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埃德文来说，睡眠一直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或许是因为常年依靠药物入眠的关系，催眠药的药效越来越差。
埃德文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已经几乎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个小时整。期间卡洛斯翻了十二次身，两分钟前，他终于从他自己的被窝挤了过来。
确定药效已经彻底消失，没有再次睡着的可能后，埃德文熟练地推开旁边暖烘烘的小怪物，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
“……”
在工作时间大幅度减少后，他现在的睡觉时间基本和普通人一致，就算今天稍微晚一点，也没有超过零点。也就是说，吃下催眠药后，他只睡了两个半小时。
这个事实让埃德文彻底没了继续睡觉的想法。他倒不是不能再吃一次，或者再加一点量，只是这么做的话，药很快就会彻底失效。
埃德文按灭了手机屏幕，轻手轻脚走出卧室。
客厅一片漆黑，只有黯淡的月光照亮了靠近窗户的一小片区域。他没开灯，摸黑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流进胃里，越发让人清醒。
以前睡不着的时候，他会选择去工作，或者找些类似的事情做，总归不管怎么样，都比对着天花板发呆要好。至于最近……埃德文看了一圈，再一次确认杰森仍然没回来后，放下杯子，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一台笔记本。
他们现在不在哥谭市，这个安全屋只是临时据点。最近为了方便，埃德文就弄了这么一台笔记本来，只是……他刚要关上柜门，就发现边上的抽屉没有完全推到底。
有人动过？
埃德文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最多是卡尔或者杰森放了什么在里面。但在拉开后，他还是感到了惊讶。
抽屉里放着一个白色的光学面具，样式看上去是杰森的审美。
他拿起来往脸上比了比，发现面具还内置了扫描、通讯之类的功能。
这算是……劳保？
埃德文挑了挑眉，戴上面具。
“好吧，现在是加班时间。”
考虑到杰森这两天都没回来，埃德文打开电脑，在整理近期工作内容前，先追踪起自家老板的位置，结果这一追踪就发现了问题——定位信号十分不稳定，似乎受到了外力的影响。
联想到三天前才偶遇的某位义警，埃德文顿时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
*
贫民区，一栋废弃建筑里正冒出滚滚浓烟，里面还时不时传出一些分不清方位的惨叫与呻|吟声。
旁边大楼的楼顶上，蝙蝠侠脸色一沉，当即朝对面射出抓钩枪荡过去。
根据线人给的情报，他一路追踪红头罩到这里。加上刚刚听到的动静……毫无疑问，这栋废弃建筑有问题。尤其是，建筑里到处是黑烟，他却连续往上找了好几层都没见到一星半点的火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蝙蝠侠的行动越发迅速，直到看见五楼一扇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强化门后，脚步才终于停下。他随手设置下信号屏蔽器，然后打开了那扇门。
“瞧瞧这是谁来了。我们这算昨日重现吗，老家伙？”
随着房间里的黑烟翻滚着涌出，他听见了红头罩的声音。
蝙蝠侠脚步一顿：“埃德文销掉了你们的电子档案，但这不代表没人追捕你们，你们依然是通缉犯。”
他的话语中压抑着愤怒，却并没有多少攻击性，但他掩藏在披风下的手已然靠近了万能腰带。
砰！
子弹穿透蝙蝠披风，爆裂的枪声回荡在楼层里。
红头罩盯着那极具压迫感的黑影，手中的枪硝烟未散。他发出一声冷笑：“Huh，那你现在是打算给我带上手铐，把我关起来吗？再一次？”
话音刚落，红头罩只见两枚蝙蝠镖穿破浓烟，直取自己的肩颈。他下意识膝盖一屈，上身后仰，同时左手抽出匕首朝袭来的黑影刺去。
咚！
红头罩只觉腰侧一痛，整个人就倒飞出去重重砸到墙上。灰尘簌簌落下，墙面上多出数道裂痕。
他抹了一把肩膀上的血，摆了摆已经空无一物的左手：“你还是这套把戏！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了解你，了解你的所有！”
蝙蝠侠这才发觉披风已经被钉在地上，那匕首末端还亮起耀眼的火花——
轰！
爆炸声骤然响起，金红的火光携着热浪烫向四周，在地面上留下焦黑的痕迹与无数裂痕，一时间，整个这一层都看上去摇摇欲坠。
“我不会让你再杀任何人，你在做错误的事。”蝙蝠侠出现在红头罩身后，一拳砸在那个红色的头罩上。霎时头罩碎裂，红色变得闪烁不定，取而代之的，是下面他儿子愤怒的脸。
“这是正义！”头罩之下，杰森死死瞪着那双钢蓝色眼睛，咬牙切齿道，“你的道德准则不允许你‘越线’，但我不是……！我会一个个把那些该死的恶棍送进地狱！”
“你把你的愤怒和仇恨倾泻在这些人身上，但杀了他们不会让你感觉更好，只能让一切变得更糟！”
“不！踩死几只臭虫会让一切变得更好！世界也会变得更好！”
“你所做的只是引发□□战争！垄断毒品！现在你还和卢瑟合作！”*
蝙蝠侠抓起杰森的衣领，声音里尽是愤怒与痛惜。
“你是罗宾！杰森！”
“闭嘴！！”
轰！
金红色的火光再一次吞没了整个楼层，并且这一次爆裂声更加凶猛。外墙彻底碎裂，楼顶坍塌，楼下的窗户也在这爆炸声中瞬间碎裂。
“咳咳……”
蝙蝠侠躺在小巷满是脏污的地面上，身边是被他一起拽下来的杰森。
这一次的爆炸显然不是杰森的手笔。就在跳下来前，他清楚地对面楼顶上站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架着火箭筒对准了他们这一层。
应该是那些死掉的黑邦的同伙……或是合作者。
这两天红头罩闹得太大。和过去在哥谭的时候一样，他再一次成了黑邦的眼中钉。
蝙蝠侠沉默地抓起红头罩的手臂，打算把人带回去。然而还没走出几步，蝙蝠侠突然感觉后背一痛，紧接着，身上流窜闪烁出蓝色的电火花，他的手不受控地松开，整个人重重倒在地上。
眼前一阵阵发黑，彻底失去意识前，蝙蝠侠隐约看见弥散的尘土中，走出一个戴着白色光学面具的人影。
*
杰森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才一睁眼，就看到一个悬在后视镜上来回摆动的银色十字架。
十字架的样式很熟悉，是埃德文戴的那个。
不等他回过神，下一秒，身上的疼痛让他完全清醒过来，他皱起眉看向周围，发现这是一辆陌生的车，他的头罩已经被摘了下来，就放在他腿上。旁边坐在驾驶座上的是埃德文，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仪表盘前放着那个他还没给出去的面具，上面沾了点血。
“是谁做的？”
杰森想到之前突如其来的爆炸，脸色一沉。
“黑邦。我过去的时候发现有人想下手，显然你们两个都没处理好尾巴，所以我顺手杀了，不过具体是哪个我还没查。”埃德文停顿了两秒，侧过头看了他一眼，食指叩了叩方向盘，“你差点就被带走了。”
“我本来有时间把他们全部处理掉，如果你告诉我蝙蝠已经来了的话。”杰森语气生硬，还带着指责的意味。
埃德文沉默了会儿，觉得这时候举例反驳杰森一定会吵，考虑到以前发脾气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动手。他虽然不怕这个，但也拒绝做毫无必要的事：“确实是我的问题。顺便，你需要心理辅导吗？”
“我更需要一颗子弹，在你把我塞进某个兽医开的心理诊所之前。”杰森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说完，又有些懊恼似的啧了一声，扭过头看向车窗外。
埃德文用余光看着这个暴躁又敏感的家伙。如果是卡尔，他或许会选择好好谈谈，找点有说服力的话来哄人，但显然，杰森不吃这套。杰森总是不喜欢谈心环节，尤其在话题关于他自己的时候。
埃德文想了想，觉得没必要这么麻烦，干脆直接问了：“那你需要别的什么吗？”
“是的——别管我。”
这话说出来后，杰森就好一段时间没听到埃德文开口。
看着车窗里照出来的那个没什么表情的家伙，杰森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就咽下了还没说出口的话，目光也移开了，任由沉默继续压着。
一时间，车里只剩下引擎声。
五分钟后，车还没到安全屋就被停到路边。
埃德文一言不发地下了车。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
杰森转过头看向那个背影，又看了眼路对面还亮着灯的诊所，烦躁地收回目光，一拳砸在车门上。车微微震了下，后视镜上反射着路灯灯光的十字架项链也不安起来，在他视野里来回地晃。杰森被晃得心烦，低声咒骂了一句，一把攥住它，手还不自觉往下用力，几乎要把它扯下来。
十字架冰凉的棱角膈着他的掌心，杰森却像是没感觉一样收紧手指，直到掌心发痛，项链与后视镜的外壳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为止。
现在时间很晚，外面早就没了车和行人，杰森却仍是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动静，虚幻的，像是从他脑子里爬出来的一样。他骤然浑身紧绷，猛地松开手，抓起破损的头罩跳下车。
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杰森闭上眼，后背靠在车门上，自嘲似的低笑了一声。
“你怎么了？”
伴随着一些很轻的脚步声，埃德文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杰森睁开眼，就见他绕过车头走到自己边上，手里拎着个袋子，不知道装了什么。
但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维生素。
“你的药已经吃完了？”杰森收敛起情绪，把头罩随手放到车顶，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差不多吧，它对我已经没什么效果了，我不打算再吃下去……或者停一段时间。”这么说着，埃德文却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挂着水珠的啤酒，自顾自喝了一口。
杰森这才想起，之前在诊所附近确实看到一家还在营业的便利店。他皱了皱眉：“我很高兴你终于打算摆脱那些鬼东西了，但这不是一个好办法，除非你想每天都像鬼魂一样。”
“累了总归能睡着的，我总不能永远靠它们。”埃德文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你不是也不喜欢我总是吃药吗。”
“……”
杰森没有反驳。
那些见鬼的白色药片总是让人不舒服。
埃德文想主动摆脱它们是一件好事……他在让自己变得更好。
“而且我感觉你今晚会比我需要它，我可以让给你。”
“不，给我别的选项。”杰森扯了扯嘴角，生硬地拒绝了他的“好意”。
埃德文歪着头，想了想：“别的选项？行吧。”
说着，他从袋子里拿出个比手机大不了多少的纸盒来，不等杰森看清，坏心眼地把盒子往他脸上的青紫处一贴。
“什么——”
冰冷的温度瞬间侵入皮肉，杰森下意识躲开，目光盯住那只手。
埃德文笑了一声，把纸盒扔给他：“你的‘别的选项’。”
杰森低头一看，是一盒那不勒斯冰淇淋。
“别告诉卡尔我给你买了这个，否则他会天天晚上都去翻两下冰箱的。”埃德文开玩笑地抱怨了一句，喝了口酒，见杰森没吱声，有点疑惑，“怎么了，我以为你还喜欢它？”
“……”
杰森用指腹蹭了蹭纸盒外的水珠，发出一声近乎笑的气音，然后揽过埃德文的肩，亲了亲他的脸。
“对，我很喜欢。”
“？”
感觉到脸上的触感和身边贴近的体温，埃德文只有些疑惑，完全不理解杰森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生活中多了一段家人以外的亲密关系，对他来说和过去没什么区别。毕竟在这之前，他就和杰森认识，还常常住进同一个安全屋，用同一个基地，和现在基本只差一个关系的定义和一只小怪物。
所以这个时候，埃德文犹豫了一下，学着杰森也往他脸上亲了一下。亲完后，他仔细观察杰森的反应，见他没生气，才收回目光。
应该是……情绪好起来了？
埃德文不确定地想。
正想上车准备回去，他就听到杰森轻笑了两声。接着，他的脸就被那只满是茧的手转过去，被迫交换了一个夹杂着酒精、硝烟与血的吻。