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生的注视下,蛟龙压下身子,朝着萧行绛咆哮一声,与此同时,白龙显形,同样沉重的龙吟顷刻间铺开,这是对蛟龙的回应。
又是一夜,天青欲曙时没有日光,只有沉云,不周山面目全非,寸草不生,疾风掠过光果的山岩,在六界惧怕又紧张的目光中,蛟龙率先冲向白鳞巨龙。
此时白鳞巨龙早已不比方才,龙鳞御阵在须臾间展开,撞碎了那团魔息,萧行绛翻腕见青霄剑寒光必现,斩向晏破舟,蛟龙翻身闪躲,龙脊当空与青霄相撞,与此同时蛟龙又是一声长吟。
众人听得出愤怒,但萧行绛了解晏破舟,他在小蛟龙的咆哮中听出复杂的情绪。
萧行绛是六界之中唯一得蛟龙信任的人,蛟龙善疑,唯一的信任支离破碎,他恨透了萧行绛,本能告诉他,应当杀掉萧行绛,而他也确实被恨意完全侵袭了理智,他不分敌我,杀戮在萧行绛离开后,取代白龙成为晏破舟最在意的事情。
可他又那么了解萧行绛,以至于在与萧行绛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就知道萧行绛选择了众生,而不是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已经足够恨萧行绛了,可他还是察觉到失落,还是觉得失望,他都不知道自己竟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萧行绛会选他。
可是萧行绛没有,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他分明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强大到能与萧行绛抗衡,可同样比任何时候都要易碎,以致于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心中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水。
他承认他很委屈也很难过。
可是蛟龙泛红的眼眶被红瞳取代了,没有萧行绛,苦水就无处倾倒,这时候眼泪已经没有用了,委屈与难过燃烧成为更残忍的暴虐。
萧行绛与他交手几回合,发现晏破舟每一次进攻都用了绝对的力量,他撞向龙鳞大阵,此刻他已经不在乎能不能破开龙鳞大阵,他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只要萧行绛死。
萧行绛在一次次失控的攻势中左右抵挡,他太了解晏破舟了,他一次次挡下晏破舟的攻击,却迟迟没有出手。
六界众生焦急地等待仙尊的回击,可萧行绛只是抵挡,龙鳞御阵挡下了一切攻势,在一次次疯狂的撞击下,蛟龙的口中甚至溢出血,大阵震荡着他的五脏六腑,云羲上仙那一剑的伤口又裂开,淅淅沥沥地滴着血珠,不停歇的攻击换来的只是蛟龙的逐渐虚弱,可萧行绛迟迟没有出手。
素日果断的折青仙尊开始犹豫,他并非犹豫什么时候出手,而是犹豫这场战事什么时候结束。
他知道战事落下帷幕的时候,一切便成定局,再无回转的可能。
尘埃落定时便是永别。
手中大阵铮然作响,在这隆隆的声响中他察觉到一丝压不下去的情愫,千万年的云烟在这时候凝结成一片,最后浮现在萧行绛脑中的是与晏破舟相处的日日夜夜。
那是他一手养大的小蛟龙,是他数千年来细心爱护的爱侣,凌厉的金瞳下遮掩的是丝毫未减的爱意。
他舍不下一切,也得不到更多。
直至脑中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仙尊。”
是虞和上仙,孔雀展翅在云端,神识想通时他说:
“仙尊说过,若他日晏破舟为害六界......”
萧行绛怎么会不记得,当时他并不知道这句话最后会成为他下定决心的利刃,虞和上仙说出了这话,他也做到了,现下是萧行绛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过往飘散如烟,强定心绪,青霄剑起。
“本尊定亲手除之。”
淡漠的声音打断了虞和上仙的话,于此同时青霄寒光斩向蛟龙。
众生在这一瞬看见了希望,不由得兴奋起来,更有甚者为萧行绛呐喊助威,仙尊出手时一切都活过来了,一切都变得喧嚣肆意。
蛟龙口中带血,看见寒光时露出一抹狰狞的笑意,悬然摆尾避过一道,龙脊猝然浮现,接着又是破风一斩。
这次萧行绛没有开御阵,取而代之的是青霄剑阵,数万道剑影旋转着吞噬了白光,接着萧行绛抬手推出,须臾间剑影冲向蛟龙。
蛟龙没有犹豫,呼啸着蹿向天际,带翻了一众仙与神,而后猝然止步,在剑影追过来的瞬间张口吐出一团魔息,这魔息只是暂时拖住了青霄剑,剑影冲破魔息的瞬间龙脊划出阵法,一道大阵悬然展开。
这不是什么正规的阵法,实际上晏破舟在仙界的时候萧行绛并没有要求他修炼阵法,然而精通阵法的人很快就看出了:
“这是御阵!”
玄蛟以龙脊为阵眼开出的御阵铛然与青霄剑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石之声,青霄剑与之对峙,双方都强势地压着阵,一时间战事由蛟龙一味的进攻转为双方僵持。
大阵后的蛟龙化为人形,嘴角带着血,晏破舟紧握着龙脊剑,殷红的唇也抿起,显然在强撑,可萧行绛攻势不减半分,晏破舟察觉到金瞳注视着他,旋即厌恶地撇开头。
萧行绛心中一沉,手上动作便减弱片刻,只是一刹那,晏破舟便寻到了空子,大阵碎裂的瞬间他举剑刺向萧行绛。
可这一剑没有刺中萧行绛,流光大阵悬然展开,这次不是白龙鳞,而是孔雀御阵,以水华上仙为首的众仙落在萧行绛身后,他们在这一刻成为了萧行绛强有力的支撑,谩骂与唾弃在晏破舟的压力下成为过往,新的战线中他们与萧行绛成为一致。
萧行绛却知道,他们之中的大多数,只是怕死。
于此同时,柔和的妖力裹挟了萧行绛,不周山另一侧,未曾现身的妖王补齐了萧行绛缺失的阵脚,让他能够开出一个完整的诛魔阵。
六界与天道注视着晏破舟,凝视着这个六界的罪人。
而为首的赫然是他曾经的爱人。
蛟龙露出一点戏谑的笑,好像云淡风轻又桀骜不驯,这一笑把过往的一些都冲散了,但萧行绛敏锐地从那笑意中捕捉道一丝委屈。
萧行绛,你怎么不选我。
但这点委屈只是转瞬即逝,随即扑涌上来的是更为汹涌的恨意,蛟龙如千年前一样被逼至山巅,在与六界的对峙中怒视着萧行绛,他已经到了最后关头,翻涌的怒气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催发了他对萧行绛的杀意。
骤风又起,狂风呼啸的时候山巅玄色衣袍一跃而下,手中龙脊直冲萧行绛而来。
与此同时,萧行绛飞身跃起,青霄剑阵须臾间开展,万道剑影包裹了蛟龙,六界众生都屏息凝神,剑阵中青光乍现。
万物阒然。
青霄与龙脊没有相撞,最后一刻,断剑从他主人的手中脱落,铛然坠地。
长剑穿透肉体,可那六界视为必死的蛟龙并未魂飞魄散,众生错愕地看见龙脊剑穿透了折青仙尊的身体。
一箭穿心。
晏破舟也错愕至极,这一瞬间恨意烟消云散,龙脊剑穿过的地方溢出血,染红了萧行绛终日素白的袍。
“为什么......”
他的声音在抖,握着剑的手也在颤抖,赤红的龙瞳撞在萧行绛的目光中,此时那目光一点凌厉也没有了,全然是温和,萧行绛注视着晏破舟,一如往昔。
“舟舟。”
晏破舟颤抖着摇头,恍然想要抽手,但萧行绛伸出手,将他抱住了。
晏破舟本能地挣扎,推抵着他,泪水在这一刻决堤,但萧行绛抱的那样紧,好像所有的力气都押在了这一刻,他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抱一抱他的小蛟龙。
天道要他杀了晏破舟,可他怎么舍得。
他胸口处还有龙脊,察觉到一点奇异的凉意,可怀中滚烫的躯体又真实无比,混沌境中的虚影毕竟只是一缕气息,如此真实的晏破舟才叫他满足,他抱着晏破舟,轻声说:
“别哭。”
寂静一瞬后是喧嚣不已,众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天道滚雷都有须臾停歇,阒静的不周山仿若滚油烧开,哗然一片,一声长鸣,凤凰化为人形,时御急急往下冲,被云澜拦住了,她看着剑阵,红唇轻张,只说:
“天道要他抉择,这就是他的选择。”
时御眉心紧蹙,最终只是恨恨地叹一声。
“萧行绛,你是不是疯了......”
挣扎无果,晏破舟的手垂落下来,龙脊随着萧行绛的呼吸微微颤动,晏破舟嗅闻到熟悉的气息,可到处都是血腥的味道,这一刻他好似忽然醒了,在萧行绛的怀里茫然四望,不知所措地抬起手,发现手掌上染了血。
那是萧行绛的血。
晏破舟眼中的泪珠登时又涌出来,萧行绛滞缓地抬手,手掌覆上他的手心。
“别看,”他说,“没事。”
晏破舟习惯性地回握了他的手,呜呜咽咽,泪珠打湿了萧行绛的白袍,萧行绛察觉到他抖的厉害,即使在极寒境中,晏破舟也没有抖的这样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
萧行绛有些费力地抬手抹了抹他眼角的泪珠,说:
“别怕。”
晏破舟自下而上地抬眸望他,神色几变,最终一伸手,抱住他的腰。
“当初给你名字的时候,”萧行绛抚着他的发,温声说:“没有给你什么。”
顿了顿,他说:
“我时常在想,有什么东西能配上我的小蛟龙,思来想去,这几日才做了决定。”
晏破舟尝试着用魔息堵住那伤口,可没有用,他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抬头问:
“什么?”
萧行绛声音很低,却不模糊,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
“魔尊晏破舟作恶多端,十恶不赦,天道诛之,然今日,本尊行不得天道,诛不了大魔,私情难灭,不孚众望。”
晏破舟将脸埋在他侧颈,他轻轻顺着晏破舟的发,抬眸注视天道,手上动作轻柔,可金瞳中却坚定:
“我萧行绛,愿承玄蛟之罪,不求生,只求死,以命换命,自此往后,魔尊晏破舟清白无罪孽,诸君,不得伤之。”
将名字赐予晏破舟的时候,萧行绛没有想过给他什么东西,现下,他将清白还给晏破舟。
萧行绛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外边,众生听罢,哗然大惊,剑阵外哄闹不已,大阵铮然作响,萧行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垂眸对上了一双莹亮的红瞳。
晏破舟嗓中抽噎,喉头滚动几下,终于绝望地喊出一声:
“萧行绛!”
他颤颤巍巍地抱着萧行绛,泪如泉涌,他不知道怎么做,只是拼命摇头,断断续续地呜咽:
“萧行绛,我不要你替我,我有罪,该死的是我,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求你,不要......”
“舟舟,”萧行绛截了晏破舟的口,缓声说:
“别怕。”
晏破舟声音颤抖,说:“我不值得......”
“值得,”萧行绛温声回答他:
“舟舟是世上最好的小蛟龙,怎么不值得?”
可晏破舟还在发抖,半张着唇,筛糠一般,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萧行绛想了想,曲指抵上晏破舟的下颔,俯首吻了他。
血腥味带着白龙的气息涌入的时候,尘封千年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千年前的一切又重新在晏破舟脑海中活泛起来。
作者有话说:
甜的要来哩
二编:啊啊啊啊我忘记定时了!!啊啊啊啊算了就当今天双更吧呜呜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