,甚至有些阴沉。他盯着麟岱,问:
“你不是自愿的对不对?他是不是将你掳去了涅罗宗,困在了那里,还什么都不告诉你?”
麟岱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邓陵钧却以为他默认了,愤起怒叱:
“这老东西真不是人,还和光仙尊,我呸,分明是个不要脸的色胚。”
“听闻你离开了太阿宗,我就知道不对劲。那老东西持强凌弱,你师尊竟这般胆小怕事,巴巴地将你送到了人家床上,自己没本事就算了还连累徒弟受罪。废物,上修界第一大废物!”
麟岱:“……”
邓陵钧的想法的确异于常人,麟岱张了张嘴,将近来的经历压缩,讲给邓陵钧听。
邓陵钧是个急性子,每每麟岱说道紧要之处,他就会愤起打断,然后发表自己的想法。譬如:
麟岱:“魔族来犯,我前去大沧山寻汝嫣老先生,发现他已离世。悲痛之际,幸有剑尊相助,得以炼制出化瘴丹,保众弟子平安。”
邓陵钧:“我就知道你能行,麟岱你可太厉害了,要不是你及时发现,我就死在太阿宗了。我们全家都感谢你,要不要去我家看金凳子?”
麟岱:“我已无意停留,离开太阿宗,师尊派人追杀我,还俘虏了我的狗和蛟。”
邓陵钧:“什么他追杀你,我的天他怎么好意思啊,亏我以前还呢么崇拜他,呕!你就该去我家的,能和他灼鹿家抗衡的,也只有我邓陵一族了!”
麟岱:“我误打误撞遇到了楚洵,又被他关了几日。”
邓陵钧:“楚洵?哪个楚洵?哦我知道了,哪个不长眼的傻叉少爷,麟岱您别生气,我以前不懂事说过你被拒婚的事,其实楚洵老没用了他完全配不上你。”
麟岱:“楚洵竟是剑尊的侄儿,我随前辈去了涅罗宗,这才免于受辱。”
邓陵钧:“他做什么了,我去他做什么了?他敢辱你?麟岱你别拦着我,我去给这龟孙脑袋薅下来,长得丑想得美怎么不上天呢这孙子,老子当年就应该给他砸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麟岱:“剑尊对我很好,甚至剥离神魂为我疗伤。我和他情投意合,约定相伴此生。”
邓陵钧:“麟岱你糊涂啊,怎么能如此草率就私定终身!这事你爹妈……哦你没有,那这事你师尊……唉算了,总之,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就这么草草把自己送出去了?”
麟岱:“未曾想,言清夺舍了前辈,欲搅乱上修界秩序。我已引来师尊与他抗衡,还请你带我离开此处,找一处躲避之所。”
邓陵钧:“你还怪聪明咧麟岱,哎呀你师尊确实能与剑尊打个平手,不过我听我爹说,剑尊似乎要更厉害几分,虽然他人很低调不大出面,但是有急事他一定会来的……等等!”
邓陵钧双眼忽然瞪大,他掐住麟岱双臂,问道:
“你说什么?言清夺舍了和光仙尊?”
麟岱点点头,邓陵钧却将大掌盖在了他的额头上。
“麟岱,我懂!”
麟岱:“……?”
“剑尊对你根本就不好对不对?你日日欺骗自己,幻想着他情深意重,哪怕认为他被人夺舍,都不相信他的狠心与冷漠!”
麟岱悠悠然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无人相信楚佛谙会被夺舍。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总之,楚佛谙体内之人便是言清,他占据了前辈的身体作威作福,我无法容忍,便逃了出来。”
邓陵钧面露难色。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麟岱,只是……哎呀我同你直说吧,言清依然在太阿宗,昨日路过,还是他招待的我。”
麟岱大惊,随即失了魂般地喃喃道:
“不可能,他不是被指认为人族奸细,蓄意破坏人魔结界,然后逃出宗门了吗?”
邓陵钧见他摇摇欲坠,连忙扶住了他。
“你从哪听说的?人魔结界毁坏的真凶已被寻到,是那汝嫣家出了叛徒,与魔族勾结欲称霸一方。”
麟岱心中闪过了个危险的念头,他颤巍巍抬头,一字一句地问:
“是汝嫣家的……谁?”
邓陵钧见麟岱几乎要晕过去,大掌托着他的背,雄浑的灵力逼入促使青年打起精神。
麟岱像被人从泥潭里拽了起来,呼吸渐渐有力,他忍不住咳了两声,随即道:
“你说啊!”
“是……”邓陵钧艰难开口。
“是汝嫣长老,连带着太阿宗所有的汝嫣族人,都被天机阁赐死了……”
麟岱想起了那位温文尔雅的女长老,她是鹿一黎的舅母,对麟岱十分和善,顶好的一个人。
还有汝嫣瑶瑶,汝嫣老先生唯一的孙女。
麟岱捂住了脑袋,痛苦地说:
“怎么会是她呢?分明、分明是……”
麟岱也不知道是谁了。
究竟是谁说了谎,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麟岱头疼欲裂,邓陵钧吓得大喊:
“停,停车,唤医师!”
“不能停!”麟岱握住他乱挥的手腕,“快走,言清追上来了。”
邓陵钧只好让麟岱躺平,脑袋搁在他的大腿上,尽量减轻他的痛苦。
“加快速度,回古剑门!”
“不去古剑门。”
“闭嘴吧小祖宗!”
邓陵钧心急如焚,他干脆捂住麟岱的嘴,道:
“我替你传讯鹿一黎,将你师尊引来抗衡楚佛谙行吗?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
“那是言清,不是楚佛谙!”
麟岱挣脱邓陵钧的手掌,反驳他。
“你说是谁就是谁吧,别说话了小心疼死你!”ČĦÐ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