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张棹歌身上的香味不对劲是在韦燕娘的寿宴过后的第二天。
被派来偷师的那些仆役都已经随主人家离开, 林长风也终于受不了张棹歌的“折辱”,换了另一个仆役来学艺。
大抵是张棹歌玩够了,又或者是这个仆役比较有悟性没让张棹歌费什么口舌, 张棹歌就回到崔筠的身边摸鱼。
虽然这几天都算不务正业,可骂人也是很累的好伐, 能休息她为什么要加班呢?
崔筠拿出一块青黑色的纱罗软巾给她, 说:“昨日在坊市看到这块纱罗料子不错,柔软透气,这种天儿正合适用来软裹。”
张棹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突然想起因为天气太热, 她的幞头巾子又太厚,容易吸汗后发臭, 干脆什么巾子都不裹,就这么顶着一个丸子头到处晃悠。
看来在崔筠的心中,她这个形象属于“不修边幅”。
不过崔筠能给她买东西,她还是很高兴的。
刚要接过它,崔筠说:“我替你裹上吧。”
张棹歌找了张席盘腿坐下。
崔筠刚凑近她,就闻到了她身上不同于往常的香粉味,而且这味道很熟悉……毕竟昨天才从齐娘子的身上闻到过, 并且还跟齐娘子讨论了一番。
心中生出丝丝疑惑, 但崔筠没说什么,帮张棹歌将软巾裹成幞头,才不动声色地问:“棹歌换香粉了?”
张棹歌刚要找镜子欣赏自己的新形象,忽然一顿,不解:“什么香粉?”
崔筠见她装傻充愣, 凑过去嗅了嗅,确定这不是她的错觉, 语气都带上了三分幽怨:“还能是什么香粉?”
她这个凑到脖颈处近距离嗅闻的动作让张棹歌的心猛然一跳,气血涌上大脑炸出一些21禁的废料。
“你身上的脂粉味与你平日沐浴过后的香味不同。”崔筠说。
张棹歌感觉半边脑子被酥麻得转不动了,另一边脑子则在运转后,弄清楚了崔筠在意的是什么。
她解释说:“这个香粉不是我的,大抵是刚才被人撞到后不小心沾上的。”
崔筠蹙眉:“你出去了?”还这么巧就遇到齐娘子?
张棹歌把废料倾倒出去后,思考能力逐渐恢复正常:“没有。这么热的天出门找罪受么?”
又说:“刚才在回来的路上被一个婢女给撞了,这粉估计就是她身上涂的。不过话说回来,她这粉怎么涂得这么厚,只是撞一下就簌簌地掉我身上来了?不然怎么会留有味道。”
还嫌弃地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崔筠:“……”
她那一丝委屈幽怨全无,还颇有些懊恼自责。
棹歌是女子,就算跟齐娘子接触过又能说明什么?
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嘴:“哪个婢女?”
张棹歌觉得有些反常,崔筠可不是那种会揪住一件小事就盘根问底的个性。
“她说她叫五桃。”
崔筠恍然:“是二哥身边的婢女。”
只是崔铎身边的婢女怎么会用和齐娘子一模一样的香粉呢?
她没记错的话,齐娘子所用的香粉都是她自个儿调制,独一无二的。
思忖片刻,她将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忽然对那个帮齐娘子脱离贱籍后又将其养在云月馆的“世家郎君”的真实身份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齐娘子是襄阳人,却被人安置到邓州来,说明那个“世家郎君”是邓州人。也有可能是经常在邓州生活的襄阳人,但襄阳人隔三差五组织朋友到云月馆游玩,动静太大、路途也遥远。
其次,掌柜说是“世家郎君”,在襄阳、邓州能称得上是世家的可不多,便是王家这样的富族也不敢往脸上贴金,说自家是世家。
因此除了韦、杜、裴、薛等郡姓分支外,只剩崔家。
如果仅以这两点推断,自然无法确定“世家郎君”的身份,可五桃的身份为崔铎是“世家郎君”的猜测增添了一丝合理性。
在祖宅生活过三载的崔筠很清楚,五桃不仅仅是崔铎的婢女,也是崔铎红袖添香中的“红袖”。
她跟崔铎关系亲近紧密,所用的香粉只能来源于崔铎。
而崔铎的香粉为何跟齐娘子的香粉一模一样,答案呼之欲出。
以王翊霸道的性子,她若是知道崔铎在外面养了人,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而崔铎跟齐娘子频繁往来却不会被王翊发现,或许正是因为五桃用了齐娘子的香粉,王翊在崔铎身上闻到脂粉味时只会往五桃身上想,而不会怀疑他养了外室。
至于他是那个“世家郎君”,还是受“世家郎君”所邀时常出入云月馆的人之一,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崔铎跟齐娘子的关系之前,崔筠不会轻易下结论。
张棹歌不知这么多弯弯绕绕,她惋惜地拍了拍膝盖:“早知道就不该这么轻易地放过她,得让她赔误工费。”
崔筠勾唇:“现在追责也还来得及。”
说罢,让朝烟去把五桃找来,还特意叮嘱:“别提我,就说是大郎让你去喊她过来的。”
张棹歌:“?”
怎么感觉是在捉奸,找小三来当场对质?
她觉得自己多心了。
崔筠不是不清楚她的身份,再说,她们之间又不是二本吻痕的关系,何来的小三?
朝烟很快就将五桃带来。
崔筠已经提前躲到隔间的纸门后去,让张棹歌独自应付五桃。
张棹歌:“……”
五桃似乎有些警惕,左右看了下。
张棹歌不给五桃看穿她真实意图的机会,问:“你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喊过来吗?”
五桃睁着一双秋水剪眸说:“婢子不知,还请张郎君明示。”
张棹歌其实也不知道,但崔筠肯定有用意。
于是她眯了眯眼,眼神迸出狠厉的目光:“虽然你撞了我后说是在太阳底下久晒中暑,没注意到前方有人,非是有意的。可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五桃留意到隔间纸门后的阴影,脑中的弦猛地拉紧,立马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又楚楚可怜地叫了声:“张郎~~”
然后扑上前试图投怀送抱。
张棹歌反手将她的双手反剪擒获,按在地上,又用膝盖重重地顶住:“你还想偷袭不成?!”
没有人能骂她蟑螂!
五桃的眼泪要掉不掉:“……”
哪个正常男人看到美人投怀送抱会以为想要偷袭啊?!
这个武夫压根就不知道“怜香惜玉”怎么写的吧?
“婢子没有,张郎误会了。”
“你还骂!”张棹歌手中发力,五桃疼得眼泪直流,“啊……婢子没骂,婢子错了,不要!”
崔筠都开始同情五桃了。她走出来,嗔道:“好了大郎,我相信你跟她真的没什么了。”
张棹歌虽然不知道她演的是哪一出,但还是十分配合地接话:“七娘你愿意相信我就好,我这身上的脂粉味真是她不小心撞了我后留下的。”
说着松开了五桃。
五桃如蒙大赦,爬起来急忙躲到崔筠的身后,不住地揉着自己的肩关节。
她故作委屈地问:“七娘子是以为婢子跟张郎君有私情,才设局想要捉奸的吗?”
崔筠看着她,嘴角虽然挂着笑容,但是笑意不达眼底。
“我不许任何人打我家大郎的主意。她是我的,知道了吗?”
眼神里透出的威胁让五桃瑟缩了下,她忙说:“婢子不敢。”
说完,匆匆里逃离了这里。
张棹歌看着五桃走远,才跌坐回席上,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七娘在打什么算盘了吧?”
崔筠的脸上恢复了优雅温和的笑容,她说:“确定她是不是真正的五桃以及她身上的脂粉味。”
刚才她已经确定对方的确就是崔铎身边的婢女五桃,而她身上扑的香粉也确实跟齐娘子所用的香粉一样。
当然,她还有一个目的……
五桃回到房中,看到屋内熟悉的身影,欢喜地唤了声:“郎君。”
崔铎从阴暗处走出来,问:“真是那赘婿找你过去的,还是七娘在怀疑什么?”
崔筠让他们一大家子吃了瘪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们提防和戒备。
尤其是昨天盯崔筠的人说她和齐娘子接触过,所以朝烟忽然以张棹歌的名义来找五桃,崔铎猜测肯定是崔筠在背后指使,就让五桃过去试探一二。
“郎君料事如神,真正找奴的是七娘子,因奴今日与那赘婿接触时留下了脂粉味,她以为那赘婿背着她偷吃才设了这一局。奴将计就计,故意亲近那赘婿,看看能不能离间他们二人。”五桃说。
她眼眶微红,委屈地说:“只可惜那赘婿知道七娘子在,假装坐怀不乱,还险些将奴的手臂都卸下来了。”
崔铎松了口气,还好崔筠不是冲齐娘子去的。
是他多虑了,连王翊都不曾知晓他在城郊养了外室,崔筠一个常年不出门,出门就直接回昭平乡生活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疼不疼?我给你揉揉。”崔铎将她拉到怀中揉着她的肩膀,一双手逐渐不老实起来。
五桃犹豫地问:“郎君,七娘子管那赘婿管得严,奴恐怕无法再轻易近那赘婿的身,还要继续勾引他吗?”
崔铎冷笑:“呵,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狸奴。不过他们新婚燕尔,贸然去勾引那赘婿的确存在不小的风险,你最近就先在他面前多露脸,让他记住你。七娘心机深沉又个性好强,那赘婿压不住她,早晚会厌弃她。等他们反目,你自然就能趁虚而入了。”
五桃嘟着嘴:“奴被别的男人惦记,郎君就不在意吗?”
“我当然不舍得让别的男人碰你,可你也知道我身边最值得信任,能委以重任的女人就只有你了。你放心,等那赘婿上钩,将把柄主动送到我的手上,我就再也不用牺牲和委屈你了。”
……
客厢房中。
“你知道她是故意在你面前勾引我,所以也将计就计,让她以为你由始至终在意的只有捉奸这一点?”张棹歌听完了崔筠的推断,心中只剩敬佩之情。
崔筠叹了口气,情绪低落起来:“棹歌会不会认为我们本是一家人,却要这般算计来算计去,实在是太……”
“他们不算计你,你又岂会活得这么累?”张棹歌的家族、宗族观念淡薄,父母之外,谁对她好就是她的亲人,谁要算计她,亲戚都没得做。
崔筠笑着,倾身抱住了张棹歌。
张棹歌正纠结着要不要抱回去的时候,崔筠说:“换身衣裳去。”
张棹歌“啊”了下。
“这身衣服有五桃的味道。”崔筠说,“我不喜欢。”
张棹歌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