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哑然,不知该怎么答。
隋风仍然背对着我,站在廊下灯火幽微之处,静默等着我的理由。腊月的雪又纷纷扬扬开始落下,偶尔一簇雪花被呼啸的寒风卷进来,掉在隋风玄色的大袖衫上,瞬时便没了影子。
洚福展开油纸伞,往隋风那处遮蔽着,“王上,起雪了。”他苍老的声音悠悠回荡在廊间。此情此景,说不出的萧索。
我不由在猜想,过去三年里隋风的生活,该是什么样子。
听闻他屠戮了先梁王一直供奉着的周氏皇族。原本七国之上还有周天子凌驾,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人人都传,戾主隋风残暴不仁,铁蹄踏碎九州六国。可从前的他,似乎并不是这样的心性。
我喉结滚了下,缓缓出声:“若梁王不允,只当罪臣从未提过。”
这一句话毕,却引得隋风回过头。他推开洚福的伞,一径大步走到我面前:
“夜深,你请旨去看隋永安。”他看向我,漆深的眼瞳里映着两点幽荧的星子,像是蘅芜中蓄势待发的蝮蛇,“赵人,请旨接近梁太子。你若是梁王,会应允么。”
一时之间,我有些分不清这句“梁太子”是隋风在说自己,还是在说隋永安。
我动了动唇,终只是道:“……梁王言之在理。”
隋风又沉沉看了我半晌,才转身而去。
“蕞尔小国。”
他冷冷丢下这嘲讽又轻蔑的四个字,玄衣一晃,身容便隐没在晦暗的长廊里。
廊外的风雪又大了许多。方才隋风扔在外头的那件大氅,已经被风雪埋没得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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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中官监取了内闱通行的令牌后,便往隋风的寝宫方向走去。不曾想我经过一处深幽的宫巷时,忽然一个人影从暗处窜出来,拦住我的去路。
对方执着伞,背着光,身披一件厚重的裘衣。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知道这是个颇为高大的人。
风雪还在肆虐,周遭鲜少有宫人路过。忽地经行了一列内闱侍卫,我喜出望外,感到一阵解脱。哪知这些侍卫见了此人,纷纷行礼绕行。
见到这光景,我心中大略有了答案,握着伞柄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下。
“太尉大人,别来无恙。”我试探般轻声与他寒暄,确认着他的身份。若我没猜错,他多半是方才谒见隋风的梁国太尉,隋风的舅舅,李剑赢。
对方发出一声轻蔑的笑,下一瞬一把揽住了我的腰。皑皑白雪将他的脸色映照得坚毅又沧桑,我瞬间认出那正是李剑赢!
意识先于理智一步察觉出了危险,我当即飞了他一腿,与他在宫巷里过起了招来。也许是因为早先体力耗费得过多,又或许是我大限将至,内劲虚无……
五招之内,我就败下了阵。
他瞅准时机,一掌劈在我的腕子上。我那处正巧有铁枷磨出的水泡,皮肉被折磨的溃烂,李剑赢这一掌下去,钝痛混合着刺痛,当即浇洗着紧绷的神志。我再也抓不住手里的伞。他趁势反剪住我的双手,一阵旋风般,将我掳到了偏侧幽暗的小巷里。
我朝外头的大路看了一眼,希冀着我那把红伞能引来值夜宫人的注意。
偏巧天公不作美,雪势渐渐大了。
那把伞很快便埋在了雪里。只剩一根伞柄,孤零零从一尺厚的积雪中杵出来。
“哈哈……赵贼。”李剑赢擒住我,笑得极为无赖,“让大爷来搜搜,你身上藏了什么匕首没有。别再是削我一根手指,那可真就划不来。”
我口中不停地喘息,呵出了一团又一团白雾。
我当年身体还未被这奇毒侵蚀,拳脚敏捷,到底让他生出了几分忌惮。他一手探进我的氅衣,从我左胸一路往下摸,绕着我腰身又摩挲了一道。
凭我如今的功夫,根本敌他不过,思索一瞬后我便恻恻笑了一声:“太尉大人,劳请不要乱摸。在下身上藏着两枚针,淬了剧毒。但凡扎伤你的手,你怕是再也没命戏耍花丛了。”
李剑赢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阵儿,还是选择放开我。
“你给我那小侄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他两手抱胸,饶有兴味地问道。
凛风不停呼啸着,我拢了拢氅衣,自嘲地笑道:“迷魂汤算什么。你们梁人不是常说,赵人姿容妖丽,心性阴毒,最擅巫蛊祝诅之术?”
李剑赢哈哈大笑两声。
我不想与他多说,转身要走,他却忽然叫住我。
“赵玉,十日后我要出兵往西北,征讨犬戎。”
他还是唤我旧名。
“你若是心甘情愿跟了我,”他上下扫看着我的身体,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我带你出邺城,也未尝不可。”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样的物件儿,抛了过来。
我牢牢接下后,低头看了一眼。这竟是一只墨玉瓶,瓶口用红绸塞得严严实实。
“这是何物?”我微微抬眼去看他。毕竟他开出的条件,实在很诱人。我虽然想了两条出路,却都还未证实那些旧人如今还肯不肯帮我。
“仙丹。”李剑赢笑得很是下流,旋即转身,撑开了伞,“太辰宫的浣衣房,有我的人。你只需说‘太尉府的东西丢了’,便能与他通上。”
话毕,他走入了风雪中,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那脚印在转眼之间,就被大雪覆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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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姗姗回到隋风的寝宫。
隋风不在床上,而是歇在殿侧的一方小榻上,正一手支头,半屈一条腿,怡然侧卧。殿中暖如春日,正焚着杜若。这种冷香,隋风旧时也颇为喜欢。
我敛住脚步声,轻然走到他身边,发觉他竟在阖眼浅眠。
舒展的睡颜,令他周身的戾气消退了许多。恍惚中,我险些以为这还是当初那个贵傲的少年太子。
不知他是不是察觉到了我的存在,眉心倏地拢了一下。
我连退三步,打算离他远些。岂料他忽然低声疑道:
“赵玉?”
这个久违的称谓从他口中发出,我脚步顿时一停。再回头时,榻上之人已经转醒。
“去见谁了?”隋风目光寒凉,语气中也带着隐约的不悦。
我撩开衣摆,将腰间的令牌亮给他看:“去了一趟中官监。”
他凝望着我,若有所思一般审视着我的脸,却是没说话。
片晌的沉默之后,他忽地摸出了一颗莹白的玉珠,托在手掌上,也亮出来给我看。
我顿时一愕,急忙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脚。奈何我正穿着宫靴,一时无法查看我脚踝上那条红绳是不是丢了。
那颗玉珠是他从前送我的东西。
瞧见我局促且慌乱的模样,隋风脸上闪过稍纵即逝的惊诧……也说不清是惊诧还是惊喜。
我定了定神,堪堪稳住脸色,半晌才道:
“梁王凶名在外,可止小儿夜啼。我经年戴着梁王所赠之物……正好辟邪。”
或许是下晌我近乎昏死过去时,隋风将红绳从我脚踝上取了下来,又解开绳结拿下了玉珠。是以我才毫无印象。
隋风听道我说拿那颗珠子“辟邪”,也只是淡笑了一声,不作他言。
洗漱过后,我们又做了两次,到最后我已是昏昏沉沉,全然睁不开眼。就在我体力不支,即将睡着的时候,忽然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我的性器。它在绕着柱身,缓缓地摩挲。
我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支起身子,怯怯看向隋风。
昏灯之下,隋风靠着我躺下来,大腿一下楔入我两腿之间。
他强硬扳过我的脸来,逼我看着他,“严子玉,你留着它,是不是常常拿它来自渎?”
我一时气滞,恼羞成怒般闭上眼,死死抿着唇,权当没听到这话。
“……你是不是就学着从前,学着我拿它逗你时的那样?”
终于,我羞恼地睁开了眼,他的脸孔蓦然出现在我眼前。
见我不装睡了,他劣笑两声,手背贴上我的脸颊,发出一句半真半假的感慨:
“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