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沐云轩里在过年,不少人产生了好奇心,都想着来看一眼。毕竟玉清境建立数千载,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宗内过年,对于这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长老弟子们来说是个相当新奇的体验。

  第一个来的是许念慈,有关楚青檀的事情,他总是知道的很快。于是在初一这天,他大清早便来到沐云轩。

  不是空手来的,他带上了自己最中意的一整套刑具,让聂文远扛着,丁零当啷响了一路。

  见到楚青檀,直接将这几十斤的铁块往他桌上一扔,好像在扔一块风干的腊肉:“送你的。”

  楚青檀看着自己被砸出好几个坑的紫檀木桌,皮笑肉不笑:“太客气了,许师兄。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啊?”

  许念慈斜斜勾起一边嘴角,看上去颇有几分得意:“我派人去民间打听过,过年期间串门就是要带礼物的,我这礼送得如何?”

  楚青檀对眼前的一堆烙铁、钢鞭、桎梏露出礼貌的微笑:“挺好的。”

  转头低声吩咐连竹:“把这东西扔库房去,放最里面。”

  连竹叫上两个人,吃力地抬起东西走了。

  许念慈笑容一收:“唉,急什么?我还没为你好好介绍一下这些个东西怎么用呢。”

  楚青檀抬手:“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心意到了就行。”

  大过年的,他还是希望气氛能和谐些,为新的一年开个好头。看了眼许念慈身后,只看到了压低帽沿一脸紧张的聂文远:“你不是还有个师妹么?”

  “哦,你说明珠啊。”许念慈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饮尽,呸地吐出茶叶,“她怕你怕得要死,听说我要来沐云轩,连话都不与我多说两句了。”

  其实他只想自己一个人来,抓上聂文远,不过是让他做个苦力。正要放话让聂文远回去,忽然听见大门被人一脚踹开:“楚青檀!”

  几人齐齐往屋外望去,萧声大步流星地闯进屋里,仍旧是剑不离身,盯着楚青檀的眼中冒着火星:“你骗我,那鼠妖根本不在万仞峰!”

  当初仙盟使者带走鼠妖时,楚青檀为免萧声闹情绪,哄他说仙盟已将鼠妖的处置权交给自己,只待审问结束自己便将其送到万仞峰,任由萧声处置。

  萧声当了真,回宗之后每日抱剑苦等,最后却只等来了鼠妖被仙盟处死的消息,气得他直接带着剑冲进沐云轩,势必要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手段。

  许念慈看出他来者不善,挡在楚青檀身前开口道:“萧师叔,你先把剑收一收,我看这其中应当有误会。”

  萧声:“挡我者死。”

  许念慈的脸色立马沉了,一拍桌子站起身,气氛紧张一触即发。他不是好脾气的人,面对前辈可以保持基本礼节,但前辈若不懂礼节,他也略懂些拳脚。

  打不打得过不要紧,脸面是绝对不能丢的。

  这两人要是打起来,这年也就不用过了,楚青檀重重地敲桌子,吸引二人注意后冷静地道:“宗门明令禁止同门私斗,破坏公物罪加一等,三年起步,上不封顶。”

  他的目光扫过许念慈,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你是戒律堂大弟子,不会不知道这条规矩吧?

  僵持数秒,许念慈臭着脸坐了回去。

  萧声却是不管不顾,冷笑一声:“无妨,待我将这里所有人杀干净,便无人知晓此事了……”

  他话音未落,就见楚青檀脸色一转,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冲他身后道:“师尊,你也看到了,在沐云轩萧师叔便敢这样欺压弟子,可知平日里就更过分了,你可要替我做主!”

  萧声:“你以为这种伎俩能骗到我?”他偏不信!

  可下一秒楚观风淡漠如冰的声音响起,由不得他不信。

  “萧声,你可知错?”

  哈,掌门还真来了?

  他不是日理万机吗,他不是分/身乏术吗,他不是忙得一天只睡两个时辰吗?

  萧声脸色很难看,转身向屋外望去,楚观风一袭祥云鹤袍缓缓而来,脚步看似缓慢,却转眼便来到众人面前,冷清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到萧声即将出鞘的剑锋上。

  萧声啪地收了剑,嘴硬道:“作为前辈,我不过是想要指点弟子们的剑术,何错之有?”

  楚观风神色平静,毫无波澜:“杀人灭口,也算指点?”

  萧声憋屈得不行:“我开玩笑的!就算你是掌门,也管不着我开玩笑吧?”

  楚观风道:“自然。”

  不等萧声放松,他轻抚袖摆,继续道:“不过,万仞峰这三百年来损坏公物的账目,稍后我会派人送到你处,请你尽快还清。”

  萧声的脸色黑了又白,半晌憋出一句:“你这是公报私仇!”

  楚观风:“一应开销皆从我私账上出,与公事无关。”

  这下萧声彻底没话了,三百年来毁在他弟子手上的公物数不胜数,就凭他们每月的微薄收入,整个万仞峰卖身给楚观风打工还债三千年都还不清!

  沉默几秒,他缓缓道:“说来大家都是同门,这又是何必……这事是我不对,以后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行吧?”

  楚观风看向楚青檀,楚青檀微笑点头:“萧师叔能看开自然是好,不过以后做事可要三思哦。”

  楚观风:“这三百年的私账,我会转到你的名下。”

  以后萧声再发疯,直接让他还钱就是。

  楚青檀答应得很快:“好的师尊。”

  楚观风从袖中拿出一枚钥匙,推到楚青檀面前:“这是我私库的钥匙,你若有钱财短缺,可自行去取。算作为师给你的新年礼。”

  楚青檀:“多谢师尊!”

  萧声憋得眼睛都红了,低声骂了句脏话。这不要脸的兄弟俩!

  他转身就要走,没想到出门就撞见柳辞,柳辞自从回宗之后就变得面黄肌瘦,身若蒲柳,被风刮一下就倒,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好像从来没睡过觉。

  他虚弱地把住萧声的胳膊:“劳烦前辈扶我一把。”

  萧声甩了两下没甩掉,不耐烦地将他一路提到屋里。

  柳辞的折扇晃晃悠悠挂在腰间,要掉不掉,他干巴巴笑了一声:“大家都在啊,咦,掌门也在,难怪我大老远就听见这屋里鸟语花香的,真好……”

  楚青檀真怕他死屋里,扶着他坐下:“柳师兄,你这是?”

  柳辞道:“没什么,我们医修的宿命罢了。我今日特意请了假,也来你这里过个年,没想到如此热闹。”说着他鼻尖忽然抽动,像是从梦中惊醒:“好香啊,这什么味道?”

  楚青檀:“晏归尘在煮汤圆。”

  柳辞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意思,闻言喜上眉梢:“不错,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汤圆?还正好是红糖馅儿的,快快快,何时能端上来?”

  他这话刚说完,晏归尘便端着两碗汤圆过来了,进门时惊了一下,没想到屋里会有这么多人,慌忙行礼。

  “许师兄、聂师兄、柳师兄,啊……还有师尊和萧、萧……”

  “好了。”楚青檀接过他手中的碗,“再磨蹭汤都凉了,今日不必拘礼。”

  晏归尘不敢看萧声,垂着头跟在楚青檀身后:“哦。”

  两碗汤圆上桌,众人面面相觑。

  没想到今日会有这么多人来,楚青檀只买了两个人吃的份,红糖馅儿的汤圆半大不小,一只碗里刚好能装六个。

  晏归尘好像做错了事似的:“我再去煮。”

  楚青檀及时拉住他:“煮什么煮,厨房里一共就这么两份。”

  晏归尘:“哦。那……我不饿,我的这份给师兄。”

  楚青檀看着他:“你把自己这份给了我,剩下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呢?”

  晏归尘:“对不起。”QAQ

  楚青檀:“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再去拿几个碗来。”

  片刻后,屋里众人一人捧着一只小碗,碗里装着一枚圆溜溜的红糖馅儿汤圆。

  楚观风是师尊,他有两个。

  许念慈蹲在屋檐下,吹着冷风吸溜汤圆,看着屋里的两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啊,凭什么他晏归尘能和楚青檀吃同一碗,我却只能吃一个?”

  沾了他的光,聂文远也分到一个,和他并排蹲着,“师兄,你说过的,仙盟大会结束之前别和晏归尘计较。”

  告诫师弟是一回事,自己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总之许念慈就是不爽,楚青檀对晏归尘越好,他越不爽。

  他咬牙道:“等大会结束,我一定将这些日子的债与他慢慢清算。”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未刻意收敛,晏归尘听得一清二楚,汤圆的口感又甜又糯,他慢吞吞吃着,刻意忽视耳边的杂音,默默看起了新学的功法。

  另一边,楚青檀问楚观风:“师尊来寻我可是有要事?”

  楚观风总是很忙,就连楚青檀也少有见到他的机会,他好像将自己关在了云上宫,这还是楚青檀第一次见他主动来到沐云轩。

  楚观风撩起袖袍,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眉目清浅疏淡,无伦做什么都有种尽在掌握的从容,有时又像是初冬芦苇塘上带着幽凉露气的风,刮过时会使人感到清醒与肃重。

  茶水斟到杯盏三分之二的位置,他没有喝,看着细碎的茶叶在微褐色的水中浮动,片刻后开口:“仙盟大会在即,为师来看看你准备得如何了。”

  师尊看起来心情尚可,楚青檀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大过年的,就不要给自己找麻烦了。

  “哦,徒儿每日天不亮就起来练剑,一直到正午方才歇息,修为大有长进,请师尊放心。”

  楚青檀可没有说谎,小徒弟也是徒弟嘛。

  楚观风不知道信没信,神情不变:“若真如此,为师也能少操些心了。”

  “不过,还有一事,为师需要告知你。”

  “逐日之崖的首席弟子燕回,昨日已突破洞虚境。”

  “哈!他?”

  燕回,楚青檀知道这人。无需刻意回忆,因为他是原身最不对付的死对头。

  燕回是逐日之崖新一代首席弟子,同样作为名门大宗,逐日之崖在修真界有着不下于玉清境的地位,而燕回,便是逐日之崖天资最高的弟子。

  两人的梁子是在上一届仙盟大会结下的。那时他们都是傲气跋扈的少年,看上了同一件彩头,互不相让,楚青檀直接将东西砸到燕回的脸上。最后若不是几位仙尊出面调停,两人险些在会场上大打出手。

  虽然最后没交手,不过这仇却是结下了,两人互相打赌,势必要在下一届仙盟大会让对方成为手下败将。

  楚青檀停留在洞虚期已久,本不将元婴期的燕回放在眼中,不过如今燕回也突破洞虚,他便不得不重视起来了。

  -

  暮色四合,沐云轩结束了整日的热闹,烛火熄灭,众人都沉沉地睡了过去,万籁俱寂,只剩下冷风刮过墙角屋檐的轻啸。

  解下厚重的裘氅,楚青檀只穿着中衣,掀开被褥正要就寝,忽然察觉到被褥下异样的温度。

  他眉梢一挑,随手掀开被子,果然发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小东西。

  新年将身子团成小小一团,窝在他的枕头旁睡得正香,细听还能发现它正打着惬意的小呼噜。

  “你这小东西,胆子倒是比你主人大得多。”

  不知道晏归尘有没有发现他的猫不见了,不过大半夜的他应当已经睡下,楚青檀不想打扰他,便将新年挪到一边,和它分享自己的床榻。

  最后一盏灯火熄灭,困意上涌,楚青檀在黑暗与寂静中慢慢沉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东西从床尾钻进他的被褥,一点点磨蹭到他身边。

  温热的触感贴上来,他潜意识里认为是新年,顺毛般在对方背上抚了抚。

  后知后觉地发现触感有些不对。

  掌心羊脂玉一般的柔滑细腻的触感,绝对不是来自动物的毛皮,反倒像是……人的肌肤。

  接下来对方的动作证明了他的直觉。

  一双柔软的手抚上他的腰际,沿着精壮的线条一路向下,无限逼近某个要命的区域。

  被褥隆起,发丝如水般垂落而下,尽数倾泄在他微敞的领口,带来入骨的痒意。

  楚青檀的睡意彻底消失,他猛地睁眼,将伏在自己膝上的人一把抓住,同时床边的烛火骤然点亮,火光映出两张同样慌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