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橘一趟又一趟地搬着衣服, 饲主正在帮她一起,单看表情无可挑剔,似乎和平时一样, 唇角还带着一点弧度。
这应该是高兴的意思吧。
见到她终于搬离自己的房间,愉悦的笑意都压不住了。
小橘的心情愈发消沉,等衣服都搬过来,她假装出开心的样子,用甜软的嗓音说:“谢谢姐姐!我自己收拾就可以啦,你去忙工作吧。”
莫惊春刚想要伸出去帮忙整理的手,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后又放下, “好,要是自己弄不过来,就找钱阿姨帮忙。”
“嗯嗯!我会的。”小橘眯起眼睛笑。
等人走后, 房门一关, 她的表情才垮下来, 摊开胳膊, 呈大字型往床上倒去。
“讨厌。”她咕哝着。
钱阿姨隔三差五就会把房间打扫一遍, 屋子很干净, 并没有灰尘,但她环视一圈,总觉得好空旷, 又好陌生。
这间名义上归属于自己的房间, 她并没有睡上多久。
小橘伸手捞过床上的鲨鱼抱枕,捏着上面蓝色的背鳍,小声恨恨地说:“都怪你, 臭鲨鱼,都怪你使唤人。”
自怨自艾不是她的性格, 数落了一顿鲨鱼,小橘就从床上弹起来,勤快地把屋子整理了一遍,将自己的东西都归置整齐。
说来她并没有整理的习惯,东西总是四处乱扔。
但是看到饲主跟在她身后默默收拾,久而久之,她就改掉这个陋习,用过的东西会放回原位,尽量保持房间整洁。
这种改变是饲主带给她的。
还有她曾经最讨厌的洗澡,如今也习以为常,吹风机的声音也并不会再吓到她了。
如果不是为了故意折腾饲主,她现在其实对吹风机还挺喜欢的。
噪音是很大,但是头发可以干的很快。
她的头发太长了,每次洗起来都很麻烦,小橘动过想要剪短的心思,但是看到饲主认真护理发丝的样子,又默默散了念头。
明悟感情以后再回想,原来很多事情都早有端倪,是她不明白,所以才一直忽略。
淡绿色的枕套上印着白色的小花,小清新的风格是她喜欢的。
搬过来以前,饲主用的都是黑白灰三件套,她睡过来,不喜欢这么简单的颜色,床上用品就被更换了一轮。
这个枕套,和饲主的是一对。
小橘枕在上面,歪过头,用手去数上面的花瓣。
饲主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迁就她。
她真过分。
夜色如潮水般将她包围,可这次身边却不再有另一个温暖的体温,不再有柔软的怀抱,来自掌心的安抚。
床原来有这么大吗?
小橘抓紧被子,把它往上提了提,让它盖过脖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仿佛这样就不会觉得空了。
今天注定是一个难捱的夜晚。
对莫惊春来说同样如此。
她躺在自己的那边,将猫睡觉的另一边空了出来,并没有去侵占,似乎在假装旁边还有人在。
夜色很凉,但比不过她此刻的心情。
莫惊春不能理解,事情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急转直下,让她找不到头绪。
就像是猫突然敲开她家的门,没有原因,她现在离开自己,也没有原因。
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她回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没有丝毫发现。
小橘真的移情别恋,喜欢上其他人了?
她不想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件事会发生。
可今天经历的一切,让她心中的不愿,瞧着像是失败者的自欺欺人。
方月晴。
莫惊春咀嚼着这个名字。
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她必然是所有变化产生的关键,是她到了公司以后,小橘才忽然疏离自己。
是她说了什么?
难道是,小橘知道相亲的事了?
莫惊春眉头蹙着,在这个疑问上多思考了一阵,却觉得不像。
小橘不是会隐藏情绪的性格,如果她不高兴,立刻就要发作,找她发脾气,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态度上没有变化,行为上渐渐疏远。
何况她和方月晴说过,让她不要把相亲的事透露出去。
对方也答应了。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骗子。
哪又是因为什么呢?
明天找人问一问,用什么理由?
我家的猫最近总来找你,我想知道为什么。这看起来像是一个不讲道理还吃醋的颠人。
你和小橘说什么了,她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睡。这像一个迁怒的变态。
莫惊春翻了个身,揉了揉太阳穴,愁得无以复加。
她按下床头灯,坐起来喝了口水,让自己燥乱的思绪平静下来。
放下杯子,要去关灯的时候,余光却被晃了一下,莫惊春转动眼睛,看到了床头别着的一根孔雀羽毛。
当时她买了很多根,小橘只拿了一根别在这里,剩下的被她扔到桌上,没再去管它们的去向。
去黄石泉山一路,小橘都在惦记着它,她的目的就是抓孔雀,想要尾羽。
莫惊春拿起手机,点开浏览器,搜索孔雀羽毛粘在床头的原因。
第一条结果跳出来就给了答案,这是泰玟族的习俗,这个民族信奉孔雀,认为它是庇护自然的山神之灵,将孔雀羽毛挂在床头,有祈求好运的意思。
所以,这就是答案?
小橘不知道从哪儿看到了这个习俗,于是心心念念想要得到一根孔雀尾羽,就是为了祈求好运。
这根尾羽正粘在她这边的床头上。
小橘自己那边是空荡荡的。
是在帮她祈求。
莫惊春定定望着这根翠绿的尾羽,心中所有迷茫怅然一扫而空。
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情况恶化,坐以待毙同样不是她的性格。
找清原因,挽回小橘,这才是她最应该做的事情。
莫惊春关掉床头灯,躺回被子里,让自己快速入眠。
养足精神,才有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的状态面对这一切。
次日,精神奕奕的莫惊春和打着哈欠的小橘一前一后地下楼了。
困倦让小橘睁不开眼睛。猫本来就需要大量的睡眠时间,她昨天又熬夜了,几乎只睡了四五个小时,早上起来困得要命。
饲主的状态却出奇得好。
看到这一幕,小橘更心酸了。
离开她以后,变化真是显而易见,一大早就精神焕发,根本就不想她。
如果饲主不是爱热闹的人,她真怀疑对方要开个派对来庆祝。
小橘哈欠连天地拿起筷子,就差没把肉塞进鼻子里。
“你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吧。”莫惊春说。
在她看来,小橘是晚上玩疯了,高兴得睡不着觉,早上才这么困。
“不行!”小橘一个激灵,大声说道,“我要去上班。”
她得看着饲主,不让她和方月晴接触。
莫惊春却觉得,她困成这样,也不愿意留在家里,一定要去公司见方月晴,真是被人给迷住了!
两个人的心思异曲同工,都只有一个目标——让对方远离方月晴。
“那走吧。”莫惊春妥协道,“我抱你走?”
小橘的嗯刚发出来就转了音调,变成了拒绝的二声。
不能抱,抱也是不对的,是饲主不喜欢的。
她眯着眼睛,觉得眼皮好沉重,双腿也好沉重,像是有无形的手拖着她,让她躺下来。
只顾着改正的小橘却忘了情感大师二人组建议里的另一句话,一点一点改。
她直接一刀切,怎么叫温水煮青蛙,分明是打草惊蛇。
在后面跟着她的莫惊春,眼看着她要撞到门框上去,急忙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向后一拽,低头一看,猫的眼皮已经闭上了,完全是凭着本能在走。
莫惊春又好气又好笑,把小橘打横抱起来,后者往她怀里拱了拱,还没走到车库,就已经睡熟了。
困成这样还非要去上班,就这么离不开那人?
莫惊春帮她系好安全带,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几句。
到了公司,小橘仍旧没醒。
潜意识里对莫惊春的信任,让她被抱着走来走去也没从梦中脱离出来,闻着熟悉的味道,感受着熟悉的体温,反而睡得更熟了。
一觉睡到中午,补足了精神的小橘,是被饭香气叫醒的。
休息室的窗帘被拉上,房间很是昏暗,醒过来的她一时间竟有种不知道今夕何夕的感觉。
过了片刻,她才想起来之前的事。
糟糕!
怎么就睡着了!
小橘一个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就往外冲,和来叫她起床的莫惊春撞了个满怀。
猫猫冲击的气势不是开玩笑的。
直接把人撞得闷哼一声,向后退了好几步。
小橘:啊哦……
闯祸了。
“姐姐,你还好吧……”她心虚地向后翻着耳朵问道。
莫惊春捂住胸口,原地缓了一会儿才说:“没事。这么着急,要去做什么?”
“我,我饿了。”小橘打了个磕巴说道。
“那来吃饭吧。”莫惊春温声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猫只有一半的心思放在饭上面,她错过了一上午的时间,既没有盯着饲主,也没有去观察方月晴。
吃了几口糖醋鱼,小橘还是没忍住问道:“姐姐上午都干什么了呀?”
“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工作。”莫惊春说。
“就在办公室没出去吗?”小橘又问道。
莫惊春看了她一眼,“没出去。”
小橘刚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不用出门见面,通过手机也可以聊天啊。
她的心又提起来,同时感到一阵挫败。
靠眼睛盯着人,根本没有用嘛!
看着对面的猫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低落,哪怕莫惊春擅长察颜观色,也搞不清楚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吃过饭,要不要梳毛呢?”她问。
面对棘手的问题,要尽量让节奏掌控在自己手里,莫惊春决定主动出击。
小橘不加思索地答应下来,“要!”
话说出口,她急忙捂住嘴巴,有些踟蹰地问:“嗯……姐姐喜欢梳毛吗?”
“喜欢。”莫惊春说。
“真的吗?”小橘再次确认,“不是被我强迫的吧?”
“当然不是。”莫惊春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仿佛抓到了一点灵光。
“好耶!”
但是这点灵光还未等落下来就被小橘的欢呼打断。
后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吃的,想要赶紧结束这一餐,快点迎接梳毛服务的到来。
小橘以风卷残云的姿态和速度解决完午饭,回到休息室脱掉衣服,变成一只大猫猫,来到小沙发前面的地摊上,就地打了个滚,露出腹部柔软的白毛,身子左右扭动,仿佛刚下锅的麻花。
莫惊春拿出梳子,刚走过去,就被它蛄蛹着蹭过来抱住了小腿,“姐姐快来摸摸我!”
是猫惯常会用的颐指气使但甜美的撒娇语气。
“唔,不想摸也可以的。”它又小声补了一句。
两只尖耳朵向后翻过去,显出一种心虚来。
莫惊春似乎察觉到了猫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了,想忽视都不行。
小橘怎么,突然变礼貌了。
说礼貌似乎也不太准确,应该是客气,客气到有些胆怯的地步。
它以前把自己当这个家的主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理直气壮的,堂而皇之地要求这个,要求那个,想要什么用尽浑身解数也要得到。
如果要梳毛,它只会把梳子拿过来,往自己面前一放,并且说:“快来给我梳毛!”
而不是像这样,反复确认,就好像……像是怕她生气一样。
莫惊春有些心不在焉地用梳子梳过猫的长毛,这件事她做过太多遍,哪怕注意力不集中,也能靠肌肉记忆顺畅进行。
她注意到,小橘有句话是在问“强迫”。
似乎只有她真心喜欢去做,而不是被“强迫”的事情,它才可以接受。
这样反推的话,它昨天的行为也有了解释。
猫认为睡在一起是它强迫自己答应下来的事情,所以才搬了回去。
虽然,用“强迫”来形容有些夸张,但这件事的促成的确是靠小橘的努力。
但莫惊春自己并不觉得委屈,她虽然总是心里抱怨这些甜蜜的烦恼们,但烦恼不是重点,重点是甜蜜啊!
以猫单纯的心思,如果不是有人说,它肯定不会敏感地想这么多。
毕竟在猫的认知中,和它一起睡,给它梳毛、按摩,甚至洗澡,都是奖励和恩赐,怎么会引起反感呢?
得到的人应该感恩戴德,欣喜若狂才对。
莫惊春很不想承认自己的推论,她也不想依靠凭空猜测去冤枉无辜人士,但目前为止,方月晴的嫌疑是最大的。
她要去问一问昨天她们到底都聊了什么。
如果冤枉错人她会把自己处于一个相当尴尬的境地,她会道歉。
但莫惊春不怕丢脸,比起自己的脸面,她更担心小橘的心情,不想让对方沉浸在莫须有的情绪里。
连梳毛都这样小心翼翼……莫惊春紧抿着唇,只觉得心疼。
她想要小橘自在、自如地生活,像一个小太阳,永远有底气,有自信,而不是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做。
猫在打着小呼噜,软趴趴地瘫在地上,感受着人的手指从下巴挠过脖颈,轻轻按摩了几下后脑,接着又顺脊背向下,捏捏揉揉。
它闭上眼睛,仿佛骨头都被揉化了。
“我去一下卫生间。”饲主说。
猫哼唧一声,就算做应答了。
秋日午间的阳光格外浓烈,照得它暖融融的,昏昏欲睡。
莫惊春轻轻站起身,推开办公室的门,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方月晴,给她发了个消息,问她在哪儿。
后者回复说在办公室。
【请出来一下,有一些事情想问】
她走到营销部门口的时候,方月晴正好推门而出,两个人对视,莫惊春用眼神示意她一起走。
电梯很快上来,再一直下到一楼,楼下街上有一家咖啡店。
走在路上,过往的行人和车辆不多不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没人关注她们。
在这个既开放又隐秘的地方,莫惊春才问道:“非常抱歉打扰你的午休,我想知道,小橘这两天去找你,你们都聊什么了。”
方月晴今天穿的是一条高腰碎花裙,头发用粉色发带编起。闻言心里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答道:“基本上没有聊什么,周一下午的时候,她来找我,只是在桌子上睡觉,并没有说话。”
“昨天早晨的时候,我给她和同事们都带了甜点,并帮朋友向她要了签名照,又给了两章音乐剧的票作为答谢,介绍了一下音乐剧的内容。”
“再之后,我去接电话,回来她就已经走了。”
方月晴总结完后,语调柔婉地问:“是小橘怎么了吗?”
莫惊春低声道:“她这两天有点奇怪。”
方月晴怔了一下,反应出其中的联系,没有生气,而是轻柔笑道:“你很关心她,真好。”
“抱歉。”莫惊春再次说道,神色诚恳。
“不用道歉。”方月晴理解地说,“关心和爱都是没有错的,我很羡慕你们之间有这样深厚的感情联系。”
“你是一个很果决也很大胆的人,实不相瞒,我一直在向你学习。”
这话越品越奇怪,莫惊春不禁看向她,后者露出一个意会的笑容,她立刻明悟过来,“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两个。”
她难得有点结巴起来。
很有欲盖弥彰的样子。
“唉……”莫惊春更加解释不清,“随你怎么想吧。”
“请你喝咖啡。”方月晴噙着笑说。
“让我请。”莫惊春制止了她,“算作赔罪。”
“再要一份抹茶甜筒。”
“原来莫小姐喜欢吃甜筒。”方月晴笑着说。
“是给小橘带的。”莫惊春说。
随后她看到对面人的目光,又觉得还不如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