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宋墨几乎呕出鲜血来。

  他从一开始就爱错了方式,那即便走到了现在,又还有什么意义?

  随宁轮椅转身而去的身影像一道决绝的判决书,宣判他沦入地狱。

  周宋墨忽地全身肌肉都无力了,无比怀念起之前那个天天跟在他身后,会用还不成熟的奶音喊他哥哥的小少年。

  原来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吗。

  这些年他和随宁经历了决裂,维持表面暂得的平静,再到现在的又一次分道扬镳。

  然而不同的是,他和随宁恐怕真的从此就互不相干了。

  随宁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换成了景弋推着轮椅离开。

  周宋墨浑身僵直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块巨石堵住。

  然后,他听到了施歌冷漠的声音。

  女人高高在上地看着他,气势不复温柔,而是自恃天才画家的傲气。

  “周宋墨,我们解除婚约。”

  *

  然而从包厢回来后,随宁并不开心。

  他让景弋先离开,就自己一个人待在了房间里。

  随宁已经准备要戒烟了,然而此刻,心底疯狂蔓延出来一根的冲动。

  黑眸瞥向房间门,空无动静。

  随宁低头喘了口气,面无表情驱着轮椅出去,他的烟几乎全都丢掉了,或许客厅抽屉里还残留几根,实在不行,他还能出去买。

  房门打开。

  随宁在黑暗里摸索到以往放烟的抽屉,想着来一根,随便什么都行,不料突然碰到了几根同时探进来的修长的手指,如玉般冰冷。

  随宁一惊,迅速抽出手。

  与此同时,“啪嗒——”,满室皆亮。

  景弋那张漂漂亮亮,天生好颜色,但此刻裹挟了点无奈神色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轻声嘟囔:“我就知道你要来这……”

  随宁树起防备姿态:“你怎么还没走?”

  景弋弯眸笑了笑,温柔磁性嗓音压低了点,很担心似的,“怕你想不开……”

  随宁嗤了一声,垂眸反驳:“我会想不开?”

  景弋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神色,随宁一派淡然,任看。

  景弋就无奈了,举手投降:“嗯嗯,是我想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怪我多管闲事了昂。”

  有病吧这人?还带撒娇的?

  随宁冷颜问:“我的烟呢?”

  “没了。”

  随宁微微眯起眼,俊秀脸庞散发出极其不善的气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还放了几支。

  他就这样注视着景弋,眼睛黑白分明,很纯粹。

  被随宁盯了这么一会后,景弋先遭不住了,手里紧紧捏着那两支烟,理直气壮道:“但这也不是你吸烟的理由啊!之前不都答应我了,要戒烟么?”

  “我知道,”随宁垂眸,淡淡道:“就是……现在,很想来一根。”

  好像不干点什么摧残身体的事,灵魂就要支离破碎了。

  随宁眼眸神色很复杂,不过很快,他就收起了这时难得外露的心情。

  景弋定定地看着他,忽地靠近了些,高挺的鼻尖近在咫尺。

  随宁难得没有躲,静静地看着景弋的动作。

  景弋声线很温柔,像是落难时碰到的大哥哥,轻轻摸上随宁的头,“如果有什么自我排解不了的事,可以来告诉我。”

  “……”

  “就你?”随宁不屑。

  “……”景弋说,“我是认真的。”

  随宁充满戒备地往后一躲,想把景弋的那只手拍掉。

  “说真的,最起码,”景弋道,“说出来……能好受些。”

  随宁与景弋盛着温柔,宽容,与担心的眼眸对上。

  好像能包容他的一切肮脏,一切罪错。

  莫名其妙的,随宁心尖就这么颤了颤。

  他淡冷孤僻的脸庞上闪过一抹犹豫,神色空茫了一阵,才开口:“其实我知道,那场车祸是周宋墨一手策划的。”

  那场毁了随宁双腿的车祸。

  随宁声音很轻。

  “……但是,我没想到,我们真的就走到这步了。”

  小时候的随宁生活在勾心斗角中,很多人想巴结他,但有更多人想毁掉他。

  那时候的周宋墨则是他退缩的港湾,在两人都懵懂无知,尚未因为权力撕破脸的年纪,随宁能信任的也只有这个大了他四岁的哥哥。

  两人一起上下学,车接车送,学校里谁都知道周宋墨的弟弟是一个长得很好看,名字叫随宁的小男生,他甚至还是周宋墨的暗恋者们代送情书的首选对象。因为随宁看起来还好歹能接近,而周宋墨则是高不可攀的。

  他们会趴在同一张桌子上学习,一起看电视剧,随宁每次画的画,周宋墨也是第一个过目的人。

  这么亲近的兄弟关系,以至于后来逐渐疏远,随宁也在第一时间察觉。

  周宋墨成了商场里的狡诈狐狸,随宁也开始接手家族企业,周宋墨会在众多股东面前把随宁批得一无是处,直言他或许需要再历练几年,像个一无是处的蠢货。

  随宁也开始换上冷漠的外衣,和自己曾经唯一的长兄针锋相对,每次见面,站在两人身旁的职员都在战战兢兢。

  但随宁曾经始终抱有着一丝温情。

  或许今天之前也还是有的。

  他天真地幻想着,自己或许能在彻底接手周氏后与周宋墨能赢来短暂的握手言和,哪怕只有一段时间。

  又想过,其实他也不是很有管理企业的欲望,如果忤逆一点,干脆让周宋墨成为那个管理的人算了。

  但是……随宁是假少爷的事实,是周宋墨披露出来的。

  不仅如此,随宁还查到,原来周宋墨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之所以在随宁最接近成功的时候揭发,就是为了当着众人面,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哪怕自此之后,随宁身上背了天大的丑闻。

  随宁争权失败,沦为废子,就这么被软禁了起来,成了个孤僻的不问世事的画家。

  可是他没想到周宋墨会做得那么绝,多疑到直接安排车祸废掉了他的一双腿,险些丢掉了性命,而车祸过后,又装作一副关爱弟弟的好哥哥模样去关心他,只会让随宁觉得很恶心。

  直到今天得知真相的时候,随宁愕然沉默的同时,还觉得出乎意料的荒谬可笑。

  周宋墨竟然喜欢他。

  那个狠厉到能让货车直面撞上随宁的人,竟然喜欢他。

  竟然有人能喜欢一个人将近十年,却还要选择去骗另一个无辜的女人。

  随宁终于将最后一丝温情抽离。

  这么残忍又善变的人,或许是个天生的掌权家,但是,他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周宋墨了。

  随宁默然了半晌,说:“我在今天之前,都没想到过他喜欢我这种可能性。”

  景弋抬眉:“你这是还后悔了?”

  “怎么可能,”随宁看他,很无语似的,“我看起来会喜欢冰山吗?你知不知道,我高中最热衷的事就是给自己找嫂子。”

  景弋提起来的心防放了下去,揉揉随宁的腿,忽然骂了一句:“笨蛋。”

  随宁不满:“你还骂人?”

  见随宁已经恢复过来不少的样子,景弋放松了些,俊昳的面容紧绷,显得有些冷峻:“你本来就不用承担这些的,为什么要这么善良。”

  随宁挑了挑眉。

  善良?

  真是目前为止他听到的对自己最善意的评价了。

  景弋挑起来唇角,却是在冷笑:“有人自己想不清,那为什么还要给他多余的机会呢?明明在第一次伤害你之后,他就该及时醒悟了,但还是选择一直错下去,酿造成现在的结果,都是他咎由自取。”

  听到景弋这样义愤填膺的话,随宁愣了下, 但心中的气好像真被排解了些出去,好笑地看着景弋。

  终于把随宁逗笑,景弋也露了点笑意。

  随即,一颗脑袋凑了过来,景弋面容浮上委屈,争宠一样说:“我们不要想他了,回屋去,我帮你继续按摩好不好?”

  随宁推开他,但脸上在笑,像是很无奈说:“那好吧。”

  随宁是背对景弋躺着的。

  在正被按得昏昏欲睡之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道轻轻的“叮”声,接着那像是幻听到的声音音量很低很小地说:【搜寻到适宜宿主,系统正在重装中……】

  “嗯?”随宁睁开眼,疑惑地看了遍周围。

  “怎么了?”景弋凑过来,小声说。

  随宁继续枕在双臂上,带着点怀疑神色说:“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景弋一愣:“啊?没有啊。”

  随宁心道是自己听错了,也就没有再追究,道:“你继续按吧。”

  “喂,”景弋有些不满,感觉随宁就像个单图他人帅嘴巧会按摩的渣男一样,每次结束就拔X无情,嘀嘀咕咕地诉冤抱怨,“每次说完就不理我了,根本就不爱我,只是想利用完再一脚踹开罢了,把我当成个护工一样。”

  随宁回头,“把你当护工?”

  “是啊!”景弋这回应得毫不犹豫,似乎真有天大的冤屈。

  随宁也是真无语,“你比护工贵多了,要不然把你辞了,真请一个护工算了,人家事少,技术也比你好。”

  “!”景弋探敌雷达顿时响应,想也不想,“不要!”

  他俯下身子,咬牙切齿说:“随宁我告诉你,你要是那样,你真的就完了……”

  随宁静静地看着他,矜贵冷淡的黑眸忽而浮起点笑意,低骂了句:“笨蛋。”

  景弋微微扬了眉。

  笨蛋这个词,放在暧昧期的两个人里,是怒是嗔,彼此都是心照不宣。

  景弋上赶着找骂,不依不饶的:“宝贝,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来一句。”

  “……你受虐狂吗?”

  “QAQ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再来一句再来一句嘛。”

  “不要。”

  “真的不要?”

  “……废话。”

  景弋二话不说,上手就要去闹随宁,随宁一惊,一边骂他有病一边躲。

  两人闹了半天,才恢复到之前按摩的步调,可气氛还是很暧昧。

  等到最后,随宁睡过去。

  外表冷冷的酷酷的,但其实内心蛮傲娇的随宁。

  被欺骗过好几次,还想着原谅对方的随宁。

  双腿残废,也拼命坚持康复的随宁。

  这么好的随宁,竟然就被最亲近的兄长给辜负了。

  景弋翘起唇角看了他许久,轻轻吻过随宁侧颊,低声说:“那个曾是你哥的人,未免也太不知好歹。”

  既然如此,不如之后我来当你的哥哥。

  作者有话说:

  感谢xunye的两张推荐票,么么哒哒哒\( ̄︶ ̄*\))

  呃,写完这章有点慌,因为,就快到火葬场情节了。

  ……

  没关系,火葬场情节不严重。

  自我感觉不严重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