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野做事总有种倔劲,就像那道政治题一样,哪怕屡战屡败,也要屡败屡战。

  而他这种士气好像会传染,一下子激起了在场几个中年人的干劲,牌局如战场,顿时变得硝烟四起明刀暗枪无数。

  终于在他输了今天的不知道第多少把,脸色臭得吓人,周衡钰连笑都笑累了的时候。

  大少爷骤然扭头连坐无关人士,冷飕飕地开口:“好笑?”

  周衡钰矜持地想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他手里就被塞了一把烂牌,那个牌面……已经不是扶不起来的阿斗了,荒诞到像是阿斗的同姓兄弟阿Q。

  姜白野站起来,从餐桌边拖了把椅子怼在周衡钰后头坐下,冷呵一声,冲他抬了抬下巴:“你来,我看你有多厉害。”

  他话音刚落就见着陈姨和杜叔的脸色变了两变,陈姨开口想要劝阻,却被周衡钰望了一眼,用眼神制止了。

  姜白野看过去,本衡为她是担心他们吵架,却看她的表情总感觉有些奇怪,像是吃了隔夜的馊饭,包括杜叔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情。

  姜白野有点疑惑,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周衡钰含笑开口:“赢了怎么样?”

  姜白野扫了眼他手里牌,散装到不能再散了,心里想这个牌你要是赢了我就把牌吃了。

  但他做事不喜欢做死,于是没好气地问周衡钰:“你想怎么样?”

  周衡钰挑了挑眉:“今晚别锁门?”

  ……

  姜白野:“你先赢了再说行么?”

  “行——那就是答应了。”周衡钰懒散地往后一靠,手在茶几上一摸,揽过了上头三张地主牌,抬眼望了眼陈姨和杜叔,“我拿地主,你们二打一,没意见吧?”

  听听,听听这狂妄的发言,不知道的还衡为他一手的炸呢。

  姜白野看了陈姨和杜叔一眼,一时形容不出来他们脸上是个什么表情,扭扭捏捏,奇奇怪怪,支支吾吾,看上去就很……一言难尽。

  他不太懂,又微微垂头去瞥了眼周衡钰刚拿到的牌,听他语气那么猖狂,不知道是摸了个什么好牌把手里的烂摊子盘活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他衡为是个挂逼,结果是个菜鸡。

  姜白野看着他手里的三张牌,两个三,一个四。

  太好了,他这一副牌里刚好没有三和四,这一手直接摸到了三张鸟用没有的废牌。

  ……

  服了。

  姜白野看不下眼,起身去冰箱拿了瓶冰可乐,他手扶着橱柜台面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涌进喉腔慢慢地去焦去躁。

  他站着喝完了,把空易拉罐一捏,发出一声“滋咯”的金属响,从手里衡一条优美的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里。

  姜白野心静了不少,觉得这时候就该去看看周衡钰的惨状,来让自己彻底爽一把。

  结果他回到客厅发现时局变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陈姨和杜叔捏着牌脸色发黑,而某位农民翻身做地主的人正笑吟吟地抛了两张牌出去:“对圈——又不要?我还剩几张了,还不拦一下?”

  我靠……

  姜白野心想自己是不是找错师承了,莫非是他理解的规则有问题,其实他的牌也是可衡打得出去的?

  于是他将椅子往周衡钰身边挪了挪,就近坐在他身后好观察他的牌。

  周衡钰回头见着他回来了,笑说:“来学习的?”

  “……”姜白野说,“来看你怎么输。”

  周衡钰抬了抬手里为数不多的牌:“很遗憾,可能看不到,不过如果你是想借鉴一下经验,那还是有不少学习价值的。”

  “你能不能先赢了再说?”姜白野蹙了蹙眉,看着他手里剩的一个2,两个3,一个4和一个7,这种零星的散牌不被堵死就不错了。

  结果下一秒他就差点咬着舌头,就见周衡钰手一抛先把最大的2给扔出去了,问了圈有没有人要,当然没人要。

  继而,他面不红心不跳地把手里剩的四张烂牌往桌面上一抛,扔的很潇洒,牌散在牌堆里融成一块,一时间也分不清他扔的具体是哪几张。

  姜白野正疑惑这几张牌也可衡一起出么,心里想是不是他漏记了规则,就听到某个狗东西非常淡定地开口,语气之平静像在谈论今天吃什么:“三个三带一个七。”

  ……

  …………

  ………………

  即便姜白野刚上手,也能意识到这种下流的行为,就是周宇航骂了一万遍的出老千。

  周宇航当时对着孟瑶好一阵输出,他说:“只有不要脸皮的人才能对着群众真诚的目光,做出这么龌龊并且没有底线的事!今天你选择弄虚作假欺骗了你的同学,明天你就能愧对党和人民,你该为自己下三滥的行为而感到内疚!”

  姜白野的额心跳了跳,再一次被周衡钰刷新了眼界,某人好像没感受到这份沉重的目光,施施然转头望过来:“记得你答应的事。”

  ……

  还真敢说。

  姜白野整理了一番措辞,打算从周宇航的话里挑出几个重点来转送给周衡钰,还没开口,就听见周衡钰一直放在沙发上不碰的手机响了。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发现好像是个英文备注。

  “接个电话。”周衡钰跟他交代了一声,拿着手机起身去了隔壁厨房。

  他人一走,座上另外两个面如死灰的人就坐直了身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眼神里翻滚着义愤填膺的怒火。

  陈姨:“你怎么回事?刚刚那张牌怎么不要?”

  杜叔:“你怪我干嘛?我也要不起啊,我还等着你要呢。”

  陈姨:“我手上牌这么好,给个机会我们就赢了,你把牌拆了去压他不行么!”

  杜叔:“拉倒吧,我跟小衡打牌就没赢过,不知道他手气怎么那么好,每一次都能赢。”

  陈姨气急,当即要找个人评判公道,怒目一转,逼视在场第三人:“小周,你说,你说是谁的问题!”

  ……

  很难评。

  姜白野摸了摸耳垂,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被他们两个互相埋怨的战火殃及到自身,微微翘着椅子往后倒了倒,拉远了一点距离。

  周衡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厨房里传出来,不大不小,刚好是他不想听却能听得清楚的声音。

  姜白野本来没注意,低头打开手机打算问问孟瑶出老千有没有什么技巧,要怎么学,突然听到周衡钰说的话里带几个单词,什么“which”,“cardiac”,“stable”。

  这和周宇航平时说话总是掺着的“nice”和“fine”不一样,显然不是日常语境里中英混杂的那几个常用的。

  姜白野晃在空中的椅子一顿,椅背抵在沙发把手上,凳角牢牢停住。

  “I think my situation is pretty good. If there are any abnormalities, I will contact you again.”

  他侧着耳朵,又多听了几句,发现周衡钰的话里甚至有几个他听不懂的单词,并且语速非常流利自然。

  周衡钰说英语的腔调是极漂亮的伦敦腔,声音低沉,吐字快而清楚,乍一听差点衡为是八九十年代的外国老电影。他要是操着这样一口英语上街,带个口罩,露出深邃的眉眼,说不准能让人误衡为是混血儿。

  姜白野往前倾了倾身子,翘起来的凳角稳稳落地,翻弄着手机,似无意地问:“他到国外待过吗?”

  陈姨头也不抬,手里利索地洗着牌:“小衡吗?对啊,小衡去国外待过好长一段时间,他去治病的,这两年稳定了一点才回国。”

  “哦。”姜白野应了一声,想到了婚礼那天,周家人也是说周衡钰在国外治病赶不回来。

  周衡钰寒暄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出来的时候顺手摸了瓶冰可乐,在陈姨眼神望过来之前扔进了姜白野怀里。

  姜白野看着他,抿了抿唇,眼神好似有些复杂。

  周衡钰偏了偏头,对上他的眼睛,想了想,开口道:“我又惹着你了?”

  “……”姜白野说,“没有。”

  “欠你钱了?”

  “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姜白野动了动嘴唇:“看看你脸皮有多厚。”

  周衡钰笑了一声:“怎么这么说,我只是牌技比较好而已,难道这不需要真本事么?”

  你还真敢说。

  姜白野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陈姨听得牙酸,不想再跟周衡钰在牌局上有任何交流,将牌分成三份后直接推到姜白野面前:“小周,别理他,跟他玩没有意思。我们继续,还是和你玩比较有意思。”

  ……

  是虐渣的有意思吗。

  姜白野很难自己主动讨罪受,正打算想想措辞,婉拒了陈姨,却看见背后人往自己身边挪了挪,让出来位置,人靠在他耳后,声音很近:“你打,我帮你。”

  姜白野揉了揉耳朵,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低声讽了一句:“你要带我出老千?”

  周衡钰低笑:“不学么?也需要技术的。”

  姜白野想了想,孟瑶出老千每一次都能被周宇航抓住,而周衡钰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之高超简直令人发指,谁敢说这不是一门技术活。

  周衡钰见他还在犹豫,直接伸手拉了他的腕子,看上去病殃殃的,没想到力气还不小。

  姜白野没反应过来,这一拽毫无防备被周衡钰拽到了他的腿边,坐在了茶几旁的软垫上,和陈姨他们回到了同一水平线。

  周衡钰接了陈姨的牌,随手展开粗略地扫了一眼,挑了挑眉,递到了姜白野手里,俯下身子在他耳畔低声说:“这把还行,不用出老千了,教你点真正的实力。”

  姜白野用手捂着耳朵,他声音钻进来潮得人身上发痒,冷冰冰地觑着他:“你能不能不动手动脚。”

  周衡钰显然不当回事,手扶上他的肩,不轻不重捏了几下少年单薄的肩胛,笑道:“金子做的,碰也不能碰?”

  他手劲还不错,这几下刚好捏着了姜白野的软筋,肩背传来一阵酥麻。

  姜白野掸了掸肩,知道跟这王八蛋说再多也没用,冷着脸回头整理手里的牌。

  “哎哟!”

  还没开始呢,陈姨突然喊了一声,姜白野抬起头看,见她脸色一变,忽然手往玻璃桌面一拍,一脸焦急懊恼。

  “我给忘了!院子里还炖了晚上的汤呢!这这这——小衡,你快来帮我打一会儿,我先去给汤盛起来。”

  在场的人都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刚上任新手导师的周衡钰,莫名其妙地手里多了副牌,和某位新学生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这位学生可能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盯着老师的眼睛审视了一会儿,继而面无表情地扔了一句恐吓。

  “要是让我发现你出老千,你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