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怪的出现引发了更大的骚乱,它们像是雨天里布满青苔的石阶上流动的泥泞,粘腻潮湿,成团成块地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到地面便歪歪斜斜直起身,冒着绿光的双眼四处乱扫,游动着长尾,短小萎缩的前肢直往人身上扒,一旦得手,整个身躯就会如水蛭般牢牢吸进人的皮肉,手尾并用往上攀缠,怎么也甩不掉。

  蛇信是它们发动进攻的主要武器,全长足有数尺,完全伸出时就像它们的嘴里长出了另一条尾巴,无孔不入地朝猎物的七窍钻去,力道之强劲,攻速之迅猛,叫人想起夏夜稻田里捕食飞虫的□□。

  “这是什么东西?真恶心!”

  “注意上方,当心它们的舌头!”

  丑陋难缠的蛇怪将弟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人没注意到头顶异样,蛇怪直接掉到身上,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触感湿滑得像炸开的肉虫,当即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啊啊啊!滚开,呕——”

  不知为何,除了最开始攻击楚青檀的那只以外,之后再也没有蛇怪靠近棺椁周围。

  楚青檀放开手,燕回愤怒地抽回自己的剑,半空中甩出一道颜色鲜艳的血花。

  他一指不远处的混乱,蛇怪源源不断从头顶掉下来,仿佛永远没有穷尽,弟子们陷入苦战,好几人已经负伤。

  “楚青檀,瞧瞧你师弟干的好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把他交出来,难道要我们在场所有人为你陪葬吗!”

  “交了,你又能如何?”

  “自然是严刑逼问,让他吐出真话来,找出离开龙墓的办法!”

  “想法不错,可惜,此事与他无关。你就算将他开膛破肚,也不过是白费功夫。”

  楚青檀连点几处穴位,堪堪将血止住。细算起来,这还是他自穿书以来第一次受伤。自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少爷,从来都只有别人保护他的份,为保护别人而受伤,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颇觉新鲜。

  掌心伤处灼痛似火烧一般,但好在并未伤及经脉,不影响出剑,对整日生活在刀光剑影中的修士来说,也就算个皮外伤,不值一提。

  燕回冷笑一声:“你说无关便无关?如今我们身陷秘境,他凭空出现也就罢了,还带来了这数不清的蛇怪……你不会不知道他原本是何身份吧?”

  晏归尘是螣蛇族,烛九阴也是螣蛇族,现在又出现了这么多与螣蛇族相似的怪物,一切看上去确实有种微妙的联系。

  楚青檀看了晏归尘一眼,后者微惊,如梦初醒地摇摇头:“不,师兄,不是我。”

  楚青檀点头,对燕回道:“听见了?”

  燕回简直快要气笑了:“他说不是你就信?你没事吧!”

  楚青檀:“我不信他,难道信你?”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中却并无半分笑意:“说起来,此番龙墓出世,反应最大的人……似乎是你。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合理推测,你才是此次事件的幕后主使,故意设计让两派弟子身陷囹圄,你好坐收渔利呢?”

  他一边说着,微不可察动了动左手,发现它仍旧被棺盖死死吸住,无法收回。

  “你放屁!”

  燕回承认自己方才确实因为棺椁的出现做出了过激行为,可传闻中的秘宝近在咫尺,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会做出和他同样的选择,这并不能成为指控他的证据。

  燕回认定晏归尘与龙墓有关,见楚青檀不肯交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楚青檀,我给过你机会了。”

  最后一个字方才出口,凛冽的剑光已至楚青檀身前,来势汹汹,直接刺向他的命脉!

  “师兄!”

  晏归尘想都不想便要往上冲,可他如今双手尽废,灵力耗尽,上来也只有以身挡刀的份。楚青檀喝道:“退下!”随即一个灵活的躬身避过了这致命一剑。

  燕回下了死手,杀招接踵而至,第二剑楚青檀避不开,眼看只能硬接,忽而感觉手上一松,左手终于从棺盖上脱离!

  顾不得多想,他本能般提剑格挡,正欲反击,身后忽然白雾弥漫。

  “哗——”

  不等他反应过来,棺盖骤然打开,里面空间扭曲难辨,白雾如有生命般裹住晏归尘的身体,不由分说将他整个人往棺中带去。

  “晏归尘!”

  楚青檀瞳孔一缩,迅速出手抓住晏归尘的手臂,白雾却如附骨之蛆般缠了上来,连他也一齐拖了进去。

  “砰——”

  两人身形瞬间被棺椁吞没,棺盖合上,仿佛刚才瞬间的开启只是错觉。

  蛇怪们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不约而同选择放弃继续攻击弟子们,飞蛾扑火般朝着棺椁扑来。

  “楚青檀?楚青檀!”

  燕回呼唤无果,眼见蛇怪铺天盖地蜂拥而来,立时选择离开。

  “怎么回事?”

  “方才发生什么事了?”

  “楚师兄和晏师弟人呢?”

  蛇怪不再攻击,众人举剑四顾,茫然无措,只有全程处于混战之外、明哲保身的沈灵儿,指向棺椁道:“在里面。”

  此时棺椁上已经密密麻麻爬满了蛇怪,那诡异的白雾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下坠,下坠……

  永无止境的下坠,耳边风声呼啸,场景飞速变幻,直到某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澄澈如镜的江面上升满水汽,踩上去却并不会落到水中。

  放眼望去,天地间水汽笼罩,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静得好像只剩下自己和身旁之人。

  他们的手仍紧紧交握着,用力到彼此的指尖都快要失去知觉,楚青檀回过神来轻轻放开手,晏归尘感到一阵温热的粘腻,担忧道:“师兄,你的手……”

  楚青檀垂下手臂,宽大的袖袍遮住伤处,他淡淡摇头:“无事,先探路。”

  晏归尘走到前面,楚青檀将他拉回来:“一起。”

  “哦,好。”

  两人并肩走着,晏归尘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是往楚青檀右手上飘。

  “看来那棺椁不过个通道,而此处才是龙墓真正关键所在。”楚青檀四处打量,若有所思。既然这是属于男主的奇遇,那按理来说棺椁应当只能被晏归尘打开,这地方也只有晏归尘一人能进才对。

  方才他来不及细想,下意识抓住了晏归尘,却没想到同他一起被带进了这里,没有主角光环,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出去。

  楚青檀暗自叹息,刚才出手也太快了,自己怎么就不再多想想呢……

  越往前走,水汽越浓重,沉甸甸地飘在江面上,横亘在两人之前,雾中仿佛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阻力,不让他们继续向前。

  楚青檀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有些不对。”

  视线受阻,为免两人走散,他伸手打算牵住晏归尘,却冷不防牵了个空。

  楚青檀一愣,转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

  “晏归尘?”

  悠远的呼唤回荡在空空如也的江面,声音在水中涟漪上绕了个圈又荡回来,无人应答。

  晏归尘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发现楚青檀消失时,他整个人都慌乱起来,“师兄”、“师兄”唤个不停。

  白茫茫的江面上忽然传来一声奇异的吟啸,似牛似象,但又都不完全相似。紧接着仿若大梦初醒,江上水汽接连退散,他脚下的江水中映出一团黑影。

  那黑影迅速变大,意味着水下的东西正飞速接近,晏归尘警觉地后退几步,下一秒“哗啦”的破水声响起,水面上出现了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妖。

  他金发竖瞳,长发披散,上半身赤|裸,腰部以下是泛着碎光的蓝色长尾,光滑无鳍,一直延伸到水下很深的地方。

  他没有开口,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传承者,你来了。”

  晏归尘直勾勾看着他,并没有因为对方与自己的相似特征感到半分亲近,反倒充满了戒备。

  “你难道是……烛九阴?”

  听到这个名字,妖族的尾巴轻轻动了一下,幅度很小,只能通过他身边泛起的涟漪才能看出来。

  “我等卑贱之躯,不敢亵渎帝君名讳。”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我乃螣蛇族大祭司,奉帝君之命在此等候传承者千万年,如今总算不负重任。”

  晏归尘目光一动:“传承者,我?”

  大祭司道:“曾经可以是你,也可以不是。但现在你是我族仅存的血脉,烛龙传承,唯你才有资格接受。除你之外,世间再无旁人。”

  “螣蛇族,你不也是么?”

  “我自然是,但我的□□早已死去,现在你所看到的,是我最纯粹的魂灵。在这里,和我一样的族人还有许多,只可惜它们的情感与记忆被时间侵蚀,早已失去了自我。不过也无妨,有你在,它们迟早会得到新生。”

  晏归尘明白他所指的“族人”是之前在洞穴里看到的那些蛇怪,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它们的一部分。

  看向四周,没有发现自己想找的身影,晏归尘问道:“我师兄在哪儿?”

  听到毫不相干的话题,大祭司一顿,随即微笑道:“这不重要,眼下你最需要也只需要关心的事,是如何接受传承。”

  “不,这很重要。”

  晏归尘微拧着眉,一字一句,语气是罕见的强硬。

  “把师兄还给我,否则……我什么也不会答应。”

  大祭司的笑容凝固:“传承者,你在同我谈条件?”

  晏归尘道:“这就是我的条件,你自己说过的,这传承非我不可,若师兄回不来,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答应你,你要找人接受传承,便再等上千万年吧。”

  大祭司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对话空白许久,大祭司缓缓开口:“他是人类,是修士,是我族死敌。”

  晏归尘道:“他是我的师兄,若你将他视作敌人,那么我也一样。”

  “我螣蛇族绵延数万年,最后留存下来的血脉竟如此蒙昧,可叹、可悲。”

  大祭司忽然直直看向晏归尘的双眼,眼中亮起通透的白光。晏归尘顿时觉出一种强烈的被窥视感,仿佛在这双通透之眸的注视下,一切记忆与思想都无所遁形。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间,大祭司的瞳眸恢复正常:“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他的语气有些叹惋,细听还有些怒意,看向晏归尘的目光仿佛对方是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好啊,你要见他,那我便让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清楚……你所谓的好师兄,究竟是何种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