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情感>感官代偿>第9章

  【.】

  前前后后大概花了二十多天,徐之宁送给季丞川的礼物才弄好。倒不是什么喝水的杯子,是一对造型很可爱的香薰烛台,看起来圆滚滚的杯体上间错着可爱的手绘橘子,每个烛台还配了个仿真橘子盖。

  “你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

  徐之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指刮刮脸颊,把听译机收回来接着给他解释。

  “所以我就想你是不是平时有用香的习惯,我对香不太懂,要是你用不上,拿来放一些戒指手表什么的也可以。”

  季丞川也不是香料一类的狂热爱好者,但身份使然,对香也并非一窍不通。他平时就注意保持身上有让人留下良好印象的香味,对于洗浴用品香味的选择也会有意地统一。在阿美利卡接触到助眠类的香薰蜡烛后,就养成了在睡眠质量不好时使用香薰的习惯。徐之宁送的烛台刚好可以替换家里那些普通的赠品烛台。

  “当然用的上,”季丞川小心翼翼地把烛台重新包装好,“就是可惜还有一个在烧的时候裂了。”

  徐之宁没想到他还在意那一个坏的,有些开心,但面上则是颇感遗憾地点点头。

  “你说你这周五请了假,要去哪里吗?”

  徐之宁的开心瞬间凝固,拿着听译机的手指在季丞川看不见的侧边轻蹭,顿了好一会儿才打字回话。

  “去见一个很久没见的人,很快就回来。”

  很少见徐之宁想对他隐瞒什么事情,季丞川没说什么,只是摸摸他的脸,叮嘱一声,“注意安全,回来了就联系我。”

  徐之宁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依赖似的侧耷着脑袋,把脸贴到季丞川的掌心借力。

  看徐之宁不开心的样子,本来没打算这么早透露的季丞川到底收不住嘴,捏捏他的脸,轻柔地说:“下周末海滨公园有烟花秀,我们一起去看,怎么样?”

  徐之宁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走了,自己坐直身子,打字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海滨公园的烟花秀不是年底才有吗,怎么这个季节也能看?”

  季丞川笑了,“只要你想看,就能看。”

  “会不会不太好。”

  “怎么会。”季丞川搂着他亲了一口,见他还是有些忧虑的样子,轻轻捏着他的鼻子说瞎话:“谈了合作的,商业广告。”

  商业性的东西徐之宁确实不太懂,稍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和季丞川只是炮|友,要是季丞川为他做太多,徐之宁反倒不知道怎么接受了。

  但季丞川比他知道的要做的更多,比如以赞助商的身份在盛皖南那不要脸地要来徐之宁的资料,还欲盖弥彰地多要了几位老师的资料,在知道了徐之宁的生日以后费尽心思从机构里和徐之宁关系比较好的老师那里探听来了徐之宁的喜好。

  徐之宁出身福利院,跨年没有去处,说喜欢自己一个人去海滨公园看烟花秀。

  季丞川一想到那个小小的身影,一个人远离人群,在听不见的喧嚣里看腾空绽放的流光,心里就一阵揪紧。

  对于徐之宁而言,下周能和季丞川一起去看烟花秀固然很高兴,但在此前还有一件让他很苦恼的事情。

  不久前监狱发来短信,说徐辅海表现良好轻量减刑,还有半年就可出狱。前几天又打来电话,说徐辅海想见他一面。

  徐之宁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见过父亲了,上一次去见父亲还是刚成年的时候,没有福利院阿姨的陪同,自己一个人去和父亲见的面。见面聊了一下双方的近况,不到十五分钟就结束了对话。那时徐之宁从监狱正门出来,一滴眼泪也没掉,像以前福利院阿姨为他做的一样,自己在门口的小摊买了根一块钱的烤肠。

  监狱不在伏州,在洛萍,徐之宁从小长大的福利院也在那。他以前从洛萍到伏州这边念书只买得起火车票,因为什么也听不见,在火车上十多个小时也不敢睡,一直担心钱包被别人偷了。

  现在他从伏州回洛萍,买的是高铁票,拿着残疾证进站出站熟练又迅速。五个多小时就回到了洛萍。

  担心错过探监时间,徐之宁饭也没有吃,出了高铁站就直接打车去了监狱。虽然很久没来,但是流程徐之宁都记得,有条不紊地办了手续,就坐到了接见室。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被狱警带到位置上坐下,徐之宁脑子一片空白,连手语都忘了怎么做。

  他们之间隔着一块厚重但透明的大玻璃,两边的桌子上还放着十几年没变的录音电话机,但他们没有一个人去拿起电话。

  徐辅海服刑将近二十年,剃着标准的寸头,人看着直挺挺地精神,但眼神却说不清的疲颓。为了监听他们的对话,徐辅海身后特地站了一位懂手语的狱警。

  两人沉默了一分钟,由徐辅海首先举起两根手指比了个耶。

  这不是什么俏皮姿势,也不是什么标准手语,这是徐辅海为了和小徐之宁交流独创的宁宁语,意思是宁宁和爸爸。

  徐之宁百感交集,蹙着眉头,有些别扭地把双手举到头顶,表示宁宁语的“爸爸”。

  徐辅海顿时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有些泛黄的牙。他身后的狱警看不懂两人的对话,皱着眉头给了徐之宁一个警告的眼神。

  徐之宁赶紧用正经手语问:“找我有什么事?”

  徐辅海入狱十九年余,曾遇到过一个会手语的狱友,缠着他学了一年多的自然手语。徐之宁成年以前,由福利院阿姨带着,一年来探望他一次。正好是徐之宁十岁那年,徐辅海第一次给他演示了自己学的自然手语。

  那一次,他这个父亲这么清晰地把徐之宁的笑容印在了脑海里。

  怪不得以前带这小孩一起去偷东西,哪怕被抓住了,人家看看徐之宁也就放了他了。

  原来这小孩这么招人疼。

  徐辅海想东想西,回话也牛头不对马嘴,“你吃饭了没有?”

  徐之宁露出困惑的表情,想了想如实回答:“没。”

  “不吃饭不行啊。”徐辅海比划着:“不吃饭没力气干活,爸爸我今天在监狱吃的是番茄炒蛋、黄瓜炒肉还有海带汤。”

  徐辅海的话明显比以前多了很多,徐之宁抿抿嘴,点点头,又问了一次:“爸爸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重要的事。”徐辅海又问:“你谈朋友了没?”

  徐之宁错开了眼睛,低着头摆弄自己手指,沉默着摇摇头。

  徐辅海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没谈过,说不定这孩子是刚分,或者正陷入情感的苦海,便摆出了大人的姿态,手语也舞得起劲了起来。

  “对象条件别找太好的,你听不见,万一人家欺负你怎么办。找个听不见的,或者看不见的,都好,大不了再生个听得见看得见的小孩来照顾你们。”

  徐之宁不喜欢他的这些话,再次别开脸不去看。徐辅海却急了,不惜以敲玻璃的动作吸引徐之宁的注意,惹得狱警轻咳一声警告。

  徐辅海接着比划:“还有嫌弃你条件的不行,尤其是知道了你爸爸在监狱就嫌弃你的那些,知道吗?爸爸虽然被关了十多年,但是已经洗心革面了,已经是个好人了。”

  为了不让徐辅海继续说下去,徐之宁再次重复强调,动作也更重了。

  “我没有谈朋友!”

  难得看徐之宁这么激动,徐辅海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再说了。

  高昂的情绪骤降,舟车劳顿的疲惫瞬间涌了上来,徐之宁微屈起了身子,感到有些口干舌燥,眼前也出现了一片红色的暗潮,从十九年前因为徐辅海被抓走而在世界里凭空出现的裂痕里涌出,一点点漫起,要将他淹没。

  徐之宁感到嗓子有些哽咽,眼睛也有点酸,好在只要控制住表情,手语就表达不出情绪。

  “说完了吗?我还要去一趟福利院。”

  徐辅海看着他,渐渐也软了下来,佝着比徐之宁看起来更累的身子,颓得如同被抛弃的败犬。乞求一样的眼睛盯着徐之宁,压低身子,作了个类似敬礼的手势,然后用小拇指在胸前轻点了两下。

  “对不起。”

  但是这句“对不起”对于徐之宁来说来得太晚了。

  他也曾坚定地相信过爸爸是好人,觉得爸爸是被冤枉的。但徐辅海就是带着年幼的他四处偷窃行骗,最后失手伤人,因为畏罪潜逃而错过了受害人的抢救时间,导致受害人在绝望中孤身痛苦死去。

  那时候他还小,徐辅海被抓以后见过他一面,瞒着检察官和警察用他们才懂的语言,让他在法庭上跪下来求受害人谅解。徐之宁茫茫然照做了,换来却是受害人家属更坚决的不谅解。

  后来他才知道,受害人当时还有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

  逐渐明白一切的徐之宁,度过了一个痛苦自卑的青春期,然后成为一个摇摇晃晃的普通人。

  见徐之宁起身要走,徐辅海赶紧补充:“爸爸还有半年就出来了。”

  徐之宁迟疑了一下,又坐回椅子上。

  “我知道。”

  “爸爸出来以后就来找你。”徐辅海把心情收拾掉,重新对他笑了起来:“以后我们住一起,让爸爸来照顾你。”

  徐之宁忽然了悟,原来这一场令自己纠纠结结、思绪万千的会面的根本目的在这。

  徐之宁起身,只是微微躬身告别,然后做了最后的手语。

  “等你出来我们再说吧。”

  从监狱出来,洛萍不知何时下起了细雨。

  监狱大门旁的小摊支了大伞还在摆,炸得金黄的烤肠躺在黄褐色的油里滋滋作响。徐之宁走过去指了指烤肠,摊主帮他包好。徐之宁从兜里摸出一块钱零钱,递过去,摊主收了却摆摆手,给他举了两根手指,嘴上做着“两块两块”的夸张嘴型。

  徐之宁赶紧又摸出一块钱递过去,这才把烤肠接到手里。

  回到福利院,曾经照顾他的阿姨热情地接待了他,和他用手语聊了很多旧话。最后还帮他找出了专门收着徐之宁物件的小盒子。

  里面有很多徐之宁的回忆,比如徐之宁在福利院汇演上表演的照片,因为听不见,当时还吃了很多苦头。别的小朋友跟着音乐和歌词动,徐之宁只能看着灯光和别的小朋友运动的轨迹来死记硬背什么时候要做什么动作。

  阿姨越讲越心疼,最后在盒子底下发现了十二根竹签,阿姨却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徐之宁赶紧解释是自己放的,是十八岁去探监完回来放的。

  “阿姨,你以前带我去看爸爸,每去一次就在监狱门口给我买一根烤肠。你说我吃够二十根,就能在监狱外面看到爸爸。谢谢你,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徐之宁说完抱了抱她。

  阿姨抱着他,看着手里只装着十二根竹签的盒子,眼眶湿润。

  她从接手徐之宁以来,每年都在替他乞求。

  “神啊,你欠这个孩子的,请保佑他以后遇见一个能爱他、照顾他一辈子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