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了?”,却烛殷轻声道,没留意到他这句话说的小声,却是叫这屋内除他以外的其余两人都听到了。

  栾青和红鸦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来的不是时候的无奈。

  到底是红鸦应变能力快,他轻咳一声,道,“没生气,君上刚才还替他垫着后脑勺呢,这么贴心,哪里会生气”。

  “……”,栾青头一次觉得红鸦能说会道的一张嘴出了故障,心道你还不如不说话。

  这不是摆明了说他们两个什么都看见了吗?

  却烛殷被他这句话说的回神,目光朝这边压过来,在厨房昏暗的光线下显出的沉沉的。

  栾青心底咯噔一下,正欲出口说点什么补救,却见站在厨房里的人走了出来,他跨过明暗交界的那条线,走到光亮更强些的地方,看一眼红鸦,犹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红鸦眼珠子转了又转,眼角那颗痣都跟着脸上表情生动起来,他笑眯眯道,“当然是说真的”,他瞅准机会,接着道,“鹿邀不是会随便生气的人,更何况君上刚才也没做什么呀”。

  若是在平常,红鸦嘴里的话,除去和吩咐下去的事儿有关,其余大半却烛殷都是不会信的。

  今日却是轻而易举地被他三言两语给说的神色都认真起来,看那样子似乎是想要再和红鸦深谈一下。

  栾青觉得自己再不出声打断,他们二人一个说的兴冲冲,一个为了鹿邀愿意听,到时候正事估摸着一个也谈不成。

  他上前一步,压着蠢蠢欲动恨不得撸起袖子大说一场的红鸦,看着却烛殷,沉声道,“君上,九阴有了动静”。

  此话一出,红鸦也回了神,他敲敲自己脑门儿,有些懊恼,“君上,你要问的我改日再同你说”。

  却烛殷鹿邀的事上抽离出来,凉凉瞥他一眼,沉默几秒,还是点了点头。

  “九阴要的东西拿到了?”。

  栾青神色严肃,眉目冷沉,提起九阴时语气都冷下来,“他与上界的人汇合,似乎是拿了什么东西回去”,他语气一顿,再开口时语气里有几分犹疑,“清瑶也被送还回去”。

  他一直在猜测九阴抓着清瑶的原因,心中思考了万种可能,却未曾料想这人竟是说放就放,毫不犹豫地便把人送还回去。

  难不成一开始他就只是想用清瑶来交换自己想要的东西?

  却烛殷看他表情里的凝重和疑惑,轻轻笑了,“别想太多,”,他声音停了停,将那点拿出来安慰人的笑意从眉眼间捻去,才接着道,“他要的东西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至于清瑶,我想她自己还不想回去”。

  栾青眼皮子一跳,“她自己?”。

  红鸦这时候的表情变了变,没了先前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严肃认真起来,是和栾青一样沉冷的神色,“君上的意识是清瑶是自愿去妖界的”。

  他想起自己那一日在偏殿听到的对话,眉头皱了皱,“她可不简单”。

  却烛殷轻点了下头,“九阴要御灵珠,或许和沉水殿里的那东西有关”,他停了停,脑中想到那一日在沉水殿的暗红色符文,冷笑一声,“它还喝过我的血”。

  “君上的血?”,这事红鸦不知道,一听见便担忧起来,“君上你……”。

  “无妨,只是试试”,却烛殷抬手制止他要问的话头,转开话音,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转而一想,清瑶或许是真的回去了”。

  栾青被他口中说的话搞得心绪有些混乱,那一日他确定看到那人是清瑶,但眼下听了君上的话,又不确定了。

  清瑶到底在计划些什么?

  却烛殷垂眸,神色看起来并不严肃,倒是一派轻松的模样,他目光落在桌上样貌普通的盘中摆着的那几个样貌不普通的蛋糕,睫毛微动,抬头看了眼两位面色都有些沉重的部下,开口道,“坐下来”。

  “?”,栾青的眉宇间闪过几分困惑,他望着却烛殷,对方却似乎不打算解释他说这句话的动机,要他猜似的,他只好转头看了一眼红鸦。

  这人一向不脑子灵活,就是在君上面前也是一副十足轻松的模样,眼下却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同他目光对上时,摊了摊手,用口型道,“坐吧”。

  说完自己先上前一步,在却烛殷对面坐下来,栾青站在原地沉默一会儿,也跟着一同坐下。

  难道是关于清瑶的事情太过复杂严肃,君上要说的太多,担心他们站着时间太久,所以才叫他们坐下?

  这念头一出便被栾青自己给打破了。

  这都多少年了,君上要体贴他们,早几百年前就体贴了。

  两个人面上都摆着一副很困惑的模样,心底没少猜测,多少个想法一闪而过,最后没能留下一个让人觉得合适的。

  却烛殷把目光从两张脸色精彩纷呈的脸上移开,指节轻敲在桌面上,仰起下巴点点盘中的蛋糕,“尝一下”。

  “是,君上”,栾青回应惯了,虽然手上还没有动作,嘴下意识先张开了,等到说话这话后,发觉红鸦和却烛殷两个人都盯着他瞧。

  虽然两个人两双眼睛都在他脸上,表现的意味却全然不同。

  前者一脸不可置信,在用眼神问他为何张口就答应了,这么爽快,后者在用眼神传达疑惑,既然嘴上都应了,为何手上不动?

  栾青顶着这两道视线,一个头两个大,硬着头皮就着桌上的蛋糕拿了一个,看一眼这糕点的形状,决心说点什么来解决眼前这有些寂静的局面,他抿抿唇,道,“这糕点形状真特别”。

  却烛殷想起方才鹿邀也是这样说的,眼里有了笑意,点点头附和他,“我也觉得”,他看一眼红鸦,询问,“你为何不动?”。

  “啊,动,我现在就动”,红鸦立刻笑着从盘中取了一个出来,他取出来的这一块儿样子有点畸形,比栾青手里的那一个都要长得奇怪,体型也大得多,他喉结微动,也笑着说了一句,“我这个形状更特别一些”。

  同样的话说第一次是好,第二次也能算在好听的行列,到了第三次落在耳中便不那么动听了,红鸦自然深知这样的道理,但此情此景,他还能说些什么,只能照搬栾青的话。

  他看一眼手里蛋糕,心里便清楚这必不是鹿邀做的,既然不是鹿邀做的,那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红鸦抬眼偷偷看了眼却烛殷,在看见对方眼中隐隐透出的、若非仔细捕捉根本看不出来的期待时,眉心一跳。

  看来是猜对了。

  说起来也算一种独特的福气,这辈子还能吃到君上亲手做的东西。

  红鸦舔舔唇,终于还是没再多想,一口咬下去,酸甜香软的蛋糕一入口,他的眼睛便微微瞪大了。

  与他所想的不同,这蛋糕看着虽丑,但味道却很不错,一口下去,橘子味鲜明,糕点香甜也没有被橘子气味压住,杂糅起来,口感层次分明。

  红鸦很快吃完了,他迟疑地看了却烛殷一眼,回味着刚才口中的滋味儿,开始怀疑前面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

  栾青先他一步吃完,同时先他一步说话,眼中有惊喜之色,“君上,这糕点叫什么名字?味道当真不错!”。

  红鸦瞥他一眼,心道还说自己不会说话,这不是很会夸,他笑笑,随即也跟着道,“君上,我猜这糕点是你亲手做的吧?”。

  盘中还剩下三个,却烛殷把盘子往自己这边收拢一下,露出点浅淡的笑意,“是我做的,”,他迟疑几秒,道,“真的好吃?”。

  栾青认真地点头,“很好吃”。

  红鸦也扬起一个笑,“君上,真的好吃”。

  却烛殷松了口气似的,低头看一眼手边的盘子,心中记挂着要将剩下的都给鹿邀尝。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心情不错,把茶壶往那边儿推搡一下,道,“喝点茶水”。

  栾青简直有些受宠若惊,道一句多谢君上便接过茶壶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的茶水,还没放下水壶,见自己杯子旁边又放了一个空的,一抬头,红鸦笑眯眯地看着他,他一怔,便给他杯中也倒了些。

  红鸦接过杯盏,笑道,“多谢”。

  “清瑶既然回上界,那必然是有需要的东西”,却烛殷见茶壶回归原位,突然道。

  二人没想到话题转的这么生硬,热乎的茶水还未来得及喝第二口,只好赶紧收了方才的心思,投入到正事里。

  恰在这里,鹿邀进来了,他前面带出去的东西没了,手上多了几个鸡蛋,看样子是这几只鸡今日的贡献,关上门后看见三人围着桌说话,脚步轻了轻,语气平淡,“在谈事啊”。

  他扫了眼栾青和红鸦的茶盏,看到里面泛着的水光,移开视线,进去厨房把鸡蛋放到匣子里。

  “叩叩叩——”。

  却烛殷皱起眉头敲了一下桌面,不耐道,“放个鸡蛋而已,你们为何要一直盯着?”。

  栾青忙回过神,之前鹿邀总会在他们谈事的时候端出来些什么东西,再者便是坐在一边,听也听着,但手里头走在忙自己的事情,他视线下意识便跟着鹿邀走,看他一会儿会不会出来。

  “君上说清瑶有需要的东西”,还是红鸦及时出声,他皱着眉,面色凝重,“她需要什么东西,需要自己亲自回去?不怕再出不来上界?”。

  之前君上和他们说过清瑶在上界的寝宫放了一截千年的肉芝代替自己的事,现在这样清瑶回去,哪怕面上大家都以为她是被妖界的人掳走了,但这事太过蹊跷,一定少不了一番询问,到时候不好糊弄。

  却烛殷却语气淡淡,道,“伏妖塔”。

  栾青神色一变,握紧了拳头,声音冷沉,“伏妖塔是上界宝物,就算天帝再宠爱她,也不会给她的”。

  “宠爱”,却烛殷把他话里的这两个字挑出来在口中咀嚼,眼中含着淡漠的笑意,“嗯”,他意味不明道,“会给的”。

  红鸦望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半晌,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按兵不动?”。

  栾青点点头,神色严肃。

  修长手指轻轻挑起桌上杯盏,温热的茶水在杯中激荡了一下,却烛殷望着杯中渐渐平息的茶水,轻抿了一口,良久,道,“要动”。

  鹿邀在厨房里待了许久,没事做便干脆打扫起卫生来,等到听着外头终于没了手滑声音,才收起抹布,叠成小块儿放在一边,出了厨房。

  屋内就只剩下却烛殷一个人,他看一眼紧闭的门,想怎么那两个人关门走路都没声儿的。

  见到他来,却烛殷抬眼看他,轻声道,“怎么待在里面不出来?”。

  鹿邀弯着眼睛笑笑,坐下来时给自己倒杯水,“看你们在谈事嘛”。

  “没说不让你听”,却烛殷望着他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眼,无知无觉地弯了唇角,“往日都叫你在一边的,我不在意”。

  鹿邀低着头喝水,抬头时睫毛晕染上热气,眼里也一片湿润,“我听不懂嘛,就在里面做点事情”。

  却烛殷笑出声来,他盯着鹿邀那两片睫毛看了好久,想到红鸦说的没生气那话,又盯了好一会儿,才在心里确信点头,是真的没生气。

  鹿邀其实也听到了些什么,还是关于上次说的天帝的事情,他有点好奇,但也仅限于好奇,心底里相信最后却烛殷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思绪不知不觉就飘得有些远,他开始在想,却烛殷最后是不是还要回妖界。

  想着想着出了神,没听到却烛殷连着叫他三声,最后还是感觉到脸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才回了神,抬头时眼中有几分神思尚未回笼的茫然,“啊,你刚才叫我了吗?”。

  却烛殷看着他呆呆的模样,心痒痒的,手也痒痒的,心暂时没办法,他便动动手,手顺着鹿邀的脸捏捏,很轻的力道,摸完就不痒了,“想什么呢,出神到叫了三声都回不了神?”。

  鹿邀是个有话就说的性子,既然心里想到了,便直接说。

  他看着却烛殷许久,目光不遮不掩,在他脸上一直停留着,直到把人看的脸颊微红,才出声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你每天想的问题能凑成一本书”,却烛殷笑道。

  鹿邀一愣,随即笑出来,“那就是十万个为什么了”。

  却烛殷随口一说,被他的笑晃了眼,听他这么说,道,“不是吧,当真有这本书?”。

  鹿邀揉揉眼角,把笑出来的一点眼泪擦去,“这里没有”。

  “那哪里有?”,却烛殷眉头微有些皱起,他现在慢慢发现,鹿邀总会说些他不懂的话,比如现在,比如上次的‘模特’,不是人界的,更不是妖界、上界,这样陌生的、无法把控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烦闷。

  鹿邀想了想,用很迟疑的口吻说,“在很远的地方”,说完他停顿了很久,在想一个更好的说法,“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也能去那里”。

  却烛殷眉头稍稍舒展,但心里还是有一块儿不太舒服,他将这感觉挥去,看着鹿邀,“我去过很多很远的地方”。

  鹿邀无法和他直接说,很远的地方不是这里,不是这个时代,只好笑着摇摇头,话题转向那个问题上。

  “你处理好妖界的事情,会回去妖界吗?”。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望着却烛殷,说完又添补一句,“因为这里不是你的家嘛”。

  却烛殷脸色登时变了,他皱着眉望着鹿邀,重复他的话,语气有些冷,“这里不是我的家”。

  鹿邀盯着他,看他脸色这样不好,糊里糊涂觉得自己可能是话说错了,回过头来找补,“也不是这个意思”,他寻了个最合适的话开口,“我觉得这里是你的家,但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不是这里,就像我,现在这里是我的家,但我也不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

  解释了一大堆,他看着却烛殷,微微隆起眉头,两只手缠在一起,手指互相牵绊,“我说的不太明白,但是……”。

  却烛殷生生给他说的脸色阴转晴,方才还在散发寒气的人,被这不甚清晰的三言两语哄得豁然开朗,眉头骤然松开,面上恢复了笑意,“你早该这样说”,刚才这话从鹿邀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心脏一痛,险些没撅过去。

  他望着鹿邀松口气的脸,笑了,反过来问他,“到时候你要和我一起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