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聆青仰头愣愣看着他,连起身也忘记了,好半晌他才站直身体说道:“你好,我是宴聆青。”

  周先生朝他点了头,也向他介绍自己,“我姓周,周培柯。”

  宴聆青还是直看着他,“嗯嗯,我记得周先生。”

  “怎么一直这么看我?”话是这么问,周培柯却并没有表现任何不悦。

  宴聆青也意识到这样不好,低头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好奇。”

  到底好奇什么,具体又说上来,是很特别的感觉,有时候会莫名让他注意。

  譬如,宴会上那只拍何虞肩膀的手。

  周培柯也没有问他好奇什么,处在他这个位置,对他好奇的、探究的,以各种目光看他的太多太多。这里只有他和少年两人,距离近,少年目光又直白澄澈,他才问了这么一句。

  男人往湖边走了几步,看着红彤彤还未落下的太阳,问道:“这么早到湖边玩不怕晒?”

  宴聆青也看了看,他是站在树下的,但太阳已经西斜,树影遮不住他,他全身几乎都被日光笼住。

  “还好,”他说,“黄昏的太阳挺舒服的。”

  而且周先生自己不也站在阳光下。

  “也是,”周培柯认同了这点,“黄昏,阴阳交际……这时候的太阳并不毒辣,再加上金双园多树多水,也算得上凉快。”

  “近些年都在国外,我很久没有过来住了,这几天闲下来了,打算回来养养,”周培柯和宴聆青闲聊道,“金双园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他看上去儒雅清俊,说话语气也随和,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宴聆青听了也愿意跟他聊天搭话,“嗯嗯,我也觉得这里很好,你住在这附近吗?”

  “不是,”周培柯往一个方向望去,又伸手指了指,能隐约看到一点房屋尖,“离得还很远。”

  宴聆青:“那你的车开被开走了。”

  周培柯轻笑,随即又抵着唇轻咳起来,他摆了摆手,半晌才转过头看向少年,“没事,是我想在湖边走走,让人先回去了。”

  “你呢?湖边风景不错,要不要一起散散步?江先生最近忙碌,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和其他人一样,周培柯也是将宴聆青当作在江家工作的人,江家别墅离这里不远,少年人闲着的时候偷跑出来玩很正常。

  宴聆青看了一圈他的湖,湖水澄澈,有树有山还有大石头,说好看也好看,真要有多好看又没有。

  而且他知道住这里的人都有大庭院,打球散步在家里就可以,很少会有人特意来散步,宴聆青很好奇这位周先生,于是说道:“好的,我和你一起散散步。”

  连去主角受家里给手机充电的事也被推后了,而且周先生说主角受很忙碌,要很晚才回来……嗯?主角受好像也和他这么说过。

  他说抽不出时间见面。

  是忙什么去了……宴聆青想不起来,也不知是主角受没有说,还是他给忘记了。

  “江先生在忙什么啊?”宴聆青一面和周培柯并排走,一面扭头询问道。

  周培柯看他一眼,“你不知道?”

  宴聆青摇头,诚恳道:“我不管这些的。”

  周培柯:“那你管什么?”

  “我管……”宴聆青卡顿了,他能管什么啊,他不就是管管主角攻受,于是他肯定道,“我管江先生。”

  周培柯又想笑了,猜想少年的工作是负责江酌洲生活上的一些事,不过他又略带迟疑地问道:“你多少岁了?”

  宴聆青想了个数字,“十九。”

  “这个年纪应该去读书。”

  宴聆青不想去,“我念不好。”

  他不觉得自己有念好书的脑子,而且读书还要交学费,比起这样还是出去工作比较好。

  周培柯没有劝,两人一面走一面聊,周培柯偶尔还会停下来盯着湖中某一处看。

  宴聆青也跟着看,没看出什么,问周先生,周先生只说看到一条鱼。

  他湖里是有鱼的,小小一条游得很快。

  宴聆青第一次吃烤鱼的时候有想过要不要买几条鱼苗回来养,养大了就自己烤来吃。

  后来想想还是没有。

  他不会烤鱼。

  “你还没有说江先生在忙什么?”思绪虽然已经拐了几个弯,但宴聆青还记着这个问题。

  “江盛集团遭到各方狙击,股价大幅波动,人心不稳,但要想真正把这艘大船拉沉下来还要费一些时间,”周培柯给他解释,“外面喧喧闹闹,媒体新闻各方报道,看上去都与江先生没有多少关系,然而,我倒是听说几方联合后面有江先生的手笔,有的忙了。”

  最后半句轻得仿若叹息一般,商场如战场,就算赢了,战后也只会有更多事情要忙。

  宴聆青:“……”

  宴聆青茫然迷惑,说了很多,但是他听不懂。

  算了,反正就是主角受没有时间。

  随着时间过去,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男人一身衬衣长裤,身姿清瘦斯文,少年也是长裤衬衣,是参加宴会时的那件。

  去别人家里做客穿着拖鞋肯定不太好,宴聆青特意穿了这件,只是没有穿全套。

  少年背脊单薄,但身材高挑,双腿用得多了,也再没有以前的僵硬拖拉感,他站得笔直,走得自然,和男人清瘦背影搭在一起,看上去倒十分和谐。

  时间渐渐过去,天色黑了下来,周培柯看着湖对面的山林,又看了看天,说:“今晚月色不错。”

  宴聆青:“你还要留下来看月亮吗?”

  “不了,我该走了,”周培柯看着宴聆青,“小朋友,下次再见。”

  他拍拍宴聆青的肩,转身走向在此时停下来的车。不多久,车子远去,消失不见。

  宴聆青站着没动,绷紧了小脸,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肩。

  ……

  主角受忙得没有时间,宴聆青到底没有去他家里,等到了深夜他背着那堆纸钱到了何家。

  何简奕在睡觉,房间的灯却开得瓦亮,护工阿姨和他在一个房间,就睡在旁边的沙发上。

  宴聆青进房间的时候下意识想敲门,后来忍住了,他……他是来还纸钱的,但还想要偷一点电。

  他把纸钱放在何简奕床头,一沓一沓的还给他叠好,然后就坐在那里开始给手机充电,也没忘记他的充电宝。

  很安静,除了何简奕偶尔乱喊两句,房间里只剩下呼吸声。

  让何简奕还钱的事是何虞在做,不知道是何虞理解错了还是何简奕理解错了,才导致还回来的是纸钱。

  宴聆青打算趁着手机充电的功夫去找找何虞。

  没找到。

  何虞居然不在家。

  于是宴聆青自己去告诉何简奕:“不要纸钱,不要纸钱,你拿走的是真钱就要还真钱,放在这里,我会来取。”

  这一句可不像他平常说话的样子。

  宴聆青没那么傻,他知道人怕鬼,怕的是鬼的阴森诡谲。

  于是,浑厚鬼气外泄,房间温度骤降,少年脸还是那张脸,一双眼睛却看不出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宛如一对无机质黑色玻璃珠。

  恐怖渗人的气息在扩散,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声音很低,幽幽长长,仿若来自地狱,即将将人吞噬。

  何简奕听到了,脑袋在枕头上摇来摆去,仿佛要挣脱什么,额头上冷汗涔涔,想醒却醒不过来。

  别说他,就连睡在远处的阿姨都已经不安稳。

  宴聆青很快收敛,护工阿姨倒是很快平静下来,何简奕就不行了。

  第二天,何家再次闹腾起来。

  何简奕安静了没有一天又开始崩溃,眼睛斜着看向床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大喊是谁把纸钱放在那。

  没过多久,他似乎明白过来,嚷着女鬼又来了,宁静怡要害他。

  问他有没有看到鬼,他又说没有。

  何太太虽然怀疑,但更多还是觉得他是自己吓自己。

  按照那女鬼的风格,每次都是现身奔着要他命来的,怎么可能到了现在反而只是吓吓人?

  而那个养子这几天都没有回来,她问过他,说是精神不太好,总是出现幻觉,在看病就不回去了。

  哼,什么幻觉,不就是被女鬼缠上了,那位先生的手段不可能没有用。

  何太太用这些话安慰何简奕,何简奕却已经不信了,每一次自大的信任都会让他落得更惨,“妈,妈,得用钱,把钱把钱拿来还给她,我……我要换地方住……不……不能换,换了她会杀了我的……”

  在何简奕的视角,“钱”几乎贯穿了宁静怡的生死,他是因为钱找上宁静怡,因为钱和她闹崩将她杀死,所以,他怎么可能真正忘了钱的事。

  何虞了解女鬼的事后便看准了这一点,在何简奕精神溃散的时候暗示他还钱还命,不用多做什么,他都会陷入更深层次的崩溃。

  而宴聆青的加入更是将他推入绝境,

  何简奕语无伦次,状若癫狂,何太太心疼的同时忽然产生了些不喜,这不是她期盼的儿子应有的样子。

  但到底是亲儿子,何太太为了安他的心顺了他的意,谨慎起见,她还联系了那位先生,得到的回复却只有稍安勿躁。

  何太太掐紧手心,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些不安。

  何先生也不安,何简奕做事收尾不干净,虽然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被发现,但死人都变鬼找上门了,谁能保证埋在那里的尸体不会被发现?

  有了尸体就会被定性为命案,案件一旦成立,就会牵扯何简奕牵扯何家。

  一旦何家牵扯到命案,那将是致命打击。

  何先生不允许这种事发生,毁尸灭迹必须做。这种事情何先生不会亲自动手,派人过去意味着更多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么就只有选择可以隐藏雇主所有信息的交易。

  他恰好知道这么个渠道。

  夜,一瘦小人影鬼鬼祟祟翻墙进了后院,在地里转了一圈后,找准位置开始挖地。

  不知过去多久,泥土被翻开,露出里面森森白骨,瘦小人影咽了咽口水,正准备收敛,突然——

  “警察,不许动!”

  “不许动!”

  后门猛地被破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冲了进来。

  有人将瘦小人影扣住,“干什么干什么,我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

  “有没有冤枉去了所里再说。”

  “头儿,是真的,发现尸体!”

  “头儿,找到监控了,在这里。”

  看上去像是队长的人应了声,“东西收了,拉警戒,我叫法医过来。”

  警察开始忙碌,在监控摄像被摘下来的前一刻,何虞都在看着这一幕。

  何先生的性格他了解,来收尾的是什么人大概也能猜到,但没有关系,扯出的只是何家另一个线头。

  不干净的渠道牵扯不干净的钱。

  何虞盯着黑下的屏幕,锋利阴郁的眼犹如盯住猎物的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