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檀一惊,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克制住出手的冲动,缓缓转过身,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带着斗笠裹着披风的黑影,身背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黑色巨剑。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又站了多久,楚青檀发现自己竟全然不觉。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此人实力远在他之上,若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然而楚青檀盯着他刻意压低的帽檐看了片刻,忽然勾唇一笑:“师叔,你平时都喜欢这样悄悄站在别人身后的吗?”跟个背后灵似的。

  那黑袍男子一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剑神前辈,萧师叔,你已经暴露了。若是想隐瞒身份,起码也得先将逐月剑藏好吧?”这一米八的黑色巨剑往身上一背,就算是瞎子也能把他认出来。

  男子反手摸去,果然摸到剑鞘,他立刻将帽檐往上一掀,露出棱角分明又略带沧桑的轮廓,不高兴地道:“没意思,不玩了。”

  见他如此,楚青檀便知自己猜得不错。

  玉清境向来秉承和光同尘的处事风格,作为它一部分的万仞峰却有着与之截然不同的杀伐血气,以至于外界大多数将其峰主与玉清境其他尊者分而论之。

  剑神萧声,玉清境万仞峰峰主,是个能与天公试比高的强悍男人,在剑之一道上早已登峰造极,难逢敌手。身背一把标志性的黑色巨剑,重达千斤,名为“逐月”。

  没人知道逐月剑出鞘是何模样,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

  穿书半月有余,楚青檀还是第一次与这位传闻中的剑神接触,大概每个男人少年时都有过一个刀光剑影的大侠梦,“剑神”这类称号对他们有着天然的吸引力,楚青檀也不例外。

  不过,眼前的这位剑神前辈,似乎与他想象中杀伐果决,冷若冰霜的形象有些出入……

  萧声将逐月剑卸下,往船舷边一靠,握起铁拳,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往剑身上锤了两下,埋怨之情溢于言表:“一个照面就被认了出来,怪你。”

  逐月剑嗡鸣两下,似乎在回应主人。

  看不懂。

  不过看起来还算好相处,况且萧声既然应掌门之托从旁保护他,应当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楚青檀暂且安心了。

  他想起自己看过的剧情解说,潇洒哥萧声出现的次数并不多,更多时候是作为背景板角色被提起,说他英雄气短,天妒英才,剑道大成,最后却被本命灵剑反噬,死在了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与男主几乎没有交集。

  想到这里,楚青檀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正当他想要细思抓住那道光时,眼前黑影一闪,巨剑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从他面前飞过,直直刺向他的身后!

  事发突然,楚青檀只来得及出剑短暂格挡,剑锋相接之声尖锐刺耳,他的护花剑连带着整只手臂都震动不已。

  身后发出炸响,转身一看,巨大的逐月剑连带着剑鞘一起斜斜砸进甲板之中,入木数寸有余,足可见其力道之强悍。

  而它原本要砸的目标,是捧着茶杯站在旁边的晏归尘。

  飞溅的木屑划过他的脸颊,割出一道深深的伤口,粘稠的鲜血后知后觉滑落下来,晏归尘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抬眼对上萧声的视线,手一抖,捧着的茶杯就掉了下来,落到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脸色苍白,手抖得厉害,楚青檀飞身挡住他的身形,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身后一拉,沉下脸质问道:“剑神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声抬手一挥,逐月剑回到他手中,他挑起剑尖隔空指了指晏归尘:“除妖,我们剑修的职责,你拦我干嘛?”

  装得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但楚青檀不信他不认识晏归尘。右手搭在佩剑上,左手抓着晏归尘,晏归尘的体温比剑柄还要冰凉,显然是怕极了。

  就算萧声是剑神,他也不至于这样害怕,难道这两人从前见过不成?

  楚青檀思绪百转,对萧声道:“除妖自然没有问题,但也得看清楚对象是谁。晏归尘是师尊亲收的弟子,我的同门师弟,也是萧师叔你的小师侄。师叔若是对他出手,岂非同门相残?我断不可坐视不理。”

  萧声哈哈大笑,提起剑转瞬间便出现在两人身前,幽暗的眸子盯着楚青檀:“可我若偏要动手呢?”

  楚青檀迎视他的目光,不躲不闪:“萧师叔可以试试。”

  萧声闻言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屈指弹了弹剑身,轻声道:“好啊,那我便先杀你,再杀他。哦对了,屋里还有一个,也一并解决,这样便谁也不知道你们死于我手,就算是掌门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楚青檀处变不惊,语气平淡:“这么说来,萧师叔是执意要动手了?”

  他们实力差距虽大,但真动起手来,楚青檀并不惧怕,他身上保命法宝无数,就算打不过也能跑,可晏归尘和柳辞却是跑不了。

  他的剑锋方出鞘半寸,忽然被萧声伸手按了回去,萧声锐利的表情忽然一变,缓缓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意:“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啊哈哈哈哈……吓得不轻吧?”

  楚青檀:“不好笑。”

  他现在觉得这所谓的剑神就是个小学生。不,比小学生还幼稚。于是又补了一嘴:“你可以考虑去幼儿园当个班长。”天天揪小女生辫子。

  “什么?”萧声显然没听懂,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兴致大好,对晏归尘哼哼两声道:“你这小废物,过了这么久,胆量还是没有一点长进啊。”

  晏归尘直往楚青檀背后躲,冰凉的指尖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他的衣袖:“师兄,师兄……”

  他这样害怕,肯定发生过什么不寻常的事,而且不是好事。楚青檀看向萧声:“萧师叔,你和我师弟认识?”

  “认识谈不上。”萧声笑得有些恶劣,“他小时候我们在万仞峰见过一次,那时候他才……”

  他用手在自己腰间比划:“这么高一点儿。”

  “当时我正好无聊,就带着弟子们陪他玩了会儿,大家玩得可高兴了。对吧,小废物?”

  楚青檀感觉晏归尘的身子紧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整个人颤得厉害。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以那群剑修的冷酷程度,萧声所说的“玩”必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玩。否则能够在戒律堂忍过三轮鏖刑的晏归尘,何以只是见到他便吓成这样?

  楚青檀不会刨根究底询问过去,将痛苦再回忆一遍,无疑是对晏归尘的二次伤害。他安抚性地拍拍对方的手,选择结束这个话题。

  “时间不早,该出发了。外面风大,萧师叔还是尽早回屋歇着吧。”

  说罢牵着晏归尘回到自己房间。

  芥子舟空间有限,船舱里的房间远不如他在沐云轩的寝殿宽敞华丽,但晏归尘将它打理得很好,窗明几净,家具齐全,室内燃着淡雅熏香,桌上摆着他常用的整套茶具,泡好不久的热茶升起袅袅轻烟。

  楚青檀牵着魂不守舍的晏归尘在椅子上坐下,放手时他整个人一惊,脸上全无血色,双眼盈盈望向楚青檀:“师兄,我们这是在哪儿?”

  楚青檀按住想摸他脸蛋的冲动,慢慢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不必担心,没事了。”

  “……哦。”

  晏归尘双手捧过茶盏,低头愣愣看着自己的指尖,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这双手白皙修长,骨节秀气,却无人知道,它们曾经被浇过猩红的铁水,十指被一根一根碾得粉碎。

  而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妖的自愈能力比人类强,伤口会自行恢复,就算是断肢也能再生。但晏归尘有时会痛恨自己这份异于人类的能力,因为这意味着他即将面对的痛苦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年幼时他不明白周围异样的目光因何而来,努力尝试着结交朋友,可那些和他长着同样面孔的人们,总是斥他“孽畜”、“妖怪”。

  他不死心,茫然的一次次尝试,直到某个夜晚,他来到万仞峰下,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真实的模样,那样怪异,那样丑陋……

  杯壁缓慢透出滚烫的温度,与之相接的指尖泛起尖锐痛感。晏归尘却仿佛丧失了痛觉一般将它越抓越紧。直到楚青檀拉开他的手,淡淡说道:“给你茶不是为了让你自虐。”

  白皙的指尖烫得通红,晏归尘把手缩回去,终于从那种恍惚的情绪中抽离。

  他看向楚青檀,这个人是他的师兄,同样也是折磨了他许多年的人,可这些日子却发生了变化,上一秒恨不得让他去死,下一秒又可以在面临危险时挡在他身前。从前他以为自己能明白对方的心思,可现在他又不确定了。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眼前之人,对方朝他伸出的手,或许拉他出地狱,或许推他入火海,他无从分辨。除了抓紧,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