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酱感觉身体怎么样?”萩原研二一进入病房,就一个虎扑扑到床边,伸长手臂裹住江崎莲,在他的脸颊边挨蹭。

  “莲酱快吓死我了。”

  “还可以。”江崎莲拍拍他的肩膀,“研二坐好哦。”

  “让我再抱抱莲酱嘛。前天小阵平太过分了,守床居然守到了莲酱床上,之后还以什么检查身体来当做借口。这种奇怪的借口也就小阵平能想出来了。”萩原碎碎念般抱怨着,半长发在江崎莲脸边扫来扫去。

  江崎莲伸手扒拉住他结实的胳膊,把自己的脑袋从结实的怀抱中解救出来,边笑边解释道:“其实是我让他上来的啦,因为晚上那么趴在床边休息很难受。萩原要今晚上来和我一起睡吗?”

  萩原研二眼里好像都在闪小星星,贴着江崎莲的脸颊快乐道:“好啊,莲酱可别反悔啊。”

  诸伏景光看着吃到一半的粥,担心道:“是粥不合胃口吗?”

  “手艺很棒。”江崎莲安抚的牵住诸伏景光的手,“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其实我很期待好了之后还能吃到粥。但应该,没有机会了。

  抱着心里些许的遗憾,江崎莲小小声道:“你下次还能给我做吗?”

  “只要莲想吃,我一定会给你做的。”诸伏景光温声,一手反握住江崎莲的手,一手摸了摸江崎莲的脑袋。干枯的头发被轻轻一碰,就落下不少,如同一根根零碎的白丝线挂在指间。

  诸伏景光心一惊,抬头匆忙的寻找那头的哥哥,急于寻求能让人心安的答案。

  诸伏高明没能接触到他的视线,只是垂眸不知看着何处。

  江崎莲的脚丫子不安分的露在被子外面,趁着还没人发现惬意地晃来晃去,还一会儿曲着脚趾头一会儿展开,像个小孩在大人眼皮下作乱而没被发现般兴奋。那截细白的脚腕也随着他的动作从被子底下冒出,跟着脚丫子一起一伏。

  诸伏高明突然伸出手,拉着被角哗得一下盖住那只活蹦乱跳的脚。

  江崎莲:“?”

  不知道是不是在诸伏高明面前暴露过真实样子的原因,他一点都不想克制自己的小性子。任性地伸脚一顶,脚丫子再次跑到被子外面,在诸伏高明面前耀武扬威般晃动,甚至想要伸长脚戳戳诸伏高明。

  诸伏高明皱着眉转移视线,这才接触到自家弟弟的求助的目光。

  怎么了?

  掉了好多头发。

  两人视线在空气中无声交汇。诸伏景光抬起沾着白发的手。

  诸伏高明眉头一皱,却在下一秒避开诸伏景光的目光。

  诸伏景光当下心就凉了半截,连带着握着江崎莲的手都攥紧。

  “诸伏……”江崎莲抬头喊他,却感受到两道目光落在身上。

  “不是…景光,怎么了吗?”

  “不,没事。”诸伏景光连忙松开手,把白发攥成一把藏在背后。

  站在他身后降谷零看到他指缝间的白发,瞳孔微缩。他抬眼看去,身穿白色病号服的江崎莲靠着诸伏景光,脊背微微弯曲,白发沿着脊背掉落,在床头如同被吹散的蒲公英般散开。

  掉了那么多头发,身体应该,很痛苦吧。

  可是医院却查不出任何问题,找不到源头,更别说根治,只能给他开缓解疼痛的药物。

  诸伏景光小心的整理落在江崎莲脸侧的白发。

  降谷零恍惚间好像看到几天前,那个穿着狗头毛衣的青年,撅着嘴试图吹开恼人的发丝,尝试无果后用力甩头,漂亮的白发像是明月弯刀,在光下很是惹眼,眉眼间更是锋芒毕露。

  还有那天在他怀里安睡,柔软的面颊上都是温柔的光,像个小太阳般的青年。

  而现在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的人,真的好陌生。

  “莲酱上电视了哦。”萩原研二达成目的,心满意足的放开怀里的人,打开电视机。新闻刚好重播到前天的新闻。

  诸伏景光收走床上的小桌板,坐在床头边调冲剂。

  “龙泉山失踪案仍未落下帷幕,警方已经派出警校生数人进行搜查。不知道这一次的搜查会像以前一样无用功,还是有所收获呢?”画面里声音甜美的记者神情严肃,语气里却不乏对警方的调侃,显然对警方这次的搜查并不抱希望。

  “对于这个现状,不知道失踪者的家人们作何感想……”女记者话音未落,她身后的入山口里出现一个高瘦的人影。

  是诸伏高明。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白发青年。血色浸染了青年的身体,青年也眸子紧闭,双手垂在两侧,一动不动。

  “这是发生了什么?警方出现了伤亡?!”

  女记者拖着摄影赶上去,不顾旁边警校几人的阻拦,拉扯着身边横来的胳膊,带着话筒冲到诸伏高明身前。

  诸伏高明不得不后退几步,避免女记者撞到身上。他环着江崎莲的手一紧,手掌裹住垂着的脑袋,往自己肩上靠,尽量遮住江崎莲的面容。

  “请问这位警官先生,山上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们吗?”

  尽管诸伏高明竭力护着江崎莲的脸,但江崎莲的白发还是太显眼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头惹眼的白发上。摄像机更是直接怼着拍,显然对虚弱的白发警校生有极大兴趣。

  “请让一让。”诸伏高明紧皱眉头。

  可女记者不依不饶,继续往他面前怼话筒,见他不答话甚至把话筒伸到江崎莲面前,试图让一个昏迷的人做出回应。

  “请你让一让!”

  诸伏高明的教养受到极大挑战,但他仍然耐着性子不说重话。只是不断在人群里一边护着怀里人一边找出路。

  “是我保护不周。”诸伏高明看着电视机上混乱的场面,面色肉眼可见的下沉。

  “切,自己先走的独行侠。”大和敢助在一旁哼声。

  “当时莲的情况很危急。”诸伏高明不紧不慢的回道,“我只是做了最合适的选择。”

  “不是高明……哥的问题。”江崎莲脑海里再次浮现些许尴尬场面,不由扣扣手指,试图掩盖情绪。

  “你把我保护得很好,很谢谢你。”江崎莲一字一句认真道。

  “还是个孩子就学了官腔这套?”大和敢助伸手揉了揉江崎莲的脑袋。

  “你也很厉害。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并且敢于和身为前辈的叛徒警官抗争。这是非常难得的。”诸伏高明一板一眼的说着。

  “这次过后,警方各处应该会给你递邀请。就不用再去辖区实习了。”如果你的身体能撑过这段时间的话。

  诸伏高明没再往下说,只是看着面前柔软的人冒出其他想法。

  他去查了江崎莲的资料。个人履历非常优秀。除了刑法,其他科目都是优秀,而且剑道格外优秀。资料显示他应该还有点网络技术。不,能写上档案应该不止一点。再加上警校时期立功颇多,上头虽然没有表示,但显然在招聘时会有所考虑这些。

  “来爆破处和我们一起拆弹。”松田阵平洗了手从厕所出来。他见江崎莲床边都没了位置,便挤到萩原身边,给江崎莲拉拉被子后,一屁股在床边坐下。要不是身边这么多人在,他怕是能直接脱鞋往被子里钻。

  “主动申请岗位也可以,只是……”

  “你们有做过违纪的事情吗?”

  六人:“……”

  要怎么和诸伏他哥说不仅做过,还不少?

  小到在校抽烟翻墙出校半夜对殴把班旗烧了班长包庇打架大到在外带头飙车实践课开枪给警视厅厅长他亲戚套麻袋不报警私自解决案件,或许带坏江崎莲和降谷零两个乖学生也算一条?带着诸伏景光这个好孩子打架这一条会不会让诸伏高明直接把他们钉死啊……

  诸伏景光默默把调好药的水杯递到江崎莲跟前,顺便轻轻撞了一下自家哥哥。

  诸伏高明轻咳一声,“以莲的能力。如果不是这次上电视,警方很可能安排去卧底。你的信息技术和武力值非常适合卧底的工作。”

  江崎莲心头一惊。

  料事如神啊,不愧是外号为孔明的警官。

  他咕咚咕咚喝下药水,苦得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的吐出舌尖。

  “但还是保持警惕,他们对自己想做的事情……”大概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诸伏高明及时止住话头,皱着眉。

  大和敢助撇了眼,懒散开口道:“感觉身体状况如何?”

  “嗯,一拳打十个阵平不是问题。”江崎莲面带微笑的掐了把在一旁毛手毛脚的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一脸赖皮地依偎在他身边,环着他的腰,根本不为所动。

  萩原研二抬手捂脸,祈祷自己不认识这家伙。降谷零在自闭无暇关注其他。班长在空闲时间里忙着发消息和娜塔莉互道衷肠,人在椅子上心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松田,莲的身体还没好,我们要多注意一点。”意想不到的人开口了。诸伏景光温柔道。他接触到他的哥哥投来的目光,只假装感觉不到,接过江崎莲喝完药的杯子拿去洗干净了。

  对面的电视转到今日直播。

  依旧是记者在前面调侃般的说着。

  “龙泉山的事情……”

  “我们从藤井的电脑里找到了不少龙泉山埋藏尸体的证据。有些村民也认罪了。但是他们表示他们并不清楚为什么那六个人会昏迷不醒。”

  “或许死去的村长知道。”江崎莲忽然想起实验室里的些许场景。那些吃下药物实验失败的人,也是这样,身体查不出任何问题,但是长时间昏迷不醒,最后迎来死亡。

  他可以说得上是这份药物实验中少有的存活品。但就期望的药效来说,他无疑是失败品。

  如果那几人也是因为药物昏迷,几乎是必死无疑。

  村长的药是从哪里来的?这份药属于机密,组织不可能主动给出去。

  “那人真够疯的。”松田阵平脑袋搭在江崎莲的颈窝间,卷毛刮蹭着皮肤,带起一阵痒意。但他身上很暖和,夹带浅淡的烟草味,很容易让人想到雪夜里的炉壁,温暖又舒适。

  “他们埋藏尸体是为了什么?”

  “为了村子的植被生长茂盛。”诸伏高明不紧不慢地说出可怕的事实:“几十年前,那里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山上草地贫瘠,缺少植被也很容易形成泥石流山顶滑坡等危险。那时候只有少数登山者会前往那边爬山。”

  “中途发生了一些事,让他们意识到尸体是有利于植物生长的。于是他们开始有意无意的制造失踪案来获取尸体,埋到各处,以滋养土地。”

  大和敢助翻开警察手册。

  “我们已经找到了数十具这几年间的尸体。”

  江崎莲打了个寒颤。

  他想过事实或许出人意料,但没想到会如此没有人性。

  “那莲呢?他们为什么要抓莲?”

  这两三天里,警校几人不是在做身体检查伤口包扎就是在找资料做笔录,或者守在江崎莲床前等他醒来,没有精力再去关注案情。多亏了大和敢助和诸伏高明在外奔波不断寻找线索。

  “因为……”

  电视机里记者的声音陡然尖细了八倍。

  “什么?!我们刚刚得知龙泉山居然有血祭献给山神的习俗!”画面一转,数个跪在地上的村民进入画面。

  他们面朝大山跪在地上,不断对着山磕头乞求山神原谅。

  “而这个血祭所需要的人通常是Rh阴性,他们没有血型检测器,通常是由巫师来做检查。而这次受伤严重的那个警校生……”

  电视机啪得黑屏了。

  大和敢助拿着遥控板在手里抛了抛,不屑哼声。

  “没关系,再看看吧。”说不定能看到贝尔摩德他们炸山。

  “别看了。”松田阵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群乌合之众不值得我们费心。”

  江崎莲无奈的眨眨眼,偏头间终于注意到诸伏景光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降谷零。

  “降谷,怎么了?”江崎莲歪着脑袋,看向他。

  “没事……”降谷零下意识的否认,垂下眼睫,掩饰道:“在想毕业典礼的事情。”

  对啊,还有一周就要毕业典礼了。江崎莲膝盖撑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手里托腮。

  不知道他们都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阵平和研二已经决定要去爆破班了,降谷和诸伏会想去哪里呢?班长也已经规划好了自己的道路。啊,那个人生赢家表示最后一定会到东京来的,毕竟娜塔莉好像已经在东京找到心仪的工作了。

  到时候去看看吧。算是给警校生活,和他们之间的感情,画下一个完美的句号。然后就可以快快乐乐的脱离身体进入脱离舱在这个世界找个地方摆烂啦!

  明明以前这个时候都很开心,这一次倒是有些不舍了。

  这就是初始世界的牵绊吗?

  果然主神没有给他原剧情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电视机里可悲的祈祷声仿佛在在耳边响起。江崎莲想到那个可笑的血祭,内心一时不知道是该觉得讽刺还是难过。

  “还有……”大和敢助看着手里的警察手册,皱眉道:“通过DNA检测,我们发现了一具和你的DNA相符合的尸体。”

  “应该是我爸爸的。”

  江崎莲垂着双眼,缩了缩脚,手臂环着双膝,慢慢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我妈妈为了救我死在火海里了。”

  “你们找到的那具尸体,应该胸口处被刀刺过……”

  “根据检测,那具尸体的身份不仅是你的父亲——还是一位警官……他的名字是江崎明山。和山本清长是同届,和小田切敏郎是好友,还是你们的教官鬼冢八藏前辈。他与白鸟家也有深交,于白马家有恩……”

  “等一下。”江崎莲趁着他停顿的时间连忙道:“要不你就跟我说说我爸到底是个什么官职?我这几天可能会见到哪些人?”他彻底把自己蜷缩起来。

  爹,您留的事儿有点多……

  松田阵平好笑的捏捏他的耳朵。

  “我们都会在这里陪着你的。别担心。”

  萩原扑上来裹住两人,笑道:“莲酱只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就好了。”

  “莲快点把身体养好吧,然后来参加毕业典礼,来看我们的第一名做演讲。”班长打趣着碰了碰降谷零。

  降谷零不好意思的挠挠脸,目光里也有些许期待。

  “莲,快点好起来吧。”

  “好。”江崎莲笑着应下。

  “还有最后一点……”大和敢助合上警察手册,皱眉道:“我们查到藤井警官当年与你父亲也是好友,但在龙泉村有了老婆孩子后……”

  “人都是会变的。”诸伏景光轻声道。

  “或许他真的有想过让我离开吧。”江崎莲眨眨眼。

  儿时的记忆像是一团浆糊般模糊不清,甚至连父亲的面容都被看不清了,更别说那些与父亲有关的叔叔们。

  江崎莲攥紧了被角。

  他其实,很想知道以前都发生过什么。

  只是任务已经做完了,只要他一死,他的灵魂就会进入脱离舱,直到这个世界结束再被投放回时空局。从这个世界出去,他就只是时空局员工江崎莲,什么江崎明山的儿子,什么清末梨乃的弟弟,什么警校生,大概都和他无关了。

  再之后,这些温柔又难得的记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记忆清理中消失殆尽。最后他只会记得他来过这个世界,感受过一束光。

  所以知道与否,其实都没有太大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