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圣母像,色彩绚烂的玫瑰花窗,一尘不染的圣餐台,一排排整齐的木质长椅。
杰森绷着脸,目光再一次扫过那些极具代表性的陈设。
如果换成是埃德文被困在这里,那小混蛋一定第一时间砸了这些鬼东西。或许在动手前,会说上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不过他一定会这么做的。
杰森心想。
……见鬼。
“你还好吗?”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打断了杰森的思绪。
杰森侧头看过去,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整洁的黑色长袍,纽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那颗——他是这座教堂的神父。
“我很好。尤其在发现我根本走不出这个该死的教堂后,我好得简直和刚被关进阿卡姆的时候一样。”杰森语气生硬,甚至有些尖锐,全不理会神父的好意。
神父的态度始终很温和,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按理说他不至于这么针锋相对,但对着那张脸……那张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的时候,杰森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
那张脸上没有那个该死的烙印,没有那些恶心的伤疤,表情是沉淀后发自内心的平静,除了不知道为什么额前有一撮臭鼬一样的白发外,这个“陶德神父”好得几乎可以去做联合国亲善大使。
就像现在,面对他恶劣的态度,陶德神父也只是温和地笑了笑,然后说:“听上去很糟糕,想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我说了我他妈的很好!”
杰森近乎粗鲁地拒绝道。
陶德神父不在意他表现出的排斥与若有若无的敌意,继续安抚道:“那换我跟你说说。上帝的旨意总是神秘莫测,祸福难料,我猜你遇到过很糟糕的事,很巧,我也是,而且经验丰富。”
和杰森完全不同,陶德神父平和地将自己的过去娓娓道来,因为他知道,就算曾经有伤口,也早已愈合。
杰森不再看他,可他的声音却毫无阻碍地钻进耳朵里:“我以前是个坏小子,和一伙错误的人混在一起。我们偷窃,偶尔也抢点什么来满足我的药瘾。结果一个意外,我们卷入了一个叫血兄弟的疯子领导的末日邪|教。在见到很多不好的事之后,我死了。”*
死亡在神父口中过于轻描淡写,仿佛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单词,没有任何重量。
“但后来我得到了第二次机会。我重新回到了这个世界,又被教堂收留,改变了原有的生活。现在,我学着他们去帮助他人,这让我感觉很好。”陶德神父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看,所有的一切上帝都自有安排。”
杰森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盯着不远处地面上斑斓的花窗倒影,十指交握,指尖用力到发白,许久才松开:“不必了,我不信这个。”
连那个没信仰的小混蛋,都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神明,或是自称神明的鬼东西靠谱。
杰森清楚地记得,来到这里前什么征兆都没有。他只是杀了几个人,和往常一样,还想着处理完后去一趟便利店买点啤酒,在多了个人后,这东西就成了消失得最快的,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
他皱起眉,怎么都想不起来。
魔法、超能力、幻觉、噩梦、又或者随便哪个疯子弄出来的奇怪科技……所有的猜测在脑子里都过了个遍,杰森仍不确定原因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在一切发生之前,埃德文就在自己旁边。
也不知道那小混蛋是不是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杰森用力闭了闭眼。
不管怎么说,他得先从教堂出去。
关于这点,陶德神父提出有个人或许能帮上忙。
“我无法保证一定能解决,只是……我们认识了很长时间,她总是能了解到很多事,和她见一面起码会对你有所帮助。”
这就是杰森现在还有耐心坐在这里听他废话的原因之一。
他在等神父口中的那位熟人。
只是对方似乎没什么时间观念,又或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到现在都还没出现。
就在他耐心快要耗尽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怪异的、什么东西匀速滚过地面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教堂门口进来了个人——坐在轮椅上。
那是一个看上去还没成年的少年。
他披着一件过分宽大的棕色皮衣,皮衣里穿着件廉价的白衬衫,一双皮包骨的手从袖口伸出,无力地搭在轮椅扶手上,苍白到病态的皮肤下,微微突起的青色血管异常显眼。身高不太好判断,但绝对没到一米七五,杰森觉得对方没有成年也是因为这点,但……
看着那条盖在腿上,却略显空荡的薄毯,他眼皮不自觉地颤了颤,没有说话。
“抱歉,我来晚了?”
随口打个招呼的工夫,少年似乎就察觉到了杰森的视线,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绿眼珠冷不丁扫过去。
即便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也没半点变化,嘴角仍是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上教堂里偏晦暗的光线,几乎要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明明是同一张脸,咬字发音、说话语气也十分相似,杰森却很难将面前的少年与埃德文联系起来,甚至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下意识提起了警惕。
神父打破逐渐凝滞的空气:“怎么来的是你?”
“妈咪有事,不方便出门。”少年露出个有些狡黠的笑来,将露骨的冷意尽数收敛干净,“不过,我大概猜到神父先生想让她做什么了——和刚刚‘看’我的那个有关,是吗?”
神父点点头,没有质疑,简单陈述了一遍杰森的情况。
“哈,听上去像是什么心理障碍者走不出家门的俗套笑话。”少年恶劣地开了个毫无笑点的玩笑,接着食指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道,“Hmmm……你们有尝试过附身吗?”
“附身?”神父有些意外。
曾经接触过康斯坦丁,还一度被迫和埃德文互换了身体的杰森倒是一下子反应过来。
“噢,原来你没发现吗?这里——”少年指了指神父边上,刚刚察觉到视线的方向,“可是什么都没有的啊。”
说着,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照片里,确实只有陶德神父一个人站在那。
陶德神父点点头,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见状,少年反倒不满似的鼓起脸:“你不惊讶吗?”
陶德神父笑了笑:“我可是哥谭市的神父,相信我,我见过更离奇的事情。”
“哈……比如死人从坟墓里爬出来?确实很有说服力,”少年耸耸肩,“所以你们要尝试一下吗?我想这是现在最简单的办法了。”
得到一个或许能解决现状的提议,杰森却没有感觉到一丝轻松。
他太熟悉埃德文了,以至于现在一眼就看出来,面前的这个小子即便没说谎,也一定瞒着什么重要的事。
杰森瞥了眼神父:“你相信他?”
“他是——”
“不相信我也没关系,我只是给个建议而已,听不听取决于你们。”像是听见了杰森的话一样,少年突然来了一句,打断了神父的话。
说完,他便低下头,曲起食指,指尖轻轻敲了下轮子。
清脆的敲击声惊动了什么,薄毯晃动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一只肥胖的黑猫从薄毯底下钻出来,甩着尾巴,慢吞吞的走了两步后,被那双瘦骨嶙峋的手一把捞起。
“没事的话我想先走了,妈咪让我带茱莉亚散散步。她现在年纪大了,需要多锻炼才能活得更久。”
少年亲昵地蹭了下黑猫毛茸茸的脑袋,又把脸埋在它肉乎乎的脊背上深深吸了一口。
那只被称为茱莉亚的黑猫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挣扎的意思,连四肢都是放松下垂的。
杰森盯着他那副极具欺骗性的样子看了两秒,嗤了一声,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这事听我的。我有个计划——”
附身的过程顺利且迅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父过于放心的关系,杰森没有感觉到任何阻碍。
等到再一次睁眼,他毫无意外对上了一双空洞至极的绿眼睛。
刚刚装出的鲜活与生动已经全然褪去,只留下一具苍白的、塞满扭曲恶意的躯壳还坐在轮椅上,强烈的非人感犹如细针一般刺激着神经。那只黑猫反倒像人一样,卷起尾巴,发出婴儿哭喊般的叫声,挣扎了两下跳到地面上。
杰森冷笑一声:“好极了,你现在顺眼多了。我刚刚看得都快吐了。”
少年没有回应这句讽刺,垂着眼拍了拍的手,任由几根柔软的猫毛落到薄毯上,然后慢条斯理地从皮衣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银灰色的烟盒,打开,抽出一根纸卷烟点燃。
随着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烟草燃烧的气味逐渐弥散在空气里。
不。
……那里面卷的不是烟草。
“那是大|麻,还是什么你自己弄出来的新玩意儿?”
杰森扯了扯嘴角,仍是那副讽刺的语气,目光却一下子变得疏远、冷淡,甚至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空气逐渐冻结。
少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眼睛微微眯起。
“你很在意这个?行,那现在我们好好谈谈,反正时间还算充裕。不过首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明明沉浸在虚幻的快|感中,他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松动,灰绿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杰森,与他锋芒相对。
“你认识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