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鲤重回漠北的那一年,徐玦金榜题名,被太安帝御笔勾作探花,很快便做了工部侍郎,开启了他风生水起的仕途生涯。
不久后,漠北传来捷报,朝中还来不及高兴,便听闻军中一部将放任手下掠杀了一蛮民村落,周鲤大动肝火,当着四万大军的面,铡掉了犯事者的脑袋。
本来不算什么稀罕事,偏偏那部将就是前吏部尚书赵大人的孙子。平白无故丢了个活生生的大孙子,赵家自然是不得,年近古稀的老人家跪在太安帝面前声泪俱下,嚷着要把周鲤召回来讨个说法。
皇帝舅舅心里拎得清,面上却不好偏袒,还真发了诏书,周鲤当时正忙着把匈奴人一鼓作气驱过麒麟山,双方打的火热,哪顾得上这巴掌大的事情,只遣人递了封折子回去,光明正大地来了个抗旨不遵。
这就有些拂了他好舅舅的面子,朝中的闲言碎语一下子传到民间巷陌,全天下都知道了周鲤将军罔顾君上的名声。
过了两个多月,战事终于告一段落,周鲤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大军还没全部回营,他人已经到了京城。
徐玦匆匆跑来寻他的时候,他刚刚才被萧文瑜好一顿臭骂。
徐玦来不及笑话他,把朝中的情势给他说了一通,朝中大臣攻击他的不少,但也不乏为他说话的,除了太子一党,还有周密的不少故交。这事情虽然他在理,但死者终究为大,赵家是京城百年的名门望族,祖上有开国之功绩,总不好撕破脸。
周鲤想的就没那么复杂,他只认自己的错处,军令如山,岂可儿戏。
周鲤夜里进宫,去见了太安帝,皇帝舅舅还把赵家老头也召进宫。萧承钤亦在旁边,一番和解,给了周鲤二十大板,又降了官职,赵家老头才肯作罢。周鲤则被萧承钤拎回东宫上药。
周鲤当时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万万没想到,朝堂上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此事本只是一个借口,萧承钤与五皇子的人借机相互发难,明争暗斗。中立者则作壁上观。
而另一边,纵使萧承钤愿意护着周鲤,不见得他身边的人也情愿,还因此得罪了太傅,太傅大人一出气,底下的人纷纷表态,竟几乎陷萧承钤于孤立无援之境。
这些事萧承钤当然不会告知周鲤,心头的阴霾也因为见到心上人而暂时扫空,小别胜新婚,何况是阔别半年之久。人就活生生地趴在自己床上,褪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和被打得通红的屁股。
太安帝自然是舍不得真把他打坏,这几大板听起来响,实则不算重,没伤到筋骨。
萧承钤紧紧捏着手里的药罐,一面心疼,一面咽了咽口水,显然是忍得颇为辛苦。
要不是周鲤挨了板子,他定然不会放过他。
“呃!”
“弄疼你了?”萧承钤眉头一皱,连忙放轻了力气。
周鲤把脸闷在臂弯里,摇了摇头。倒也不是痛,而是萧承钤的手冰凉,碰到火辣辣的伤处时,反倒很舒服。
萧承钤看他发红的耳朵,似乎是意会了什么,浅浅笑了一声。
手指不怀好意地时不时蹭过某处,让周鲤难耐不已。
“别弄了。”周鲤伸手过来阻他,清亮的眼里已经蓄起水雾。
萧承钤不再乱摸,低头亲了亲他的眼角,沉声道,“我好想你。”
周鲤笑了笑,伸手给他家的大猫顺了顺毛,“我也想你。”
“你身上又多了不少疤。”
萧承钤握住周鲤的手,光手背上都有好几条疤痕,衣服遮住的地方更不须言。
周鲤讪笑道,“是不太好看。”
这些伤并非全要留疤的,只是他时时不太顾得上用药。一来二去,都养得消不掉了。
“好看,我的十一怎么样都好看。”
萧承钤心疼地看着他,把他的手背吻遍,又轻轻咬住指尖。
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湿润暖意,周鲤浑身软了下去,趴在了萧承钤肩头,环住他的脖颈。
周鲤的气息吹在萧承钤耳边,一阵温热。
萧承钤立即意会,却还有些犹豫,“你……”
“我想你了,殿下。”
萧承钤毕竟是个全须全尾的男人,渴慕的人又近在眼前。
自然是干柴烈火,一朝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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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鲤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估计快中午了。
他扶着酸胀的腰坐起来,缓了片刻才有力气下床去倒杯水。
“十一,你别动。”
萧承钤正好推门进来,连忙接过他手里的杯子,“这种事喊松脂就可以了。”
周鲤喝着太子爷亲手倒的茶水,心想天下有几人能得此待遇呢?
萧承钤看着此人一脸得意,也笑了,“又在起什么坏心?”
“想当初都是我给殿下端茶送水,风水轮流转,不禁有些小人得志了。”
“又不正经,明明我以前都没怎么舍得使唤过你。”萧承钤摸了摸他的手,冷冰冰的,找来件自己的衣裳给他披上。
“珉儿听说你回来了,下午会去周府探望,待会儿吃了饭,松脂送你回去。”
周鲤一挑眉,“殿下斟的原来是送客茶。”
萧承钤无奈地笑了,“我也一起去。”
周鲤只当他是开玩笑,不想临走时候,萧承钤竟真换了常服。
“你换衣服干什么?”
“不是说好一起?”
“这像什么话,”周鲤慌了,“殿下嫌自己身上的蜚短流长还不够多吗?”
“你我是堂兄弟,本就该亲近些。再说了,”萧承钤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不踩好门槛,将来如何明媒正娶?”
周鲤的耳朵尖肉眼可见地发红了。
有这么热吗?松脂看了看窗外的落叶,心想。
回了周府,萧承珉果然已经在偏厅等着。这小鬼一天一个样,周鲤快有些认不出来。印象里的糯米团子不知道藏哪里去了。
“师父!”小鬼眼尖,一下站了起来。又看见身后跟着的萧承钤,语气就平淡许多,“皇兄。”
萧承钤感觉自己的某些地位在摇摇欲坠。
“九殿下,又长高了。”周鲤笑道。“这半年来可以荒废武功?”
“才没有,”萧承珉骄傲地说,“我每日勤学苦练,同龄间已无敌手,师父验验便知。”
“吹牛。”萧承钤小声说。周鲤反手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安静。
“过几招?”周鲤抚上自己的佩剑,笑问。
“师父请。”
门外几步便是周鲤小时候的校场,很久没人用了,地面却一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打扫。
萧承珉已经跃跃欲试,但周鲤自不可能与他动真格,一招一式都收了力度。才两三回合,周鲤便觉此子确实没说大话。
看来他这个小徒弟,果非池中物。
萧承珉难得与高手酣畅过招,心下欢喜,招式也愈发凛冽。周鲤不知怎地失了防备,剑竟被挑飞,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嗡响。
在场的三人都被惊得说不出话。他们都习武,知道对于周鲤来说,剑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即便被砍断手臂,也不可能松开剑柄。
“抱歉,”周鲤讪笑着捡起剑,“我有些心不在焉了。九殿下的确颇有长进,此后必成大器。”
萧承钤的脸色却冷了下来,“珉儿,你先进去。”
萧承珉乖乖回了屋,周鲤不知为何心虚得不行,没敢与萧承钤对视,只低着头不讲话。
萧承钤抱着手坐在椅子上,与他沉默对峙半晌,终于叹了口气,“说吧。”
“嗯?”
“怎么伤的?”
周鲤心说还是瞒不住了,只好老实交代,“挨了一刀。”
“谁?”
周鲤偏过头,“不知道,战场上乱糟糟的。”
“什么时候的事?”
周鲤假装想了想,“大概两个月前吧。”
“多久能好?”
周鲤笑了笑,举起手摇一摇,“纱布早拆了,只是活动还有些不灵便,估计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那几根手指的骨节明显有些僵硬,萧承钤陪了他一天一夜,居然一直没发现。比起质问周鲤为何不说,翻涌而来的愧疚还是一瞬间就淹没了他。
“我会给你找天底下最好的大夫。”萧承钤握住他的手,心疼道。
周鲤看他这样,自己心里也难受,但是刀剑本就无眼,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技不如人。“我真的没事,右手没法用,我还有左手,也是一样的。你看,我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
“真的?”
“我骗你干嘛呀?”周鲤好声气地哄,“我爹从小就让我练过左手剑,防的就是这么一天。不信你看我写几个字。”
“得了吧,你的字比珉儿的还难看。”
萧承钤终于笑了出来,周鲤心头松了一口气。他借坡下驴,凑上去轻轻蹭着他的额头,落下一个接一个的细吻。
明明受伤的是他,哄人的怎么也是他。
不过他家太子殿下确实矜贵,周鲤甚至舍不得让他哄人。
至于被遗忘在角落的萧承珉,事后得到一把周鲤从漠北带回来的宝剑做奖赏,自然又喜笑颜开了。还在萧承钤面前炫耀不停,把人闹得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