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古代言情>万人嫌修为尽失后【完结】>第2章 师尊他吞吞吐吐

  来往的扫洒弟子正搬运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叠的金器、珠玉、字画散发出浓郁的沉香木气息。那展琉璃剑纹矮屏风实在太重,抬着它的弟子累的喘气,又被那屏风顶部的尖尖顶的下巴生疼。他歪歪扭扭地走着,惹来队伍后头的人的催促。

  那弟子赶忙加快步子,却“哎呦”痛叫一声,不知踩到了什么,身子一斜,就要往地上栽去。

  身后传来众人惊呼,近处有人伸手欲接,眼见着屏风即将落地,那弟子的心也吊到了嗓子眼上。

  一只手掌凭空出现,苍白修长,又把他的心摁了回去。

  两指一勾一探,顺着屏风坠落的力道急速下坠,在那金贵的琉璃落地前,稳稳地接住了它。又像少年人勾住爱人的下颚般,温柔地抬起了这沉重的物件。

  那弟子惊魂未定的抬头,嘴角的笑意还没浮出,就被冻僵在腮帮子上。两眼瞪大,仿佛见了鬼。

  “大师兄。”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躬身行弟子礼。

  麟岱点点头,示意他们起来。

  “要去瑶光殿?”麟岱问。

  下修界需要向上修界纳贡,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此月。

  众人摇头,却默不作声。大师兄强悍,威名在外,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言。

  领头的弟子见四下沉默,赶紧举了举手,见这苍白的病美人把目光移向了自己,笑意顿生,连忙说道:

  “奉扰龙长老之命,接待古剑门少门主。”

  古剑门……

  麟岱眉头微蹙,看得一群弟子心脏一疼。那领头弟子以为他知道自己原先住处被占用之事,安慰道:“暂住而已,大师兄不必忧心。待他离去,我去为大师兄收拾清平阁。”

  麟岱回过神,听闻此话摇了摇头。

  “我已不是弟子首席,住在清平阁本就不合规矩。”

  古剑门乃上修界毒瘤,太阿宗怎么会与这样的门派来往,应当是师尊有意为之,麟岱暗暗想。

  一干扫洒弟子愣在原地,目光交接似乎在传递着什么隐秘的信息。为首的那人咽了咽口水,表情艰难地开口:

  “大师兄不知那古剑门少主的来意吗?”

  “我不知。”麟岱实话实说。

  “这……”

  众人反倒支支吾吾起来。

  麟岱四下环顾,见一干人垂首不语,便问道:“怎么了?”

  那领头弟子凑近了两步,望见麟岱眼眸中的默许,便将脑袋贼兮兮地伸了过来。

  “说是要谈谈大师兄的婚事……”

  麟岱身量极高,只好俯下身来听他说话。他眉毛一挑,眼珠飞快地转动了两下,沉吟片刻,将声音压得极低,道:

  “窃听之事,不可告诉旁人。”

  他修为尽失,眼下唯一的作用就是用于宗门联姻。此事师尊定不会同意,应当是扰龙长老等人的私自决定。

  这群弟子,也不知是怎样听到了扰龙的密谋。

  那弟子连连点头,被麟岱身上的清苦莲子味熏得满面通红。他身后跟着的一行人也跟着点头。

  美人揉了揉眉心,叹息声在嗓子里转了又转,终究没吐出来。

  “大师兄,我们没和别人说……”

  那弟子吞吞吐吐。

  麟岱点了点头,拱手还礼,离去了。

  “师尊……”

  青年的声音很清冷,在空旷的大殿中泛起回声。

  案前执笔的男人顿了顿,头也不抬地问:

  “来了?”

  麟岱无声苦笑一下,道:

  “弟子来迟了,师尊有何吩咐。”

  男人的执着玉管狼毫的苍白手指似乎握得更紧了些,他喉结微微滚动,眼睛却仍然定定的盯着案上的一叠符咒。

  “有事。”

  麟岱心中惊奇,他知道师尊话少,却不知他会说废话。

  麟岱躬身行弟子礼,公事公办地问:

  “师尊请讲。”

  他低着头,耳边却响起衣料摩挲的声音。

  抬眸,发现男人已经站了起来。白衣银冠,清俊威严,一如当年。

  骨珑仙尊二十六岁登临长生境,自此容颜不变,永远都是那副青年人的样子。

  “师尊有什么吩咐?”麟岱以为他有事要交代,心中纳罕,想来师尊已经很久没布置过任务了,即使有事也不会找他。

  男人动了动薄唇,眼神竟有些闪躲。

  麟岱发誓自己从来没在师尊脸上见到这副微微慌乱甚至有些心虚的表情,只见他思考良久,从喉咙里逼出一句:

  “东西呢?”

  什么东西?麟岱如临大敌,难道师尊曾交给她什么杀人越货,屠门夺宝的黑色任务?

  他沉默的思虑半天,思虑到男人的脸色从慌乱演变成了焦急。

  他急,麟岱更急,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反复攥紧又松开。

  忽然手指触到袖中残留的一片竹叶,麟岱眸光一闪,果然是被魔族打伤了脑子,他竟忘了这茬!

  太阿宗规训严格,弟子要敬师,即使在外执行任务,也不能不慰问老师。

  虽然师尊不喜他,但他仍本着弟子本分,每月初一来探望师尊空荡荡的宫殿,把能搜寻到的好东西送给师尊。

  宗门内弟子大多是上古门阀权贵后代,赠给自己老师的几乎都是价格高昂的宝物。麟岱没这条件,师尊也不缺他那点灵石或功法。

  他只能四处收集些稀奇古怪的有趣玩意放在老师案上,有时是只会唱歌的小蜗牛,有时是块会变幻颜色的雨花石,还有一次他什么也没找到,只好自己雕了个木头鸭子送到了老师桌子上。

  他只顾送,倒是没注意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去哪儿了,反正师尊宫殿每天都有人洒扫,估计是被人收下去了也不一定。

  他万万没想到,师尊居然真的收下了这些。想起那只慢吞吞的蜗牛和圆滚滚的憨鸭子,麟岱不禁扶额,还不如送灵石呢。

  今日就是初一,师尊居然会问他索要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麟岱迟疑半晌,从乾坤袋里取出一株养在陶盆里的焉了吧唧的小花来。

  他爱花草,院子里种满了各地搜集来的奇花异草。

  麟岱点点小花的叶子,小花被他敲醒了,开开心心的舒展了下枝叶,在他掌间摇头晃脑起来。

  叫早花,魔界森林里最弱的灵植,给它个具体时辰,它便能在这个点准时开始唱小调。而且和鹦鹉似的,善于学人语,通常被当做报时用的钟表,在贵族孩童里很流行。

  男人见他掏出了东西,面色稍霁,指了指铺面符咒卷轴的桌面示意他放上来。

  麟岱看着凌乱的桌面,随手拨开一块空处,连盆带花放了上去。

  结果筋骨重塑后不如从前灵活,力道没控制住,盆底面撞到桌面发出一声“嘣”。

  麟岱或许真的在魔界呆傻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动静颇为失礼,仍自顾自转动花盆,把花朝向日光照射的那一边。

  完了还后退两步歪头欣赏一下,看到桌下露出的男人的曳地的长袍时,才发觉这举动非常不礼貌,非常不尊师。

  他悄悄抬头,恰好撞进师尊的目光里,麟岱只觉得这眼神太过复杂,令人难以捉摸。

  想起这人抬手掀翻他茶盏时的冷漠决绝,麟岱心口一疼,不敢再去看他。

  他也不想再说些什么,心想往后记得每月初一来一次就行。

  于是麟岱再次行礼:

  “弟子告退”,言罢,便转身向外走去,脚步略显仓皇。

  “等等。”骨珑仙尊却突然唤停了他。

  麟岱定在门口,缓缓转身。

  “师尊请说。”

  男人清冷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脸色浮动着少见的情绪,他开口:

  “与古剑门联姻之事,我不会同意。”

  麟岱心口一烫,微微笑了一下。

  “谢师尊。”

  男人喉头滚动,继续说道:

  “我有个要求。”

  麟岱做俯首倾听状。

  男人目光飘忽,声音忽然变得黏连模糊:

  “你同我联姻……”

  “什么?”麟岱不由得向前两步,他感知力减退,听力大不如前,只以为自己听错了。心中更觉得好笑。

  尊贵出尘的骨珑仙尊,居然会说什么同他联姻。若是被上修界的女修听到了,那不得兴奋成一片嗷嗷叫唤的上古长臂猩猩。

  骨珑仙尊见他走了过来,眉毛一跳,竟接连退后两步。

  “无事,你先退下。”

  麟岱不明所以,但诸事缠身,他也无心再做停留,便听话地离开。

  他不知道的是,骨珑仙尊目送他出了宫殿,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目光都没有移开一瞬。

  麟岱走了,宫殿里恢复了往日的清冷。高大的男人静静的坐在青玉案前,他应是非常不擅长应付内务,桌面上堆得满满当当,只有桌角留着一小块空面,盛放着徒弟送的叫早花。

  花盆被他转动面对着他自己,蓝色小花有一句没一句的哼着不知名的泾州小调。

  男人听了一会,终究没明白它在唱什么。他低低叹了口气,手腕一翻转,苍白的掌心中就出现了只胖滚滚的白玉蜗牛。

  蜗牛乍一出现就唱起了歌,它颤抖着触角纵情高歌大有一口气过不来把自己憋死之势。男人怕它一嗓子就这么过去了,只好轻轻敲了敲它的壳,见蜗牛忘乎所以完全不理会他,便小心翼翼的捏住它,置于叫早花的叶子上。

  两只弱小的灵物终于有了伴,一拍即合,对唱起来。

  骨珑仙尊支着脑袋看了一会,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肘下压着一张淮州白果纸,上书:

  其一,礼不宜贵重,妥帖即可,意外之喜最佳。

  天色渐晚,整间书房都是那首不知名的泾州小调。

  麟岱回到自己偏远的小院子时,天上已经挂上了颜色浅淡的月亮。他依次喂了自己的龙鱼、鹿、白羊、兔子、刺猬、乌龟和狗,才分出功夫歇下来打坐。

  他无父无母,天地间只有自己能依靠。他还年轻,往后的日子不能真的就躺着过,而且从前为了修炼晋升得罪过不少人。眼下还有宗门庇护,可一旦某天被宗门抛弃,就只能等死。

  麟岱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他既不是出身仙门家底丰厚,也不是气运极佳出门就能遇见大机缘。他甚至有点倒霉,总是闯祸,总是被误会,偌大仙门几乎没几个知心好友。

  所以他自己就得多做点事,多看点眼色,必要的时候为自己争一争。他越强,宗门就越喜欢他,宗门越喜欢他,他的修炼就越顺遂。越顺遂,他自然就越强。

  等他足够强了,随便往哪个林子里一躺都能安安稳稳睡到天亮。宗门需要他,他就出山。不要他,他就在山林里肆意养花纵狗摸小鱼,痛痛快快活他个几百年。

  可是一朝被俘,修为跌落,美梦终成泡影。

  眼下他只有炼丹之术还算拿的出手。只是颂煌仙尊提点过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需得藏拙才能走得长远。所以外人只知他五行属火,是个以火代剑的术修罢了。

  他的师尊出身名门,是位强大的剑修,一柄方仪宝剑名动天下,坐镇宗门数十载,令妖鬼魔三界不敢来犯。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位涅罗宗剑尊敢于他挥剑一试。

  但麟岱是个纯正泥腿子,幼时一直在外流浪,习得的功法杂乱无章。所幸天赋不错,什么都能学会一点。后来听闻太阿宗有教无类,不以门第论英雄,所以千里万里的来到泾州,杀进了初试前三,拜在骨珑尊者门下。

  他那时还不知师尊在宗门甚至仙门都顶尊贵的一个人,他只见师尊座前清清冷冷无人叩拜,便壮着胆子去跪下敬茶。

  满心期待师尊会和旁边的长老一样,接过茶盏,然后夸他一句好孩子,再摸摸他的头。

  结果师尊拂袖离去,温热的茶水淋了他一脖子。

  他吓得不敢动弹,后来才知道师尊早已相中了个根骨卓绝的天生剑修,不过在初试时被他用些“歪门邪道”骗出了局。

  他那时还并不知道那些能控制人的瞳术是邪道,也正是因为无知,且年纪甚小不满足修行这种术法的条件,宗门才恕他无罪。

  初试魁首可自行拜师,为师者亦不可拒绝,不能伤了弟子的赤子之心。这是太阿宗百年来的规矩,纵使是骨珑仙尊也得遵守,他就这样稀里糊涂成为了仙尊的开门弟子。

  师尊厌恶他学习旁门左道,心术不正,把他丢给了颂煌仙尊,不理会他,甚至不教导他剑术。

  后来那个被他骗出局的天生剑修成了他师弟,他才得以窥见那把威风凛凛的方仪剑,才开始跟在两人身后学些东西。

  他很刻苦,对自己也狠得下心,但他的剑术就是比不过鹿一黎。反而是法术越发精进,一手控火术使妖魔神灭形消,闻风丧胆。

  他是太阿宗第一剑修的大弟子,却成了个纯术修。不仅如此,他天生受灵兽亲近,符篆也有涉猎,体术堪比武修,似乎除了剑,他什么都行。

  这是件很丢人的事,他没办法继承师尊的衣钵,估计此生也得不到师尊的喜爱。

  所以他放弃了,开始潜心研究火系术法。颂煌仙尊见他的心头火纯正澄净,便引导他入门丹修。世间丹修甚少,丹药更是千金难求。他也没想到自己能成功,第一次成丹时高兴的骑着琼牙从太阿宗窜到了涅罗宗,差点撞坏了人家牌匾。

  幸亏一个过路的散修拦住了他,他感激不已,还把那枚尚且不成熟的丹药送给了他,也不知道有没有害人家拉肚子。

  身怀异宝难免会招惹灾祸,火系术法已经让他登上宗门弟子之首,他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便一直未曾向人提起炼丹术法。

  世间除了颂煌仙尊,也就无人知道他还有这么一手。

  如今跌落谷底,这样东西说不定能成为他最后的筹码。他还得更精进一些,让自己有些底气,不会被宗门轻易抛弃。眼下,还是得淬炼神魂使灵识坚韧稳固,为日后炼丹做准备。

  虽说淬炼神魂会使用这具本就残破的身体更加脆弱,但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不想自我了结,也不想被压迫致死,只要还活一天,那就得为自己挣几两尊严。

  他盘腿凝神,祭出幽冥狐火来锤炼神魂。麟岱命格属火,寻常火系修士都只能催动与生俱来的心头火,他除了自己的心头火外,还有这股碧绿的狐火。

  当时年少,在人间的黑市上动了恻隐之心,高价从一个散修那里买下只怀孕的母狐。洗去血污后发现品相极佳,应当是魔兽血脉,可惜废了许多丹药都未能救活她与腹中的幼崽。

  母狐感恩,临死前把自己的本命火给了他,也正是靠着这团鬼魅缥缈的火焰,他得以淬炼草药,成为宗门唯一的炼丹师。

  如今这缕火焰缭绕在他周身,碧绿如同翡翠,像云雾又像溪流。上一秒凝成一团青山,下一刻散成无数只幼狐上下逃窜,高超精妙,生生不息。

  几息过后,麟岱的魂魄几乎疼到撕裂。狐火能灼烧万物,亦能淬炼杂质,杂质一除,则神魂澄净,则灵识强悍。他死死忍着,琼牙焦急的在他周边打转。

  麟岱修为跌落,没有从前那般能忍痛,只好打开乾坤袋,企图找到以前炼制的能麻木感知的丹药。他伸手一握,掌中却不是那熟悉的白色瓷瓶。

  他诧异了一瞬,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尚未开拓须弥,佩戴的是没有认主能力的低品阶乾坤袋,但不代表别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往里放东西或拿东西。

  白瓷瓶还在,这看似凭空出现的药瓶,是师尊给的。

  只是谈话间那一个眨眼的分神,长生境巅峰的师尊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药瓶放进他的乾坤袋里。

  麟岱低头看向掌心,这是只细颈黑瓷瓶,泛着奇异且迷幻的光泽。微微一晃,水声阵阵。

  他拔下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充斥满整间屋子。

  麟岱可能不是这世上最强的炼丹师。但他一定是那最刻苦,最博闻强识的一类。可以说,这世上没有他不认识的天材地宝。

  青鸟髓,由上古神兽三足鸟的骨血炼成,涵养神识的顶级灵药,太阿宗的九件镇宗宝物之一。

  一滴,便可令灵兽觉醒返祖记忆。一瓶,哪怕那人肢体碎成了一滩烂肉,灵魂分成百八十瓣,都能给养回来。

  麟岱几乎没捧住这个小瓶子。

  此物珍贵,他都没往上头想过。

  麟岱是个野路子,没进宗门前机缘都靠抢。进了宗门后知道了礼义廉耻,想要什么便打擂台去争,领任务去挣,攒灵石去买。他唯一没想过也没试过的,便是问人家要。

  虽说是师尊直接给他的,但估计也是看他可怜才拿出来,不劳而获,与他上门讨要有何异。想当初他在渭州被古剑门的人偷袭,过路的散修给他灵药,他都没好意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