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
埃德文坐在餐桌前,没什么诚意地道了个歉,习惯性地想晃腿,接着反应过来脚跟已经贴在地面上。
在他对面的,是受害者迪恩·温彻斯特,和拿着把武士刀的达米安。那把刀上已经遍布裂痕,看上去马上要断裂了。
“-TT-”
黑发蓝眼的男孩站在椅子上,发出一声近乎嘲讽的啧舌。
“就算没有刀,我站在这里也能废了你。”
尽管他完全不认识眼前的这些人,但显然,口癖和性格都没有太大改变。
“原来如此,听上去真可怕。”
埃德文一副恍然的样子,语气也真诚不少,但听起来反而更气人了。
杰森一巴掌按在他的脑袋瓜上。
这小混蛋越来越幼稚,说不定心理年龄都和对面那讨人厌的小子差不多了。
之前他没有同意埃德文用所谓的“不那么正规的解决方式”,埃德文表面上也答应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蝙蝠侠,那个叫达米安的小子二话不说就动了手,还好那把刀有些古怪,刚一从挡风玻璃上拔下来,刀刃上就遍布裂痕,否则现在还不一定能消停下来。
“停。”杰森打断他两个的争执,“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说你是三天前被收养的,那你父母呢?”
达米安居高临下地看了一圈所有人,神色倨傲:“他们不是我的父母!而且这和你们无关!现在,离开我的地盘!”
“所以我的车就这么算了?”迪恩拱火道。
“等等,所以你们也是从外面进来的?”萨姆试着套起情报,“你们还记得进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或者……这期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达米安挑剔地打量着兄弟两个。
“我们是FBI,小子,专门来调查这里的。”说完,迪恩默契地和萨姆一起从怀里掏出FBI的假证,快速展示了一下后马上收了回去。
“FBI?”达米安倒是没有怀疑,却也没给出多少尊敬,更没有配合的意思,“留着你们那套毫无用处的调查方法吧,我会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通过我的方法。”
迪恩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用哄小孩的口吻说:“嘿,呃,达米安,对吧。听着,我不想打击你,但是现在的情况显然——”
“我们走吧。”
在两个温彻斯特正想办法套话的时候,埃德文偷偷扯了下杰森的衣摆,压低声音提议道。
一边说着,他一边扫过那些看上去还算干净,使用痕迹也很明显的家具,和厨房的洗手池里,那一大堆无人清洗的餐碟。
在看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埃德文就感觉到一种很明显的违和感,直到他发现了冰箱上贴着的便签。
便签上的内容只是寻常的叮嘱,有问题的是附带的日期——二月二十七日,而在问过艾莉森后,他发现那条狗的印象里,现在早就已经到了秋天。
还有一点很奇怪。艾莉森在送他们到门口、见到达米安后就回到了花园里,但看达米安的反应,不允许狗进屋的人应该不是他。
也就是说,不允许艾莉森进屋的那对“艾格斯”夫妇已经消失了起码七个月以上,而作出收养这个决定的……
埃德文正想着,突然反应过来身边的同伴没有给出回应,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结果就发现这位不知姓名的同伴满头冷汗,双眼没有焦距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嗑药嗑多了一样,两只手则死死地攥紧着,手背青筋暴起,好像承受着极端的痛苦。
“……”
对方这个古怪的情况让埃德文当即想把人抛下。
他掀起眼皮瞥了眼那对兄弟和性格糟糕的小鬼,犹豫了一下,然后用力抓紧杰森的手。粗糙、冰冷的陌生触感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埃德文却仍是不太自在地撇了撇嘴。
“你们随意,我们还另外有事,拜拜。”
说完,埃德文站起身,拉着人往外走。
这位同伴意外地听话,明明没有恢复正常,却还是顺着他的力气亦步亦趋跟在身后,听话得像是陶德之前捡到的那条狗。
啊……说起来。
埃德文愣了下,回过头认真看了眼同伴的脸。
不看烙印和表情的话,这家伙……是不是和陶德长得有点像?
不等埃德文仔细回忆,注意到两人出门的艾莉森哒哒哒小跑过来,关心地问:“怎么了吗,我听见里面好像吵起来了?达米还是在想着怎么离家出走吗?”
“你是怎么把他关在这里的?”埃德文好奇地问。
“噢,我想你误会了。达米是个很听话的孩子,莫妮卡让他等他们旅游回来,他就一定不会失约的。我想他现在应该只是有点着急了……”艾莉森低落地叹了口气,“虽然她才离开了两天,但其实我也很想她……可惜硬币已经用完了……”
“莫妮卡”应该就是这间屋子主人的名字。
可硬币又是什么意思?和莫妮卡·艾格斯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
而且……“两天”?
“没关系,我可以借你。”
埃德文不打算刺激这条记忆混乱、似乎已经疯了的狗,话一说完,便从杰森的口袋里拿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枚硬币。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连埃德文自己都愣住了,他看了看手里的钱包,不禁陷入了沉默。
“……”
好吧,看来这位先生真的是他的同伴。
埃德文把钱包归还给同伴先生:“走吧,我们和你一起去,我也想见见艾格斯女士。”
“真是太感谢你了!”
艾莉森尾巴甩得飞快,吐着舌头哈着气,那双人性化的黑眼珠也亮晶晶的。
“我这就去叫达米,他一定会心情好起来的!”
说得好像去一趟超市买回一件心仪已久的商品一样简单。
埃德文按捺下猜测,把狗拦下,熟练地给了个假笑:“还是赶紧出发吧,我想这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惊喜。”
“你说得对!”
艾莉森激动坏了,哒哒哒地往外跑去。
埃德文连忙跟上去。
他现在只希望能在忘记怎么讲话和走路之前,解决这一切。
虽然已经忘记了很多事,但他隐隐有种感觉,这种“遗忘”的症状正在加深,就像一个越滚越大,越滚越快的雪球。
就像见到那个蓝眼睛的暴脾气矮子之前,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难过的事,难过到他几乎想真情实感地流出眼泪,却又十分重要。
那会儿他一边觉得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一边又松了口气,
但现在,短短十来分钟的工夫,埃德文就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估计再过个一会儿,他连之前产生过“感觉”的记忆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
埃德文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卡尔的模样,一股莫名的酸涩涌进心脏。
“兄弟”。
卡洛斯·克雷茨是“兄弟”。
埃德文脸上维持着一成不变的假笑,心底反复重复这句话,重复着这个的名字,恨不得要将每一个字母都刻进骨血里。
就在这时,右手掌心里的异物微微动了动。
埃德文转过头,看向身后不知名的同伴先生,猝不及防撞进一片冷淡的灰蓝色里。
“恭喜,看来你清醒过来了。”
杰森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把那张丑角的脸和蝙蝠侠压回记忆深处,并将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虽然很不爽,但克雷茨的声音,和包裹着左手的温度确实很有效地安抚下了混乱的情绪。
杰森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刚刚他难以做出反应,周围发生的事却不至于完全没有察觉。
那条狗好像拿了个……硬币?
或许这是某种仪式。
杰森想了想,看向艾莉森:“达米安也是你用硬币换来的?”
“什么?当然不是!”艾莉森一下子激动起来,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又刺耳,“他当然是领养的!莫妮卡甚至递交了申请!”
反驳完,艾莉森又絮絮叨叨地说起关于“莫妮卡”这个名字的一些事来。但或许是因为情绪激动的关系,它说出来的话,语序越发混乱,听上去有些颠三倒四,精神方面的异常越发明显。
埃德文认真听了会儿,还时不时应两句,应完又忍不住轻快地笑了两声,凑到杰森耳边压低声音说:“兽医能治动物心理问题吗?或者……反正它现在能说话,送去精神病院说不定也行?不过话说回来,它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行了,让你的脑子歇会儿吧,你现在和它也没什么区别。”杰森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哇哦,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讨人喜欢。”埃德文松开手,半真半假地感叹了一句。
接着他话锋一转,又说:“别担心,我会记得应该做的事情的。”
骤然失去温度,杰森才反应过来刚刚一直被这小混蛋牵着。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插回兜里,手指却不自觉蜷了蜷。
“……你最好是。”
语气略显生硬的话音淹没在艾莉森的疯话里,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十分钟后,即便白雾依旧弥漫,看不清周围具体的景象,两人也察觉到艾莉森正越走越偏。
脚下的路面不再平整,几乎铺满了树叶,咔嚓咔嚓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
“天啊,怎么路都被盖住了……真是的!明明是那么好的东西,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都不愿意再过来了,还好我还记得路!啊,这边,跟紧我!”
艾莉森烦躁地往挡路的枯枝上挠了一爪子,情绪总算是平稳了些。
这次埃德文没给回应,而是侧了侧脸,像是听见了什么。
又跟着跑了一段路,脚下的地面才终于从泥地,重新变成了石板路,就连雾气也稍微淡了些,勉强能看到五步外的东西。
埃德文注意到虽然有了相对平整的路,但上面裂痕很多,还时不时能见到碎掉的缺口,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
奇怪的是,这么一条废弃的路,旁边居然停了一辆挡风玻璃碎掉的黑色汽车。
埃德文不记得是什么型号的,只觉得有些眼熟,好像之前见过。
艾莉森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汽车,眼巴巴地跳上台阶,激动地介绍起来:“这里原先是中心广场,莫妮卡有空的时候就会牵着我过来!还有鸽子!噢,我喜欢那些鸽子!”
说着它快跑了两步,跑到一个喷泉边:“然后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啦,这个许愿池可是——嘿!坏家伙!你们在做什么!”
介绍到一半,艾莉森突然尖叫起来。只见干涸的喷泉里站着两个男人,手里各捧着一把脏兮兮的硬币,像是缺钱的流浪汉一样,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他们没有把那些硬币收起来。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迪恩完全没把一条狗的反对当回事,随手把手里的硬币扔出喷泉的范围:“我们只是在检查这里或许有什么……嗯……我们发现这里有很多人失踪了,我们是来找人的,我听说她来这里许过愿。”
“失踪?”艾莉森幽幽地说,“你们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人失踪。”
迪恩继续满嘴扯谎:“说不定只是没告诉你,嘿,这镇子那么大,你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的。”
“Hmmm……好吧……”艾莉森游移不定,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那双黑魆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温彻斯特兄弟俩,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是来许愿的,不继续吗?”埃德文凑上前,看着喷泉底部无数枚大大小小的硬币,随口转移了疯狗的注意力,“还是说要先倒点水进去?”
“哦对,你说得对,我得赶紧许愿。”
艾莉森摇了摇尾巴跳上喷泉周围的石阶,咬住埃德文抛来的硬币,然后把硬币扔进干涸的喷泉,闭上眼睛。
“所以……扔进去就行了?就这样?”
埃德文观察着艾莉森的举动,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是的,不过还得稍微再等一会儿。我们的许愿池一直很灵,它什么都能做到,你们也要试试吗?”艾莉森没给他回答的机会,立即又说,“不过我想我该回去等着,莫妮卡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
埃德文和杰森交换了个眼神。
“你先回去吧,我们再在这里玩会儿。”
“好吧,那你们记得路吗?忘记了的话记得许愿了再走!”
艾莉森这么嘱咐着,一下子就跑进了雾气里,没一会儿连脚步声也消失了。
“所以……是这个鬼东西造成的问题?”
杰森俯下身,检查起喷泉本身,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花纹、文字之类的东西。艾莉森的表现太过奇怪,它像是进行过无数次这种流程一样,对许愿的结果十分笃定,没有半点怀疑。
迪恩和萨姆仍然在检查那些硬币,并不断把检查过的部分扔到喷泉外。“达米安说他的刀就是艾莉森许愿来的,我们就想来看看。你们千万别试,看那把刀就知道了,见鬼的,我发誓,它差点刺进我眼睛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总之,许愿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或者说,一段时间内是好的,但最后它会变得扭曲……异常。”
埃德文抬起头打量着他们:“你们跟了我们一路,我听见了汽车的声音。”
“呃,不,只是我们的目的地一样而已。”迪恩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相信我,我们处理这种问题是专业的,非常专业。来吧萨姆,你去找那一片,这边我来负责。”
埃德文没察觉到敌意,便不再关注他们,俯下身拿起艾莉森刚刚扔下去的那枚硬币扔到外面。
里面的硬币基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制式都大同小异,没有看上去特殊的。
不,他现在其实连这些硬币都有些分不太清了。
许愿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但……一定是有结果的,不是吗?
埃德文怔怔地看着那些金属片,随手拿起一枚。
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杰森三两步过来一把抓住埃德文的手腕:“你想变成那条狗?你觉得你兄弟能用气味把你认出来?”
‘兄弟’?
埃德文脸上的表情僵硬地像是戴了张面具,听到这个单词也没什么变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磕磕绊绊地,咬字都有些不太连贯:
“啊对,是卡洛斯。我记得这句话。”
但是……
埃德文歪了歪脑袋,灰绿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茫然。
谁是‘卡洛斯’?
杰森没注意埃德文的反应,只是强行掰开他的手指,取走那枚硬币:“你想许什么愿,让你的记忆回来吗?这或许是个好主意,如果你想你的脑子和那把刀一样碎掉的话。”
“……带你出去。”
埃德文看着他。
“我还记得我一定要带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