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有鬼的执念,看到真相就是你的执念,去问,去看,她撒谎的话你会感觉到的,”宴聆青继续解释,“只要我带着你,时间不长的话完全可以把你带回来,没有危险,不会死的。”

  钟创:“行,我听你的。”

  一人一鬼好像就这样说定了,立即就要往门外走,这时何虞提出了疑问,“为什么之前我看不到他,我应该能见鬼。”

  江酌洲也有这个疑问。

  除了宴聆青外,他见过的鬼不只一只,但刚刚他也看不到钟创。

  就连吴昭昭,看到的也只有一道灰影,不过他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

  传闻人在极度虚弱或濒临死亡时,能够突破阴阳界限看到一些原本看不到的东西,江酌洲、何虞还有钟创大抵都是这样。

  但他们毕竟不是阴阳眼,能见到的也只是一些鬼气深重者,随着时间过去,到最后又会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当然,阴气浓重,厉鬼现身之地除外,这样的地方,是个人进去了都能见鬼。

  吴昭昭心里这么想着,也听到宴聆青说出类似的话,“他不是厉鬼,鬼气不重,你们看不见的。”不仅不是厉鬼,还是个假鬼。

  “那你呢?”何虞也站了起来,盯着宴聆青,你也是鬼气深重的厉鬼吗?那你的仇和恨呢?

  他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宴聆青不懂,江酌洲却懂了他的意思,他垂下了眼,一时沉默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再说。

  “我?”宴聆青表情还是平静的,但话说出来却莫名有点骄傲,“我是不一样的,你们能看到我是因为我愿意被你们看到,我不想的话,谁也看不到。”

  江酌洲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和不安,在宴聆青身上他从不敢奢求太多,但如果只是看见都会成为虚妄的话……他不能接受。

  太被动了。

  只要他不想,他将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江酌洲从不是个让自己一直处于被动的人,不是没有出路,现在的他不完全算个普通人,画符、设阵、捉鬼,那些吴昭昭只懂得理论的东西,都在他身上逐渐变为能实现的东西。

  所以,总会有办法的。

  何虞下意识攥了下手指,他不想这个对他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少年突然消失,不管哪种意义上的都不想。

  钟创没想那么多,有什么他都喜欢摆在明面上说,直接道:“那你可别突然消失让我们找不到啊,不然我非得把你的湖抽干。”

  宴聆青:“不行,你别抽,我不会让你们看不到的,我们都是朋友。”

  吴昭昭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钟创这办法损,但有用也是真有点用处,这小水鬼明显很在乎那个湖。

  江酌洲和何虞的思绪同时卡了下,抽干宴聆青心爱的湖这种事……何虞做不出来,江酌洲……

  江酌洲闭了闭眼,起身站到宴聆青身侧,“很厉害的手段,记住我前面说的话,不要让周培柯发现你的特别,哪怕他发现你是鬼,也要让他认为你只是一只普通小鬼。”

  宴聆青:“好的。”

  江酌洲还是蹙了下眉,他怕宴聆青防周培柯,会和防他差不多,完全不上心,而周培柯又的确是个很有欺骗性的人。

  宴聆青不是个对人类话里的意思,或是情绪敏感的人,除非他共感到了那些情绪。

  但这种情况不多,宴聆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做到,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到。

  或许是因为那些情绪足够浓烈,或许是对方和他因果牵扯加深。

  宴聆青是没有感知到江酌洲此刻情绪的,但看着男人蹙起的好看眉头,看着他幽深暗沉的眼,他总觉得他像个胀鼓鼓的气球,稍微施加一点力就会“嘭”地一下炸掉。

  好像很严肃,也很紧绷。

  宴聆青不太灵光的脑袋忽然灵光了一下,他也严肃道:“他想害你,我不会信他。”

  江酌洲一怔,哑然过后沉声应道:“好。”

  说完又对其他人道:“周培柯的局我们现在破不了,但他最擅长控制人的心神,所以接下来最好清醒一点,某些人别被被什么事一激就上头,也别突然就黯然寻死。”

  说的就是钟创和何虞,这俩人一个是动不动就往上冲,一个是悄无声息往下沉。

  何虞沉默,以前的他或许会,现在不会了。

  钟创梗着脖子想跟江酌洲怼,但又觉得自己出声了了,就是应了那句一激就上头。因此,梗了半晌硬是没出声。

  江酌洲继续说:“周培柯这么多年热衷于做慈善目的也很明显,功德,玄术上的局破不了,那就先动动我们擅长的,慈善可以继续做,但功德不该继续落在周培柯头上。”

  何虞:“动周氏?”

  江酌洲:“周氏经营规范,经济实力强大,没必要对着干,可以从内部渗透,让它脱离周培柯手中即可,周培柯身体不好,就是挑动其他人夺权上位的最佳利器。”

  何虞点了头。

  从靳荣升的死到现在30年,周培柯已经到了急于要他们死的时候,所以他的身体撑不了多久。

  钟创不吭声,活了22年,他就是个典型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他不知道怎么插手,只犟声犟气道:“有什么我能做的直说,小水鬼,我们走。”

  宴聆青也听不懂这些,“好的,走吧。”

  他又握上了钟创的手臂。

  江酌洲瞥了眼:“小心一点。”

  宴聆青:“嗯嗯。”

  话落,一人一鬼已经消失在眼前。

  钟创一怔,他还在原地,但看到几人表情和周身阴凉的感觉,明白自己已经被拉入世界另一面。

  正要出声,宴聆青却将他抓得更紧了一些,下一秒,钟创只觉眼前一黑,眩晕感袭来,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了金双湖边,还是他跳了几次湖的那块大石头边。

  钟创当即撑着那石头呕了起来,yue了半天什么也没yue出来,只是脸色惨白惨白的还泛着青,看上去是真跟鬼没有区别了。

  “对不起,”宴聆青弱弱出声,“你再像鬼也是有肉|体的,我一时忘了,很重。”

  钟创摆了摆手,靠在石头上喘气,这还是他重不重的问题吗?太刺激啦。

  “要不……要不这样……”钟创说得断断续续,“我听说有人魂魄离体后和鬼差不多,我要不也那样,那样肯定不重。”

  “不行,你就差最后那点生气养着,这时候魂魄离体一定会死。”

  “那……那咱们打车过去再装鬼?”

  ……

  文欣兰不住在金双园,她在郊区另有别墅。

  钟创和宴聆青在距离别墅还有一小段距离就下了车,到门前的时候钟创小动作就开始多了起来。

  抓头发,踢掉落在地上的叶子,插着口袋到处看,明眼人都能看得见的焦躁。

  ……宴聆青……宴聆青只是随便看了眼,然后敲门。

  “叩、叩、叩、叩。”不轻不重的声音在幽深夜里响起,如果这时有人经过,必定会吓得一跳,因为在常人眼里,门外没有任何人。

  不说别人,钟创也惊了下,“我们现在是鬼,不是直接穿门进去吗?”

  还是有像吸血鬼一样的设定,第一次不被邀请就进不去。

  宴聆青抿了抿唇:“……进别人家里,我习惯敲门,这里也算你家,我们直接进去吧。”

  说着,他再次拉住钟创,钟创神经绷紧,转瞬的功夫,他感觉自己穿过了什么,再一看他们已经进入了室内。

  黑漆漆的,只有院子里的灯光从外面映照进来,宴聆青松开了他,退了一步,“你去吧,我会跟着你。”

  那一瞬间,钟创才感觉自己真正站在了阴鬼道上,孤独,森冷,时间好像静止,世界永远蒙着灰,他好像永恒被遗弃在这样的世界,挣扎沉浮都注定引不来任何注意。

  遗弃他的人不是宴聆青,而是他的妈妈文欣兰。

  所有焦躁、紧张、不安,通通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他踏上了楼,往二楼的卧室走去。

  已经过了零点,他妈这个时候已经睡了。

  卧室。

  长相秀美柔弱的女人安静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素雅软被,面容白皙恬静,俨然是睡得正熟。

  房间里的温度、湿度、亮度都是调整好的,这样一觉舒舒服服睡到大天亮对文欣兰来说早就不是什么难事。

  但今晚……

  文欣兰在睡梦中蹙起了眉头,迷迷糊糊的,她总觉得有什么人正在床边直勾勾盯着她。她紧了紧被子,翻了个身,那种犹如黏在身上的视线却始终存在。

  文欣兰越睡越不安,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拖进了冰窖,从皮肤到骨缝,没有一处不寒凉。

  丝丝疼痛开始蔓了出来,发酸发胀,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自从她身体变好后,她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这种无力的感觉,为什么……为什么今天会这样?

  文欣兰是被冷醒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撑着从床上坐起,那种虚弱感是真的,且有越来越重的趋势。

  揉着额角看了眼室内温度,25℃,没有变,但为什么这么冷?

  正想叫人上来检查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下一秒,她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

  昏暗的房间内,她的床边正站着一个黑影,看不清五官,看不清表情,但文欣兰知道那东西正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她。

  啊——

  她惊叫了一声,又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文心兰仿佛被一股浓稠的黑暗包裹,但在这种黑暗中,那道立在床边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

  英俊的五官,惨白到丝毫没有血色的脸,犹如死人的一张脸……他也的确是个死人。

  钟……钟遂……

  钟遂的遗体她见过,这一幕,就像那具躺在棺材里的尸体立了起来。

  你为什么会在?为什么要来……你发现了……

  她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一边还不住攥着被角往床角缩,弱柳扶风的脆弱感这一刻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她没有发现在她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床边的人影明显地颤了下。

  文欣兰低着头,被子底下无人看到的角度,她的一只手正伸在枕头底下不断摸索。

  没有……空的……什么都摸不到……

  这一刻文欣兰才是真正惊慌了起来,那里放着一张驱鬼符,她记得很清楚,明明就是放着那里的,为什么没有?

  走开,走开,不要缠着我!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你!

  文欣兰叫喊着,她觉得自己已经喊得很大声,又怀疑自己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没人能理解她现在的感觉,她像处在一个压抑狭小的密闭空间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人能在这样的房间里安然度过半小时,更何况现在还有个人在盯着她。

  一个死人在盯着她。

  啊啊啊——

  文欣兰想喊,想把所有恐惧和崩溃通过声音发泄出去,但还是没有。

  她想逃,想站起来,只要逃离这个只有黑暗和沉默的地方,只要甩开那道如附骨之疽的视线,什么都会变得正常。

  但她做不到,不仅虚弱无力,连双腿也像被禁锢住,丝毫动弹不得。

  啊——

  啊啊——

  走啊!为什么要盯着我!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无声的叫喊中,文欣兰将头埋在膝盖,紧紧抱住了自己。

  她停止了无用功,但恐惧和崩溃还在侵袭她,时间一点点无声逝去,文欣兰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可能是十分钟,可能是半小时,也可能一天,两天,又或者根本没有尽头,她已经在这里待了许久许久,无尽轮回。

  文欣兰开始无意识在皮肤上抓挠,她想抓掉覆在上面的阴冷和永远不会消失的视线。

  就在指甲在胳膊上划出几道血痕的时候,一道低哑的、仿佛隔着什么的声音虚虚传了进来。

  “为什么……”

  文欣兰没有反应,直到那声音再问了一遍,文欣兰动作一顿,仿佛听到了天籁。

  声音。

  是声音。

  是你,是你,钟遂是你做的对不对?

  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

  “为什么……害我……”

  文欣兰猛地起身睁开眼,崩溃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知道吗?!”

  “你为什么要喜欢我?为什么要提出联姻?为什么要拆散我和罗阵!我那时候怀着他的孩子啊,就为了要嫁给你所有人都叫我打掉那个孩子!”

  “钟遂,是你,都是你!要是没有你,我会和我的孩子和罗阵幸福在一起,要不是因为你,我的身体不会越来越差,都是你们欠我的!”

  文欣兰抬着脸,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看上去依旧是惹人怜惜的,但她的声音越来越冷,眼里的怨恨越来越明显,“钟遂,你是欠我的,你和你儿子都欠我的!”

  “……我逼你……”

  “你逼不逼有区别吗?"文欣兰盯着床边的人影,视线却不敢正正落在那张脸上,只要想到那张惨白的如尸体一般的脸,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文欣兰怕是真的,怨也是真的,她继续冷声道:“只要你喜欢我,只要你是钟氏掌权人,逼不逼结果能有什么不同?”

  “父母兄弟在求我,罗阵在求我,我有的选择吗?钟遂,我敢拒绝你吗?拒绝过后等待文家和罗家的只有破产吧?”

  “钟遂,我讨厌你,我恨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恶心!每天晚上看着你的脸我都想拿刀扎进你的胸口!”

  文欣兰开了口就再没有停过,她像是生怕自己再被关进那个黑暗沉默的密闭空间,又像是要把那些积攒的从未对钟遂说过的恨意一股脑倾泻出来。

  “你感觉到了对不对?所以你防着我,你把你的公司,你的财产做了一层层保险留给你的儿子!哈哈哈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谢谢你还是留了不少钱给我用?”

  “这就是你的真心,可笑的真心!如果你不做这些,有些事情本来我也只敢想想,但是你做了,这就是你令人作呕的真心!”

  文欣兰咬着牙吼完这一句,全身犹如失去力气般塌陷下去,她再次低头环抱住自己,声音虚弱了许多,“其实我没想到真的会成功,我那时候不知道世上真有那东西,只是放了一点东西在你身上而已,没想到你真的死了,哈哈,真的死了。”

  文欣兰没了声音,床边的人影也已经许久没有声音,仿佛再一次被丢进无尽地狱。

  文欣兰又忍不住抓挠自己的时候,人影又出了声,“……你……拒绝过他么?他有说要用权力打压你们么?”

  这声音低哑,艰难,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同。

  文欣兰缓缓抬起了头,缓缓迎着那道目光看过去,心脏猛地一停。

  “钟创……”

  橘黄灯光浅浅铺洒在黑暗中,那是文欣兰熟悉的光亮,此刻她才恍然发现,自己不是缩在床角,而是坐在床中央,那是她原本躺过的地方。

  而床边站着的那人,脸色惨白如纸,脚尖是踮起的,轻飘飘没有落地。

  但这不是钟遂,而是钟创,钟创……死了。

  文欣兰陡然打了个寒颤,阴冷压抑的感觉没有消失,反而有愈加浓重的趋势。

  她只看到了面色惨白的钟创,却没有看到钟创身后,那个浑身气息更加恐怖的身影。

  宴聆青也在死死盯着文欣兰,他此刻就像另一个钟创,感受他所感受的的一切。

  钟创所愤怒的他也在愤怒,钟创所悲哀的他也在悲哀,但他还是宴聆青,他清楚知道自己是在感受别人。

  在钟创因为母亲恨父亲的死无法做出反应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还没有结束,除了你父亲,还有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