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带有锦囊的艾蒿菖蒲束好放在门前,陈熙一蹦一跳牵住关晓的手踏上返家的旅程。
看着关晓手腕上和自己一致的五彩绳陈熙就忍不住偷笑。今年端午她终于可以把关晓领回家,虽然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列车飞速向前行驶,陈熙眉眼弯弯,总有一天可以以爱人的身份领进家门,慢慢来,总是要循序渐进的。
第一次陈熙枕在关晓腿上突发奇想和关晓说起计划端午节一起回家,关晓端着保温杯平稳的手轻微摇晃一下,而后就听见关晓清冽柔和的声音应好。
客厅堆的东西越来越多,酒类、补品、礼盒、玩具堆了一地。陈熙要踮起脚尖跨过客厅剩下的狭窄的过道才能给阳台的花草浇水。
陈熙以为关晓要走访亲戚或外人送来的贺礼,就没管。她知道关晓除了学业还有家庭生意要打理,但从不过问。
直到客厅没有下脚地陈熙忍不住问需不需要把东西挪到杂物间,关晓将滑落的银丝眼镜扶到合适位置,盯着电脑上的数据报告,漫不经心地回答不用,第二天用的到。
站在门边的陈熙愣住,第二天她们已知的行程只有乘高铁返回成阳。
“你要走亲戚吗?”陈熙小心翼翼地问,将内心的猜测按压下去。
关晓关掉选项单手捏着眼镜架将眼镜取下,身体后仰躺在椅背上,左手轻轻捏着鼻根放松神经,懒洋洋地声音传来:“走丈母娘家,算吗?”
“你要带着那些东西去我家?!”陈熙惊恐地一步作两步飞奔向前。
“是不是觉得太杂了?我就觉得应该挑贵的酒玉器首饰车送,”关晓单手撑着下巴,略带不满的口气说:“可张嫂说成阳习俗就是这样。”那些指的是牛奶、燕窝、果篮、鸡蛋。
原本张嫂说的还有活鸡,关晓想不出自己七手八脚抓着活鸡见陈熙家长的滑稽场景,果断划去。
陈熙难以置信地在客厅如山的东西和关晓之间看流转多次,最后叹了口气:“你是打算带着这些去我家提亲吗?”
关晓微愣,将撑着下巴的手放下,认真地思考片刻看向陈熙:“这些太少了也不贵重,到时候挑个双方父母便利的时间约个地点。”
“唉……”陈熙仰天叹气,保持无语的表情:“关小姐,你给的实在太多了。”
“多?”关晓远山眉微蹙,她明明只是从张嫂那打听了第一次去对象家拜访要带的东西而已。
“很……多吗?”关晓抿紧下唇,眉头深蹙,是不是自己没有考虑到陈熙的家庭条件,伤到她敏感的心?
陈熙一句未言摆手扶额离开,第二天把一兜苹果递给关晓:“喏,拎这个去就可以。”
关晓盯着那苹果看了许久,大是大,又红又圆,但只有六个好像还不够陈熙家一人一个。
“拿着,那些东西你一个也别想带。”陈熙不由分说把苹果袋塞关晓手里。
“你要想清你现在的身份——我的朋友,由于家比较远端午节被我拉回家一起过。”
“只是朋友?”关晓眯起狐狸眼。
“呃……”陈熙不安地敲打食指,勉强挤出笑脸:“兼地下秘密情人。”
“地下秘密情人?”关晓的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大,眼神越冷。
“咳!关晓同志,你要服从组织的安排,特殊时期要循序渐进。”陈熙清清嗓子,耐不住关晓的目光正经不过两秒立刻讨饶道:“我错了,但你也不想大过节的咱两被我爹扫地出门吧?我爹那个老古董……”
“明了。”关晓颔首提着水果拿了一盒飞行器玩具踏步如风往外走。
陈熙在后面追,伸手就想自然挽住关晓的臂膀,关晓侧身躲过,左眉一挑眸底流光溢彩:“陈熙同志,为了能顺利过节,请勿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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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班车到达华县,按下门铃,第一个迎接他们的是两岁半的陈恩卓。
“陈熙,你还知道回来!”小小的陈恩卓早慧,比别人家的小孩说话口齿伶俐很多,也更有气势,在小区都是孩子王。
“陈恩卓,”陈熙蹲下食指屈着轻轻勾了一下陈恩卓的鼻尖:“没大没小,叫姑姑。”
“嘁,”陈恩卓神气地把头一甩,定睛看到陈熙背后的关晓眼睛睁得溜圆。
“她是什么人?”到底还是孩子,面对陌生人底气还是不足。
陈熙摸摸他的后脑勺,杏眼弯弯,悄咪咪道:“神仙姐姐。”
赶回去正是饭点,长辈们主桌少不了询问关晓哪个学校,哪里人,父母是做什么的。
“爸,你查户口啊!”陈熙不满地抬头愤愤不平。
关晓轻声提示无妨,从容大方地娓娓道来,陈毅很满意,心中对关晓的印象分加了不少。
像这样的场景关晓应对不下百次,无论家宴还是合作饭局关晓都因年龄尚小备受关注,说话也练就了一番玲珑功夫。
关晓话虽少却句句关键,恰当的幽默引得陈毅不住多喝两杯,坦言道:“这姑娘可比陈熙好太多了,坦率真诚!不像陈熙,说话都飘着。”
陈熙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贾莉连忙夹菜放进陈毅碗里:“吃饭都占不住你的嘴。”
“没有,陈熙周全实在,她的优点也是我所没有的。”关晓浅笑,夹起一块排骨下意识要往身旁人碗的方向放去,像是想到什么停顿两秒将排骨径直夹进自己碗里。
身侧的陈熙一直观察她,看到她的停顿和之后的动作眼睫忽闪,小虎牙露出,夹了几块牛肉放进关晓碗里,眨眨眼睛耳语道:“到我了。”
关晓看着陈熙低笑,餐桌下轻轻捏紧陈熙的手。陈熙面上不露声色,偷偷反向五指紧扣,拇指摩挲关晓的虎口,心里乐开了花。
陈恩卓看看陈熙又看看关晓突然大声说:“你喜欢她!”
一席俱静。关晓低敛眼睫,想将手抽离却被拽住。陈熙微笑着抬头注视陈恩卓,眼底隐有杀气,语调轻柔温婉:“为什么呀?恩卓。”
“瞎说什么,小小年纪哪知道什么是喜欢,吃菜吃菜!”陈煦打着圆场,谭媛隐含怒气轻拍陈恩卓的屁股。
陈恩卓一头扎进妈妈的怀抱,半天委屈支吾道:“你都不给我夹菜……”
一语既出哄堂大笑,陈熙苦笑不得起身端起陈恩卓的小碗报复性给他夹菜直到堆成小山。
“吃,姑给你夹的菜,吃不完浪费粮食你今天下午就别想出去玩。”说着还装作狠呲着牙,陈恩卓蹙着眉头瘪着嘴干脆趴着谭媛的怀抱中不起来。
陈毅离席前还叮嘱关晓和陈煦多交流,双方就业方向一致。
饭后关晓在陈熙房中午睡,陈熙把正在玩飞行器的陈恩卓拉到一边询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关晓。
臭小子倔强如牛打死不说,陈熙无可奈何只能告诫陈恩卓要懂礼貌,收了玩具要道谢,再三告诫才把他放回去。
去厨房陪陈煦刷碗,兄妹两熟练地操作,一个洗碗一个洗锅。
“哥,怎么样?”陈熙捣了一下陈煦的胳膊。
“中,哥同意。”陈煦十分豪迈:“好好过,打造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陈熙喜笑颜开,洗碗后又陪谭媛整理一会儿书籍才回到自己的卧室。拧门把手的动作万分轻生怕惊着关晓午睡,打开门才看到关晓斜倚书架一侧翻阅书籍。
阳光轻柔地撒在关晓肩头、颈侧以及如画的眉眼,蒙上一层轻薄的纱,似梦如幻。岁月缓缓流淌,悄悄将少女眉峰的桀骜锐利抹平,取之以平和沉静。
“你醒了?”陈熙轻轻将房门关上背着手走到关晓面前,偏头一看她家关晓正在阅读《史记》不禁咧起嘴角:“怎么想着看《史记》了?”
“想看看你的年少时光。”关晓浅笑,顺其自然将陈熙垂在额前的碎发撩至而后,指腹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耳垂及下颌肌肤。
陈熙握紧她的手贴着手心蹭蹭樱春开合间露出虎牙,眉眼尽是得意:“那可不巧了,这些书都是我高考后买的。”
关晓垂眉:“那很巧,我拿的恰好是你对高中的总结。”
闻言陈熙皱起眉头,只见关晓合上书籍露出食指压着的纸张。
纸张微微卷曲,颜色略微沉旧不复崭新,密密麻麻的字迹增添纸张分量,上面的绒毛在光里也清晰可见。
陈熙缓缓松开关晓的手,怔怔地盯着那张纸,记忆的闸门如洪水般泄开。
午后,绿叶,蝉鸣,泪水,苦夏……
“关晓亲启:见信如唔,展信舒颜。在你前景光明之时……”
信中的主人公微微低头,目色平静:“写完了怎么不寄给我呢?”
陈熙垂下头颅,声音轻不可闻:“你收下信会接受我的喜欢吗?”
“不会。”关晓面色如常,在光里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神,说着无关情爱的事情。
几不可闻的轻笑,眸底暗色晕染,陈熙鼻头一酸咧开嘴角像是自嘲:“我就知道……”
多庆幸,当初没把这封信塞进香囊一同送出去,否则,故事就要终止于那个初夏。
“那时的我还太过年轻,无法接过你信中诚挚的感情,也没有确定前路的方向,对未来的规划还是模糊。”关晓牵起陈熙的右手,声音不大却字字分明。
文学院里最受教授青睐的学生此刻却听得懵懂,闪着泪花看向最是寡言少语的医学学神:“那……现在呢?”
“现在的我想,”关晓捏着薄薄的却又沉淀淀的信纸放至陈熙手中,抬眼真挚地看向她的姑娘:“我有能力接收这封信了。”
“不知陈同学,是否还愿意再寄一次?”
风起叶动,书页哗哗响动。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信纸,氲湿多年前的墨痕,清晰可见末尾祝福词:祝,前程似锦,风晴云和万里。
陈熙捂着嘴不住哭泣,双肩控制不住地颤动,坚定地一次又一次颔首。
关晓浅笑着接过信纸环手抱住她爱哭的姑娘,伸手轻柔地将她埋入自己怀抱,虔诚地轻吻她的发丝:“祝我们,前程似锦,风晴云和万里。”
山茶花清香如故,一如当年长荫道上她跟夏星熠离开不经意间回首看到形单影只的姑娘裙裾飘扬恰似山茶花开,刹那间心漏半拍。
怀中的姑娘哭得更厉害,抓紧她后背的衣服,衣料褶皱分明不及握紧的拳头经络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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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之际,陈恩卓总算肯对关晓挥挥手道别。陈毅提了一堆面包饮料让她们在路上吃,陈熙推搡着带着关晓夺路而逃,留下陈毅气的嗔怪这孩子。
路过成阳她们前往贤山公墓看望姥姥姥爷和林爷爷唐奶奶。回江城的路上,关晓和陈熙谈起陈恩卓私下找到她奶声奶气地问你是不是来跟我抢小姑姑的?你没有小姑姑吗?
陈熙笑问关晓的回答,关晓一挑眉双手自然交叉在胸前眉宇间透露一丝神气:“我就吓唬他,对,我就是来抢的,不仅抢,还要把你小姑姑囚禁起来让你们再也见不了面。”
“你怎么这么坏?”陈熙笑的花枝招展,从口袋拿出一个被折得丑丑的蓝色星星放到关晓手心:“难为他还给你折了星星表示回礼你还这么吓唬他,”
关晓定睛看手中的星星,陈熙努努嘴:“他爱给家人星星来评判喜爱值,喜欢就送一颗星星,不喜欢就拿回一颗星星。我目前也就拿到两颗星星。”
温柔的笑意浮现在关晓脸上,她才不是这么吓唬陈恩卓。
当她蹲下轻声细语和陈恩卓说她不是来抢小姑姑,是来保护小姑姑的。
孩子的紧张松动,而后小声问那你能不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保护小姑姑啊?
关晓询问为什么,陈恩卓小手绞在一起纠结着蹭着鞋尖沉默半晌才回答:你一来,她就看不见我了。
孩子看的如此清明令关晓内心一怔,想起陈熙18岁未寄出的信。信中赤心诚意,信中的迷恋,纠结,彷徨痛苦、抑郁。
高中三年,陈熙的目光也是专注在她身上,而她却只当是友谊情深。其实也有过猜测,只是被迅速打断,她不愿割舍,不愿承认,一遍一遍麻痹自己是友谊。时间久了,自己也就相信了。
“在你看得见的地方还是看不见的地方,我都会好好保护你小姑姑的。我们会一起来看你陪你玩。”关晓如此承诺道。
“真的?”陈恩卓一蹦三尺高,迅速伸出小指:“那拉钩上吊!”
关晓笑着伸出小指缠绕着拉钩摁下大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哥说他送你的东西在你背包第二层。”陈熙看完陈煦最新消息跟关晓说,把关晓从回忆拉出。关晓回神翻开背包,夹层里赫然躺着一个大红包。
陈熙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快打开看看。”
关晓打开红包里面一沓子红钞还有一张红色字条:“朝暮相伴,良缘永结”
“哟,我哥还怪有文化的。”陈熙看见内容轻笑,关晓唇角上扬留下字条把红包递给陈熙。
陈熙摇头:“我不要,这是给你的。”见关晓迟疑,陈熙又补充道:“在我们那,头次拜访给的红包被退回是不认可这段感情的。”
停在空中的红包立刻被收回,关晓一本正经地把红包揣进怀里:“那我可要好好珍藏。”
陈熙捂嘴轻笑,自然地靠着关晓右肩上,这一路上她笑容就没停下来过。
关晓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眉眼柔和,来时的忐忑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欣喜以及思考如何把陈熙带回家。
当梧桐换上金青交接的叶子,栾树碧绿的树冠挂上一串串嫣红心形“花瓣”时,关晓带着陈熙飞到春明首都国际机场。
正直双节小长假机场人潮涌动,关晓脱下外褂把一头递给陈熙自己牵着另一头缓慢地移动。
在饭馆吃饭时关晓习惯性把好吃的夹给陈熙,陈熙连连推拒怕自己吃胖。
“吃一口又不会胖。”关晓精准投掷。
陈熙小声说:“吃饱了小腹会显,这件裙子就穿不出效果了。”为了面见关晓母亲陈熙从关晓告知计划开始就发愁穿什么,连行李箱的衣物都是千挑万选。
身上现在穿的这件更是新中式旗袍,藕色底纹,月白小花缠绕堆成盘扣,设计简式大方,丝绸面料,剪裁得体。头发也是新做的软化,半扎配上玉色配饰。妆容清雅,身上还有淡雅的山茶花香。
“那就是这件裙子设计的不合理,不让人吃饭。”关晓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自己碗中:“我母亲不在意这些。”
陈熙才不听,给关晓盛好汤后掏出镜子补妆。她要以最好的形象展现,心里暗念一定不能紧张,一定不能紧张,结果紧张地捏紧口红。
紧张情绪蔓延到陈熙坐在车中被守卫念起名字都大声答到,下车查验身份后返回车上恨不得把头钻进地里。
关晓笑着拍拍陈熙的手背握紧她的手开始玩她的指节,闲暇时她总这么做陈熙自然放松地把手交给她眼睛浏览着书籍。
院内大多是茶色二层建筑,有些俄式风格。笔直的高山松和雪松戍卫道旁,参天遮阴少见阳光。陈熙透过车窗发觉道路笔直宽阔却没有什么人走动,更增添了几分肃穆。
“你家……有人……从军?”陈熙说的磕磕绊绊。从七拐八拐的路到门口持枪的守卫,她有种不详的预感,关晓的身份远超她的想象。
“嗯,太姥爷和姥爷都曾从军。”关晓仍在活动陈熙的指节,并不在意。
“那你母亲……”
“母亲从商,父亲从政。”
陈熙内心骤然被堵住,头扭向窗外,她有点想逃,自己什么档次跟军政商家庭的子女交往。
像是察觉陈熙的窘迫,关晓微握陈熙的手,补充道:“他们的职位都名薄望浅。”
前面开车的司机听到后禁不住轻笑一声,陈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直觉告诉她不简单。
“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那人心平气和答:“你也没问啊。”
司机笑声更大一些,陈熙的神情更加沮丧,看向窗外,她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晓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吴叔……”
“对不住,年龄大了,笑点低,对不住啊。”吴叔笑着回应夹杂着地方的口音。
到了地方将陈熙关晓放下,陈熙拿过行李,看着面前的茶色建筑心脏砰砰直跳。
走进一看陈熙才发现其实颜色是绯红,经过风雨的洗礼蜕变为茶色。建筑老式如长者,正中间的那扇朱红色大门静穆,仿佛推开后就是层峦新世界。
陈熙深吸一口气做好要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心脏随着关晓扭动钥匙而快速跳动。
“咔哒”心脏骤停。
关晓率先推着行李箱走进去,回头察觉陈熙杵在门外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移颌示意进来。
等陈熙惴惴不安走进连腹稿都打好笑容都准备堆起时,却发觉屋内除了她和关晓一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